荒原有爱-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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孪生兄弟渐渐长大了,老大名叫占大,老二名叫占二。爱尼人取名一般都是父子连名,但族规规定,如果孩子未出生前父亲死了,不准连父亲的名字,批娜为了纪念甲占而违反了族规。
占大每天出江捕鱼,占二进森林狩猎,他们将捕来的猎物,拿到有汉族人和傣族人居住的平坝交换生活用品,他们与外界接触多了,除了会说爱尼语之外,还会说汉语和傣语,但是只能说说而已,不会写。
占大,占二长相一模一样,很难分辨,唯一的区别是,占大的门牙掉了一颗。当我分不清谁是谁时,我会大声命令他俩张开嘴巴,我凑上前分辨仔细……
在与世隔绝的山拗里,和批娜母子3人朝夕相处,不知不觉一个月过去了,我腿上的伤口完全愈合,而且健步如飞。白天,我和占二背上柴刀。木箭进入原始森林,隐藏在树枝丛中,占二将木箭涂上有毒的树汁,挽弓射击。这种古老的狩猎方式,成功率很低,有时一连几天也捕不到猎物,偶尔射中野鸡。竹鼠之类,我会肆无忌惮地大喊大叫地冲上去,将猎物挂在脖子上,占二用手指蘸血涂抹在自己的脸上。胸前,张牙舞爪冲我扮鬼脸,我四处逃窜,无路可逃时,我便停下连连求饶,他方才罢休。
我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奔到异地他乡一个没电灯。电话。电视机,除了能填饱肚皮之外,其他一无所有的深山老林。平时的那些当代都市的喧闹名利,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得到了净化,独步在寂静的山路上,清新的空气中听一听自己的心跳,蓦然,觉得走进一种纯净的启悟之中,于是流连忘返。
我自由极了,时而对着连绵起伏的群山放声高歌或吼几句唐诗宋词;时而在山场里的一块平地挪腾起舞;时而爬上树之顶巅的枝杠……批娜一家人不会干涉我,他们任我疯狂,任我放纵。每天日出而起,有时和占大出江捕鱼,有时和占二进林中狩猎,有时还和批娜学织布。染布。当夜幕降临时,在昏暗的摇曳不定的火把的照耀下,我教占大。占二写字、读书。兄弟俩平时挺聪明的,一旦让他们拿笔写字,好像他们手中握的不是钢笔,而是千斤的锤子,显得特别笨拙,我手把手一笔一划教他们写自己的名字。有一次,我忍不住喝叱他们,真笨!我扔下笔,一跺脚,一口气跑出了竹楼……
我抱膝坐在江边耸立的山崖上,夏日的炎热使石块还有些温暖。我望望天空,它很纯净,繁星闪烁。露水降落,吻着我的脸颊。微风低语,草虫吟唱。
那轮圆月如明净而娟洁的新浴美女,羞涩地从山峦后款款而出,刹那间把眼分辨不清的东西全都照亮了;高大的乔木,低矮的灌木,拥挤的群山,流动的江水,都好像被人施了魔法似的,远远近近隐隐约约地显露了出来。我享受着大自然给予我的亲切和宽厚的爱,我享受着深沉的静谧,恰人的清香,明月的光辉。
20世纪末,各种各样的时尚和潮流,如潮水涌来,人们随波逐流,沉沉浮浮,像被抽打的陀螺一样不停地旋转着旋转着……蜗居市井之中,没有泥土没有牛群没有篱笆墙。海鲜城天天渔港KTv,鳄鱼皮尔卡丹老人头,蓝鸟奔驰卡迪拉克,美金日元港市法郎,以车代步,电脑代替人脑,大街小巷流溢着霓虹灯光,摇滚乐,车流如水,一片骚动不安的样子,面对日益华丽让人目眩的繁华都市,有谁会仰起头颅,去欣赏那夜空那星点那明月以及那斑驳的月中竹影的绝妙佳境。这是现代文明的一种悲哀。
有一天,我终于鼓足勇气从现代文明的那种悲哀里逃出来,独自身背行囊,避开母亲的泪珠挤进南来北往的人群之中,抛弃舒适安逸的日子,冲击平庸的生活;远离都市远离功利远离尘嚣,带着理想和信念穿越千沟万壑,用自己的一种经历在自然和人类面前证明人的力量,在与日月为友与山川作伴的风尘中净化自身;用自己生命的历险去探索世界的未知,竭力撕开人类与大自然之间的“隔膜”,让自己真实的步履落在山重水复莽莽苍苍的土地上,贴近自然,和自然交流……
远处的群山以房屋的姿态屹立着,身后是没有航标喜怒无常的澜沧江,眼前是批娜家简陋的竹楼。这段日子,我久久不愿离开批娜一家人,是因为无法报答占大的救命之恩,还有批娜对我无微不至的精心照顾,我总想多陪陪他们,想给他们封闭的隐居生活带去现代的气息,向他们灌输知识,没想到兄弟俩木头脑,真让我无法容忍。我有的时候是非常挑剔的,一方面认为没有知识是纯朴淳厚的表现,另一方面又认为无知就是愚昧和不可救药的呆傻。蓦然,我觉得自己不可理喻,我很喜欢占大占二的朴实憨厚,又十分讨厌他俩。
我收回思绪,像收回放飞的凤筝一般。月亮在远处的山峦绝望地徘徊着,对美好的夜色做最后的遥望,终于退隐幕后了。我缓缓站起来,伸伸手臂踢踢腿,慢腾腾地顺着细窄的山路向批娜家走去。
新的一天开始了,这将是怎样的一天呢?我决定离开山坳,准备等批娜他们醒来时,我将要和他们告别。我终于下定决心了!我为这新的一天感到兴奋。
破晓前,我蹑手蹑脚打开篱笆门,溜进院子里,我不敢上楼怕惊醒批娜他们,于是,我往堆放茅草的草垛边一躺,舒展一下我酸痛的腰。突然,我惊叫一声,慌忙地爬起来,原来占大。占二躲藏在草垛里,露出脑袋,两双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我。我面元表情呆呆地站立,他俩忽地掀开盖在身上的茅草,一跃而起窜到我面前。他俩粗野地一个将我拦腰抱住,一个抱住我的双腿,抬着我就往木头楼梯上爬。我一边使劲挣脱,一边大骂他们是坏人。他们像木头似的不理不睬,仿佛根本没听见。
占大。占二抬着我上了楼,他们把我往堂屋中间的草垫上一扔,低着头喘着粗气。我无法容忍兄弟俩对我的粗野,我灵魂里的血液,瞬间冲涌咆哮了。我一翻身坐起来,冲到兄弟面前,我的眼睛里的两座活火山正在同时喷发。
突然,我愣住了。堂屋里灯火辉煌,十几支火把插在堂屋裂开的木板夹缝里,批娜织的白布被兄弟俩从织布机上抽了出来,挂在墙壁上,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你生气了吗,你不要走。
我眼里的两座活火山渐渐被水淹没,我看看那两行歪歪扭扭的字,又看看俩兄弟,猛地,我伸出手臂把他俩紧紧地拥在怀里,许久许久,说不出话来……最终,我还是没有勇气向批娜一家说出那句话。
七
占大、占二虽然长相一模一样,很难分辨,但是俩人性格泅然不同。占大沉默寡言,一副漠然呆板的样子;占二很活泼,整天跑来跑去爬高上低,来元踪去无影,让人捕捉不到。
每天到吃饭的时候,占大的神情都不大自然,他总会找理由端着竹饭盒溜到外面去吃。他鬼鬼祟祟的举动弓;起了我的注意。我躲在芭蕉树后,宽大的芭蕉叶将我遮挡得严严密密。只见占大端着他的饭盒,探头探脑四处瞧瞧,他揭开我的饭盒,将他的那份食物倒到我的饭盒里面,他捧着我的饭盒用鼻子闻了闻,又放下,笑了,我又看见他那颗缺少的门牙留下的豁口。芭蕉叶蟋蟋嗦嗦作响,占大惊慌失措盖好饭盒,逃之夭夭。
占二敲着楼板大呼小叫吃饭了。占大、占二。批娜和我席地而坐,各自捧着饭盒,津津有味地嚼着占大烤的鱼片。
在山场居住的日子里,我消瘦得很厉害。批娜家生活比较清苦,勉勉强强可以吃饱穿暖,我的闯入,增添了他们的负担,所以我每天几乎是半饥半饱,不愿多吃多喝。
我扭头看看占大和占二,发现他们饭盒里的烤鱼片少得可怜,我的好像比他们的多出许多。左右一看,占大早不见人影。
我乘他们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出来,寻觅占大踪迹。我要揭穿他的秘密。该找的地方都搜遍了,该死的家伙,躲在老鼠洞我也要将你挖出来。
堆放木柴的阴暗角落里,我看见占大那双脏兮兮的光脚板。我走过去使劲跺了他一脚。我的出现,他惊呆了。占大绝望地叫了一声,好像是法官宣判犯人死刑时犯人那种绝望无助的喊叫。占大慌忙藏起饭盒,毗牙咧嘴,一副痛苦的表情。我幸灾乐祸他说,看你表面上挺老实的,其实你骨子里是坏透了,你偷偷摸摸吃好东西,你根本不顾母亲和弟弟,我要揭发你!我眼疾手快夺过占大的饭盒。我躲闪不及。一脚踩空,摔倒了,饭盒从手中飞了出去,里面的食物撒了一地。刹那间,我木然不动无声无息,原来占大的饭盒煮的是芭蕉叶,我拾起芭蕉叶放在嘴里咀嚼着,很苦,很涩,占大说,你别吃,我们苦惯了,你该多吃烤鱼片……
时近黄昏,占大占二将我布置的作业完成了,我检昏一遍,很满意。他们不是我想象中的那般笨,俩人进步极快,我忍不住夸赞几句,占二说,你闭上眼睛送你·;一样东西,不准偷看啊,数到10才可以看。我乖乖地把眼睛闭上,占二在我脖子上挂了一串冰凉的像是石头制的项链。他开始数数:一二三睁开吧!我温柔地抚摸脖子上那串凉飓飓而且沉甸甸的东西,我惊奇地睁开眼睛想看个仔细。哇!一条手指粗细的花蛇!我嚎陶大哭,哆哆嗦嗦从脖子上扯下来,蛇在手中扭动了一下腰身,啪地落在地上。我大哭不止,占大朝弟弟大吼几句,将他狠揍了一顿,占二一溜烟跑了出去,三天三夜没有回家。
批娜像聋哑人一样,整天眶眶当当地摆弄着那架老掉牙的织布机,她对所发生的事不闻不问,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好像我这个异乡人根本不存在似的。夜半三更时,她会举着火把在堂屋里来来回回不停地走着,她面无表情目光呆滞,像疯子似的。
我是个胆大得出奇的女孩子,喜欢冒险敢用自己生命的历险去探索大自然的未知。徒步穿越沙漠,单枪匹马闯戈壁,摇橹荡舟游西湖,撑筏独漂澜沧江。充满诗意的旅途,经常被突如其来的暴风骤雨,意外的磨难,卷人了生死未卜的绝境。我没有害怕,也没有退却,然而,被人称之为“独行侠”的女孩儿,竟被一条蛇吓得哇哇大哭,兄弟俩为我而伤了和气。占二仍然音无音讯,占大更加沉默了。他们哪里会知道我害怕蛇的原因啊!那年那月那天,精神恍恤的母亲将活生生的蛇硬要塞到病重的父亲嘴中,她笑着说,吃了它,病会好的。父亲同样惊叫一声,母亲把蛇咬成两截……
当然是“文革”期间的往年旧事,不堪回首。然而,这深山老林里的一家人怎么会明白“文革”呢?
在难熬的沉寂中,我开始打点行囊,整装待发。我又一次陷入了困境,没有交通工具,是走不出山拗的。我的竹筏被冲得支离破碎,我不敢将占大的独木舟偷走,因为他要驾舟出江捕鱼,来维持一家人的生活。我也不敢把离开山拗的事告诉批娜和占大。
我的到来,搅乱了他们一家人正常的生活。
堂屋的火把燃尽了,颤抖地熄灭了,眼前漆黑一片。我辗转反侧,轻声低哺:占二,回来吧!我心中如乱丝缠缚,占二那委屈的脸在我脑海中乍隐乍现,一时间万感交汇,黑暗中我用双手抹去脸上的泪滴。我深深地后悔,自责……
半梦半醒之中,觉得脸上痒痒的,睁开眼睛,占二笑容可掬地跪在我身边,拿茅草在我脸上抚弄。我欲语泪先流。
很久,我哽咽说,对不起,占二,让你受委屈了。占二用手捂住我的嘴阻止我说下去。他说,再送你一样东西,不用怕,我不会吓唬你了。
他牵着我的手,将我带到岩石洞窟,坐上占大的独木舟,划出洞窟。放眼高山流水,澜沧江的天空原来是这般清爽明朗,辽远而深邃,澜沧江水依然在阳光下闪烁,婉蜒地流向远方,可是此刻我的心不知向何处流转。
江边停泊一个崭新的竹筏,筏上放着我的行囊(并且用防水塑料布包裹得严严实实)。占二说,我们全家都非常喜欢你。他的目光小心地落在我瘦长的影子上:我知道,这里是留不住你的。占二的眼里始终是一片长睡初醒的迷茫。他从背后抽出一截木棒,挥舞了几下对我说,用它可以打狼。他塞在我手中转身跑走了,边跑边喊:“批娜说,不准同异族的姑娘相好,但是她阻止不了我,我爱你厂
我低下头,摸着木棒,木棒上工工整整刻着5个字,我爱你,占二。我凝住泪滴,将占二的那颗心揣在怀中,撑着竹筏往前,往前,不要回头,在没有漂出澜沧江之前,不要回头,不要让泪水溢出使江水上涨。我不敢回头望一望那个站在崖畔的爱尼族小伙,我没有勇气面对纯情。质朴的人儿,只要回过头去,我想我再也不会离开那个神秘的岩石洞窟和山拗里的那一家人。
山里响起批娜的歌声,那苦涩的歌喉那绵长凄婉的声调,仿佛在告知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