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乡旧事-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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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生憨厚的笑着,假装没听着。心里嘀咕着:“一毛钱,得出五斤萝卜才能挣出来。我这一车萝卜,能换你几碗丸子汤?”
老板思量一下,还是给有生加了大半碗汤。
有生把碗捧在手里,大口的喝起来。
喝完最后一口汤,舒服的打了个饱嗝。有生放下碗筷,没有起来就走,坐在桌前面向着街上,看来来往往的路人。
大街上人还是不少。
南城小学的老师任俊英正要到城里办事。正低头急匆匆地走着,顶头遇见了一个人嘴里叫了一声:“俊英!”
任俊英猛然抬头。
“钱坤!”
白净的面庞几乎没有留下岁月的痕迹,清秀的身材加上一身朴素却分外干净的棉衫。几年没见面的老同学,正笑巍巍的站在自己面前。
惊喜的打着招呼,钱坤放下手中的行李迎上来。任俊英挥拳照着钱坤的膀子就是一拳,然后快活地大笑起来。
两个人站在街上兴奋地聊了起来。说了一阵,任俊英看看天,正是吃晌午饭的钟点,便拉着钱坤来到旁边的“兴隆”饭馆。
上到清静的二楼,跟伙计叫了几个家常菜,要了一壶老白干,两个人坐下继续攀谈起来。
钱坤这些年在各地教书,差不多走遍了全省各地。这次是路过凤台县想到河南去,没想到竟然碰到了任俊英。
谈到热闹处,任俊英笑着向钱坤说:“钱老兄的格言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既然来了,就在凤台县呆一阵子吧。本县人一向尊师重教的,不如在这里教几个学生。”
钱坤笑道:“也好。只是一时间教书的地方不好找。不知道任兄有什么好介绍?”
任俊英一笑:“真是巧了!前两天一个熟人托我找个先生,到他们的村子里教书。不过也不是什么学校,就是一个私塾。村里的人家合伙出钱,凑一份酬金,请人给村里的孩子识识字。”
犹豫了一下:“不过地方偏僻了点。”
钱坤一笑:“我正想找个背静地方过几天安生日子,看来都是缘份啊。”
任俊英喜道:“那好。一会儿吃罢饭,我就领你去见一见引荐人。”
“好!“钱坤举杯,两个人轻轻一碰:“干!”
冬天的日头短暂,天早早的就黑下来。村里进城做点小买卖的人忙着往回赶,街上的商铺都在关门上门板,临街的窗子里已经陆续点亮了灯。
有几家大的饭店,在门口点起了红灯笼,客人来来往往地多起来。街中间儿的“凤仙楼”更是点起了一排大红灯笼,几个姑娘出来站到门口,招呼着来往的行人进去。
街上人还是不少,早早吃罢晚饭的人纷纷出了门,相互招呼着向街口去。
今天是河南班子新阳社到凤台演出的第一天,演出大戏“卷席筒”。开戏前的串场锣鼓敲得震天响,远远传来半条街都能听见。小孩子和卖零食的摊主更是急匆匆地往街口处赶,整条街上人声车声响成一片。
街中间的清水胡同里,疏散地分布着几个独立的院子。中间一处院落里,突然传出了一阵叫嚷声。一会儿,黑漆大门“兹呀”一声打开,一个身影从门里闪出来,狼狈地向巷口急步走去。一个老头拄着拐杖从门里紧跟着出来,嘴里不住的大声咒骂着:“方同贤,以后不要到我家来。再敢来,看我打折你的狗腿!”
方同贤奔到巷口,回头恶狠狠地看了老头一眼,一跺脚,拐出巷口走了。
老德仁气吁吁的站在门口,一面喘,一面望着巷口,心中犯愁。
眼看自己身体是一天不如一天。孙子怀安自小没了爹娘,全靠自己含辛茹苦把他拉扯大。怀安年纪还小,就有些不三不四的畜牲来勾引他走邪路。一旦自己老两口不在了,这个家怀安怕是守不住呀!
苍老的身躯融在黑乎乎的暗夜中,显得分外孤单。
远处,锣鼓声隐隐的传来。
戏开场了……
第三章
天越来越冷,说话就进腊月了。
十一月二十八是个黄道吉日,也是翠莲出嫁的好日子。
一连半个多月,全家人都忙活得不可开交,直到二十七前半夜里都没有闲着。
到了二十七晌午,院儿里盘起了两个大炉子。
大师傅老郑是早已订好的,带着两个小工从中午开始就进了场,在院儿里忙活起来。
按照老郑先前的交待,各色菜、肉、佐料早已采买了回来。满满摆了一间屋子,放不下的只能先放在了院子里。
平时处得厚的邻居、家里叫来帮忙的亲戚们里出外进地在院儿里、屋里头忙活,闲下来的人就跑到厨房打打下手,端个笸箩围在一起剥葱剥蒜。
几个姨在院里山墙、大门洞儿、堂屋门两边贴着早已写好的大红喜字,嘻嘻哈哈地唠着闲话。整个院子里笑语盈盈,热热闹闹。
两个小工正在跟案板较着劲儿。
五魁用刀片开半扇子肉,均匀的拉成二指宽的肉条,铮亮的菜刀雨点般的落下,把肉切成薄薄的肉片,然后拢起来放进一个磁盆里。切到多半盆,老郑过来看了一下,说道:“肉片够了,切丝吧!把做核桃肉的料留出来。”
“好嘞!”五魁应了一声,开始埋头切丝。
胜林在盆里把蒸好的凉粉起出来撂在案板上,用片刀切成大小相当、一指厚、两指宽、寸把来长的小块,切完收到一边的笸箩里。又伸手端过一方豆腐,切下一半放到旁边的瓦盆里,用拳头把豆腐捣成渣儿,倒进泡好的干粉汤搅和匀了放在一边。回手把剩下的半边切成薄片,码在了笊篱上。
切完豆腐,胜林把和好的豆腐渣抓出来揉成小团,一个一个跟事先切好的粉块粘合在一起。
这边本家二姑把半盆煮熟的红薯剥了皮。又倒进干粉汤,把红薯泥挑成稀稠适合的糊儿。
其他帮忙的人按老郑的吩咐在边上淘洗豆芽、洗土豆、削土豆皮。有人把成捆的腐竹泡在凉水里,又拎过半桶水,把一袋子胡萝卜倒进桶里。洗干净的,由跑来跑去的小孩儿三三俩俩的送到案板上。老郑挽起袖子露了一手,下刀如飞,把萝卜切成匀溜的细丝。洗萝卜的手慢点儿,都供不上他切。引得大伙儿都放下手里的活计,围站在案板边上,嘴里不住口的赞叹。
忙了大半天,做丸子的肉馅已经被剁得成了肉泥,老郑过去把肉馅装盆。一手一个,把大半篮鸡蛋磕进盆里,然后一边和馅,一边流水般把各式佐料倒进盆中。
蒸锅那边儿,五魁看火候差不多了,把锅盖揭开,让蒸气散尽。蒸锅中间一个扁平的瓦盆里是一块蒸好的凉粉,由上好的干粉做成,透明晶亮,中间点缀着黑油油的碎木耳、姜末,散发着扑鼻的清香。边上是一圈土碗,里面是用糯米包裹着红糖蒸熟的饭团,是当地酒席上十大碗中的一道主要的甜点“天鹅蛋”。
和完肉馅,又吸了一袋烟。看准备的差不多了,老郑吩咐一声:“起火吧。”
黄泥包着麦秸秆盘就的大炉子早已经点着了。又扔进去十几块拳头大小的碳块,拿生铁铸成的通火柱在下面的炉洞里上捅下挑,几下就把炉膛挑松。不大一会儿,淡黄色的火苗子就窜起一尺多高。
五魁把铁笊篱罩住一个抹得干干净净的大盆,搬到炉子旁边临时搬来的八仙桌上,又把豆腐、红薯泥、肉、丸子馅搁到旁边。胜林在火炉上架了一口大铁锅,倒进小半锅菜籽油,看见油冒烟了,连忙喊道:“郑师傅,油热了!”
老郑挽挽袖子,来到火炉边。他拿起一把铁勺试了试油温,然后放在一边,伸手拿起切好的豆腐片,贴着锅边溜进油锅里。
嗤的一声响,油锅里冒起一股青烟。豆腐表面冒起了油泡,空气中随即飘起一阵清香。人们闻到香味,纷纷围拢过来看热闹。
那边的火上也架起了一口大锅,里面是半锅热水。看水咕嘟嘟冒起了泡,胜林把切好的土豆丝、胡萝卜丝分别下到锅里飞快的浸浸,然后捞到一个箩筐里。捞完了,又把用粉汤粘合泡软的碎粉条团成核桃大小的团儿,就是俗称“猫头丸儿”的,下到汤锅里煮。
豆腐、粉块、过完了油,放到笊篱上控着油,红薯泥被团成小团儿下了锅。等炸成金黄色就捞出来。等素菜用的料都炸完了,肉片、肉丝接连着下了锅。老郑小心地翻动着,用温油把肉里的油脂拔掉,看火候差不多了,就捞出来放到一边。
做完过油肉,这边就有人把肉馅搬过来。老郑抓一把馅儿握在掌心里,另一只手拿一把小勺,一勺一勺的把大小均匀的小肉丸儿舀进油锅里。
丸子出锅了,一笊篱就捞出一大块,金黄金黄的散发着香味。几个小孩子围着笸箩转来转去,趁人不注意就伸出小手抓上几个。得手的就背过身子装进口袋,一本正经的蹩出院子。待躲到一个小角落里细细的吃完,又转回来围着炉子转。
一通忙活,第二天席上用的菜、肉都已经准备停当,分门别类地放在筐里箩里。烟熏火燎的一后晌,忙完看看点儿,已经是晚上九点多。
把人都送走了,老俩口又把送到婆家回亲的各色彩礼清理了无数次,明天的事也来回的想了不知道多少遍。
半夜,别人都累得睡熟了,只有翠莲的娘还是思前想后的睡不着。
看看翠莲,早已经玩累了,呼噜呼噜的睡着。给翠莲掖掖被角,她吹灭了灯,一个人在黑夜里默默的坐着。
十一月二十八。
老郑四点多就起床了。坐在炕边。他端着自己的烟袋,一袋一袋的抽着烟,不时抬头看看天色。
窗棂变成了淡青色,天开始放亮了。
老郑起身洗了把脸,拿出掖在炕洞里的菜刀掂了掂,用一块苫布包好。
老伴儿还在睡着,发出轻微的呼声。老郑披好棉衣、系好腰带,把菜刀夹在腋下,轻轻打开门。
掀开门帘出来,老郑反手闭上房门,走到小院里。
一尺多粗的歪脖老槐树默默地立在院墙边,东边的亮光把树冠淡淡的映在窗子上,轻轻地晃动着斑驳的暗影。
吸了口清冷的空气,老郑轻轻咳嗽了两声,拉开门插出了院子,把门掩好,拐个弯来到了街上。
街上还没有几个人,一街两行的店铺依然笼罩在青色的晨霭里。
一个老头挥着大扫帚在扫街。垃圾隔一段路就被拢成一堆,等着车子过来拉走。
和老头打了个招呼,聊了几句,老郑顺着街面往前走。
几家卖早点的铺子已经开了门。
拐角处的胖子刘胡儿正忙活着。把软溜溜擀成一条的烫面摊在案板上,一个一个揪成核桃大小的小块。随手把面团摁扁,伸手在碗里舀一勺红糖填进去包住,又把面团搓圆拍扁,放进油锅里。
热油锅冒着油烟,黄灿灿的油条架在竹笸箩上,热腾腾、软乎乎的油糕一溜的摆在一个狭长的铁丝架子上。
老郑一面和摊主们打着招呼,跟刘胡儿调笑几句。又走一段路,拐进翠莲家院子。
院子里一片通明。几盏火石灯喷着几寸高的火苗,突突的跳着。屋里,几个婆娘正在七手八脚的给翠莲上妆。翠莲不安生的在那里扭来扭去,让人不停的数落她。
老郑跟翠莲的爹打了个招呼。看见五魁胜林已经在那边等着了,就洗洗手,让人把火捅开,动手收拾早饭。
天大亮了。
院子里更加热闹起来。关系厚的邻居纷纷过来帮忙,请来的“知客”忙着给来的人安排早饭。院子里人们端着冒着热气的油茶,手里攥着油条、烧饼,稀里哗啦的大口吞咽着,三三两两的围成一堆聊天。
旁边一张长条桌上,账房摆好了红纸和笔墨纸砚,端坐在桌前,吸着纸烟。有过来上礼的,就登记好姓名、数额,把红包递到后面专门保管礼金的人手里。
到了前半晌,街上隐约传来了唢呐声。专门传递消息的小孩气喘吁吁的飞跑进来,大声叫着:“来了来了!”
人们纷纷从屋里出来,和院子里的人汇在一起出了院门,穿过胡同来到街上。
随着滴滴答答的喜乐,迎亲的花轿到了。走在前面的新郎骑着披红挂绿的骏马,身穿黑色的长袍、簇新的红禧字绸马褂,头戴礼帽,身上系着大红花,一路来到门前。跟在马匹边上的帮手把新郎扶下马,在娘家人的簇拥下进了院子。
看热闹的人哄的一下涌进了院儿里。
新郎进了堂屋,早有人把蒙着盖头的新娘扶了过来,一条挽着大红花的红绸子交到两人手中。
翠莲家请来的主持在前面高声唱诺,两个人听着吩咐在前面一板一眼的照做。围在两边的人嘻嘻哈哈的说着笑话,大声地叫闹着。
翠莲娘红着两只眼睛,看着新娘被两个娘家亲扶上花轿。队伍闹哄哄的起动,顺着另外一条路,欢畅的乐声中向着新郎家里去。
送亲的人走了。亲戚们议论着,说说笑笑的回到屋里坐着闲聊。
老郑这边忙活起来。大锅里的高汤呼呼的翻着白沫。十几个大碗摆在旁边的条案上,一筐筐的食料流水般摆到跟前,切好的葱姜蒜摆了一大盆,大大小小的碗装满各式佐料摆在一边。
“准备开席吧。”翠莲爹过来吩咐道。
“唰!”
一声脆响,是水渍溅到热油锅里的声音。
老郑的手腕熟练的晃动着。一团火苗在炒瓢上迸开,吓得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