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尽三生-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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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
她身上穿了套跟我一模一样的衣裳,我一看就明白了。
她紧紧握住我的手:“别怕,公子会打赢的。我们有接应的兵马,只是还没有到。”
崖云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些?
“只要我们坚持下去,一定可以打赢的。”采柔坚定的说:“小姐一定会当上太子妃的,谁也阻止不了。”
她轻轻说:“很早以前采柔就知道小姐不是平常的人了……”
外面的厮打喊杀声令人心烦意乱,采柔此刻又说些这样的话,我忍不住道:“采柔,很多事情不是你想……”
采柔打断了我,认识她以来唯一的一次。她打断了我:“太子对小姐是真心真意的,在城下的事情你不能怪他呀,他,他早就知道大公子的事情。没有一个男人能忍受这个的。”
“采柔,你是给他当说客来着?”我冷笑:“他早就知道一切,所以对我百般示好处处费心,然后哄得我晕头转向好看着开心对吗?我不是三岁小孩,只道人家为你做一切都是理所应当,但他将我不要的硬塞给我,将我真正所求却断然拒绝,难道这也是为了我着想为了我好,要我还他一辈子吗!不要说他处心积虑想利用我的身份权力来巩固他的地位,我无法信任于他,便是略有所感,难道我大哥的仇就可以就此忘却了吗?我永远不会忘记,我大哥的眼睛是为了他的太子地位瞎的,我大哥的性命,是为了他见死不救而丢的。虽非他亲手所杀,但都是因了他们这群恶心的皇室之人!我恨他,恨这群卑污的人!”
我闭上眼睛,泪水涔涔而下。
是的,你们都是皇室贵胄,身份特殊,你们可以任性妄为,将别人的性命当作自己权力的筹码,只冠以一个理想的理由。你们组成一条权力锁链,将无辜的人网罗进来,跟阻碍前途的人一并绞杀。
而我们,什么都没有。
破屋之中相依相伴的弱女少年,穷得只剩一件上衣,要出卖自己去讨一顿温饱。
是的,我们没有权没有势,有的只是自己身体里流淌的血脉。
想要保护自己,战胜觊觎自己的敌人,几乎是不可能的。带我从绸缎庄逃出来,能证明我身份的非尘已经死了,肩上的记号也已削去,唯一知道我身份秘密的小三是鹤都的人,他如若出现必会威胁我为鹤都办事。合作伙伴春熙被崖云压制,难得喘息之机。朝辞,唯一对我怀有善意的男子,他一直站在崖云这边,更被我亲手推开……所有的屏障都触手难及,再也没有保护,没有帮助。
我将独对所有的敌人,我只有我自己。
有些事情永远没有办法忘记。
那个在最初和最终都毫不吝啬给予我全部温暖的男子,那个心中只有爱和善意的人,你们是怎样为了自己的权位和利益,无耻的一步步将他逼上死路。
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目前只有隐忍,忍受痛苦和折磨,坚强的活下去,才有胜利的希望。我的生命,此后将靠仇恨支撑。也许,到我不再仇恨一切的时候,就是我世界的尽头。
采柔抓住我的手,手心冰凉:“小姐,小姐,太子也有他的难处啊。大公子的事情,听说……听说……”
我把自己的手抽出来:“采柔,我跟你也认识很久了,你一直跟在我身边,陪伴我,照顾我,我很感激。但在这世上,没有谁能陪谁到最后。等我们到了安全的地方,你就另投一户好人家吧。”
采柔的脸色一下子变白了:“小姐,你不要我了?”
我用袖子胡乱擦了把脸:“什么要不要的,采柔,你是个人呐!你的一辈子,我自身难保,负担不起。”
“不,不……”采柔急得要哭,好像是想在车里给我跪下,忽然身体一僵,猛的向我扑来。我一把抱住,看见一截明晃晃的刀尖从她胸口透了出来。
我大惊失色,忽地觉得采柔的身子一沉,带着我就往座椅下滑,她整个人趴在我身上,这么一动,热血狂涌,洒了我一身。
我一时惊骇得不能反应。
采柔轻轻的动了动,低声说:“小姐……别动……这样,叛军会以为……小姐……死了……”她脸色煞白煞白,脸上溅满了血点子。
我颤声道:“你别动,我,我去拿药箱。”
“不……不……小姐啊……这样……你就不会……不要我了……”她惨白的脸上居然浮起一丝笑容来。
我叫道:“不许你乱说话,我,我怎么会不要你!”泪水纵横,有些淌入嘴里,又咸又苦:“你撑着点,只要你活着,怎么样都可以!你……你千万不要闭上眼睛!啊,采柔,你不要睡过去,不要!我不许你闭眼……”
“这里……好冷啊……”采柔气若游丝,想用手去摸胸前的伤口,手指动了动,根本抬不起手来。
我用力按着她胸前的刀伤,鲜血汩汩的涌出我的指缝,就像绝望的情绪一般,根本停不下来。
“小姐啊……崖云……公子……很……好……啊……”采柔又像呻吟又像叹息那般说了这句,眼睛内生命的光彩闪出最后的火花,然后就完全的熄灭了。
我觉得怀里的身体越来越凉,包括那些温暖黏腻的液体,渐渐在我衣上手上胶结起来,似乎要变成一个茧,把我永远的封在里面。
“唰”车帘忽然被撩开,一张苍白的脸出现在窗外,瞧了瞧车内的情形,退开,然后车门“砰”的一声被踢坏了。
我呆呆的抱着采柔的尸体,匕首还执在手里,压在她的身下,我呆呆的看着冲进来这人,一点也记不起反抗。
冲进来的人竟是崖云,他的脸原本纸一般白,此刻更是一脸惊骇,冲进来一把夺过采柔的尸体,紧紧执住我的手:“你……有没有事?”他的声音抖得厉害,向来镇定的人,此刻正陷入极大的恐惧中。
我忘记了要甩开他的手,要他滚远点。我只是怔怔的瞧着他,木木的道:“采柔她……死了。”
他用力一扯,把我扯入怀中,抱起来就往外冲。
外面有士兵一拥而上,一式一样的衣服,看不出是敌人还是自己人。
崖云一手揽着我的腰,另一手挥剑,在树枝间飞掠,手中剑跟敌人兵器不住交击,溅起无数火花。
再一起落,已在包围圈之外。
突然有一个森冷的声音在远处传来:“太子,请留下太子妃,不然莫怪属下无情。”
崖云根本没有停步。我睁开眼睛,瞧见领军的将军拉开弓弦,锋锐的箭头在夕阳下反射出冷酷的光芒。
“小心!”我忍不住叫了这么一声。
“嗡”的一声,铁箭破空而来。
在我叫出那声时,崖云身体一震,似乎想转换方向,以为他应该可以躲开的,可是他的身体却在将要躲开之际,稍微犹豫了一下。就是这么一下,箭矢赶上了他的速度,穿透了他的肩背。
抱着我的那具身体像被风吹起来一般飘忽着,随着箭矢的方向飘退,带着我一同坠下山崖。
弃卒(下)
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发觉浑身没有一处地方不痛。稍稍活动一下手脚,发现还是连在身上的,有点儿惊奇。
此时天已全黑,我发觉自己靠倚在一块岩石前,面前黑乎乎的一大蓬东西,我伸出手去。
“别碰。”有个低低声音道:“那是灌木,会刺伤你的手。”
我辨认一下,转头瞧去。隔着两三米远的地方有一双闪着幽光的眸子。
“崖云?”
“是。”
我撑起身来,刚一迈步,头一阵晕,连忙扶住石壁。
身上划破的伤口一直发痒,然而骨头却在酸痛,我扶着石壁,好像直立起来的蚯蚓一般一点点往崖云那边挪动。
终于是撑到了,我弯身想捡石头,忽然发现他亮得出奇的眼睛在盯着我。
“你要这个?”他把剑柄倒转递过来。
接过剑的时候,我的手很不争气的抖了一下。
“很快就有援兵来搜救的,如果你杀了我,你一个人是逃不出去的。”他淡淡的说。
“你觉得我是这么笨的人吗?”我侧头看他。
夜色中,他竟然轻轻的笑了起来。笑了几声,激烈的咳嗽起来。
“不相信?你可以下手啊。”他边咳嗽边笑,好像觉得这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我盯着他,总得等他咳嗽完再杀。只是……这人好像在吐血……眼神这么亮,好像是回光返照……应该活不长了吧?
我抬头望天,天色乌沉,黑得非常彻底。身上黏糊糊的是血是汗都分不清,手脚都像被浆糊黏住似的。
确定要在现在杀了这个人?
然后……逃不出去……陪他死在一块儿?
腰像断了一般疼着,问题是提不起一点力气,恐怕砍人也砍不利索。
不知什么时候,那个人的咳嗽停止了。
我失去了气力,靠着崖壁缓缓坐了下来。
要杀的话,他是逃不掉了,等我恢复力气再说吧。
我把他的剑藏在衣服里,然后抱着双腿,把下巴搁在膝盖上。
“我知道你恨我。”崖云忽然开始说话。
我不做声,这是谁都知道的事。
“好像你对我们都怀有一种本能的敌意。”他的声音显得有点悠远:“记得在掩月楼的后院头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冲我吟了两句诗,有点儿卖弄,想引人注意,但是要走近的时候,你又逃开去。就像观赏笼里的野兽,明明很好奇,但是又很害怕的样子,瞧一眼,又躲起来,又偷偷瞧一眼。”
我听得有点发呆,那时的我,确实对这样一个贵公子充满好奇,但是听他这么一说,却更像是充满自卑的小孩的幼稚表现。
“你很聪明,学东西也快,但是从来不用心。你对什么都不在意……好像这个世上没有什么东西值得你在意,没有什么人可以被你看在眼里。”
“但是在你周围的人都不是等闲之辈,天下第一的琴师是你的师傅,绝世的剑客白孤飞居然是你的侍从。”
等,等一下!谁是白孤飞?
我忍不住叫道:“白孤飞……难道是小三?”
崖云在暗处无声的笑了笑:“没错。他是离国铁血宰相之子,十一岁便以绝世剑法名动京华。后宰相因拥护皇后获罪,当诛九族,他孤身逃脱,投靠了敌国鹤都。”
原来是因皇后获罪全家。我听得呆了呆,然后在心里对自己说,那又如何?
这个人的身份来历如何,很重要吗?
我决定继续不在乎下去。
只要记住这个人永远在我报仇的名单上就够了。
“你可知道我为什么把帅印交你保管?”
……还不是为了套牢我,让我想跑也跑不掉。非得挺身而出当英雄楷模。
“还记得头一回跟你共车,你跟我说要在掩月楼开班授徒的事情吗?”
我的眼神冷了下去,那已是好久好久的事情了,遥远得像是隔世的迷梦。
“那时我就知道你是很有想法的人,把邺城交给你,你会有办法保住它的。”
这不过是又给你利用了一回而已……
山风穿过我的衣衫,见鬼,这盛夏的山风怎地这么冷!冷得好像要把体内体外的血全都凝结成冰似的。我紧紧抱住膝盖,努力绷紧自己的肌肉,想阻止热量的挥发。
眼皮开始沉重,好想睡。
“你果然把城守住了,可是……你居然一个人跑出城来……白孤飞居然没有动手,也许是知道我在后面……不过,你的命真大……”
我不耐起来:“你废话真多,怎么还不去死!”
崖云咳嗽起来,喉咙里有血沫翻滚的呼噜声,应该是伤到肺了。
心里想起当年他中箭坠下深潭的事来……那是多遥远的事情了……现在他中箭的地方是不是同一处?
我挪动了一下身体,想去看看他中箭的位置,但只是动了动。
我在干什么呢!这个人是害死了我亲人的仇人,我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活过明天,不杀他,竟然还想救人?真是疯了!
我坐回去。
他咳了一会儿,平静下来,忽然淡淡说:“上面打斗的声音停止很久了,可能现在只剩下我跟你两个活人了。”
我顿时觉得背脊寒嗖嗖的。
“如果能够活着回去,你最想做什么?”
最想杀了你!然后找到我的仇人,春熙、小三……兰溪……一个个的报仇……
忽然就觉得心烦意乱起来。
“别说话了,你很吵……”
他静了静,周围的山风呼呼的吹,远处似乎有狼嚎。
然后他轻笑起来:“不行呢,不说话我就会晕过去。我还不想死。”
我咬咬牙:“皇位对你比一切都重要是吗?你没有当上皇帝是绝对舍不得死的对不对?”
他静了静,然后回答我:“是。”
我被他堵得胸口一窒,几乎就想抽剑去捅他。
他淡淡说:“好像从我懂事开始,就不断有人督促我向做皇帝上面努力,弄得我觉得不做这个好像也没有什么好做了。”
“闭嘴!”我吆喝他。这个人平时异常沉默,此刻说的话早已超过认识他以来所说的所有。
他停不下来:“四个孩子当中,除了三哥早夭,剩下我们三兄弟当中,那个人最喜欢的是春熙,但是偏偏伤他最深,把他一生都毁了。那人最讨厌的是我……我是五岁的时候才召进宫去的,此前一直寄养在农家。”
他似乎笑了笑:“没想到吧,我不是那种一出生就享尽荣华富贵的人。捡柴、放牛、耕作,我都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