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风楼下-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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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宫天宁当然也看见了,却只轻轻拍了拍好友的肩。
当唐谢在一处门前停下後,众人都抬头看了眼,门上挂著牌匾,上头用猩红的狂草写著“唐中格”。
写这三个字的人一定是个性情中人……司徒焰向来对字画古玩研究颇深,字有时候往往代表了一个人最真的脾性如何。所谓字如其人,便是如此。他又想起了自己那柄“画骨扇”,於是隐隐叹气。
弋倾文回身对白露几人说了几句什麽,白露三人立刻点头,只守在门外。霜降更是身形一动,飘然离开,顿时无影无踪,只留剩余的人暗自感慨,好俊的功夫!
唐谢轻轻推开门,一阵轻轻的风从里朝众人迎面扑来,混合著唐门特有的药香。
只见里头静默地坐著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他一手捋著雪白的胡须,一边俯身在桌上慢慢写著什麽。见有人来了,也不停笔,只淡淡问,“是……倾文吗?”那口吻听在耳里只觉他似乎与弋倾文交情破深。
弋倾文的手紧了紧,连带不小心握痛了施文然。
施文然默不作声,甚至隐隐担忧。
“唐荣?”弋倾文反问。他既不叫前辈也不施礼,如此举止直叫一边的唐谢摇头,心下疑惑,怎麽弋倾文对他与对唐荣,反差如此之大?
唐荣放搁下手中的笔,缓缓转过身,一张饱经风霜的脸就这样展现早在众人面前。华发之下的那一双锐利之眼更显幽黑。
而就著他转身那股沈稳的样子,施文然直接想起了楼展云,他忽然握紧了胸口的衣服,脸色惨白。司徒焰就站在他旁边,见他如此连忙关切地问,“小兄弟,你没事吧?”
只见施文然抓著衣服的手指节泛白,洁白的牙齿咬著唇,似乎在忍受著什麽很痛苦的事一般,额际甚至渗出了冷汗。
“我没事……你不用管我。”施文然推开了司徒焰伸来的手,朝他勉强一笑,“老毛病了,偶尔这里会很疼……”他黯然看著用干净灰色的石砖砌成的地,依稀可见自己的倒影。
依稀可见那些他一直无法接受与忍受的往事……
楼爷。
“文然……你怎麽样?”一双有些冰凉的手绕过了他,施文然随即被环进一个温暖的胸膛。
弋倾文抹开了他额前的发,已经有些被冷汗浸湿了。
“你怎麽了?哪里通?是不是肩上的伤裂开了?”他说著就要查看伤势,被施文然一手制止。
他陡然深吸口气,然後稳了稳心神,“司徒少爷,多谢了……”
司徒焰叹了口气,“小兄弟总是这样客气啊……”他摇摇头,既然施文然都说没事了,他也不便多说什麽,反倒是唐荣走了过来,仔仔细细看了会施文然,忽然说,“孩子你可是心口疼痛?”
施文然想了想,点头道,“可能吧……我只是、恩,想起了一些事罢了。并不是身体的问题,是我自己的问题。”
唐荣却不这麽认为,朗声道,“心事过重长期郁结於心,积久成疾。”
施文然蓦地惨然一笑,这一笑倒把弋倾文笑得一惊,不知到底是什麽事让施文然一想便痛。
回头定要好好问个清楚明白……他暗自琢磨了起来。
唐荣将眼神落在了南宫天宁身上,“这位想必就是如海的独子、南宫天宁少爷吧……”南宫天宁恭敬一施礼,“见过唐荣前辈,家父曾不止一次提起您的名字。您是唐门资历最深的一位,家父交代,若有幸见你一面,定要好好向您讨教几招。”
“讨教就算了吧。我已收到如海的信函,信中交代,你的伤势要靠你自己……若你破得唐门外阵,我就为你疗伤,若你破不得,便是天命不可违。”说完又看向一旁的司徒焰,“司徒少爷……”
“单名一个焰字。”司徒焰以礼行事。
客套既过,唐荣也不是一个执著於这些事的人,他径自走回原来的位置,再转身时已是唐门第一族长的身份,虽然老了,却还老当益壮……就像一棵傲然挺拔的松树,尽管风霜依旧、尽管岁月无情,他依然屹立在唐门最深处,撑起曾一度遥遥欲坠的天下第一毒门。
“南宫少爷是为求药,司徒少爷竭力相陪,老夫甚感欣慰。我与南宫一门情谊深远,即便往事俱往矣……但曾经的约定仍在,我是一定要给这份人情的。何况天宁少爷也破了唐门阵,如此,你身上伤,唐门一定全力以赴。”他慢慢说出一个承诺,南宫司徒二人闻言同皆一喜。唐荣也朝他们笑笑,他总是喜欢礼貌才全的年轻人。
他看了看沈默不予的弋倾文,最後将所有视线凝聚在施文然的身上,却道,“孩子,能告诉我你的父母是谁吗?你与我死去的一位故人……真是、长得好生相似……”
施文然只瞧见老人的眼中眸光闪动。
这时弋倾文轻轻捏了捏他的手,施文然顺势抬头,在瞧见弋倾文向他传递来的目光时,他明白了,也会意了。
於是他慢慢踏出一步,但仍然握著施文然的手,仿佛这样就能给自己添一分勇气,一分承担谎言的勇气。
“我的父亲是唐纤……我的母亲是曲秋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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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的“唐中格”内格,只有几张凳子对排而放,一鼎香炉被放於桌子正中央,内有嫋嫋青烟静静升腾。这四下里悄声无息,静得能听见针掉落在地的声音。房间里一人坐著一人站著,站著老人年迈沧桑,坐著的人少年君子。
一人森森白发,一人短发柔亮。
唐荣看了安静坐著的施文然很久,当施文然说出唐纤之时,当施文然表明其来意时,他便径自带著施文然来到“唐中格”最内的那间房间。所
有人均被他抛在外头等著,包括唐谢、唐涵,包括“倾风楼”弋楼主。
施文然被他拉著进入单独的房间,便知道这位老人一定有话要问他,而那些话是绝对不能让外人听见的。终於又等了会儿,施文然开口打破了这长久的静默。
“前辈特地将我带到这里,难到只是考验我的耐心,或者让我一直坐在这里吗?”
唐荣从容而笑,摸了摸胡子道,“如此,就已经等不起了吗?”施文然道,“不是我等不起,如果老前辈想考验施文然什麽,尽管开口,但不必如此浪费时间。”唐荣仍是笑,慢慢说了这两个字,状似沈吟,“考验……老夫此生见过历过的,也不算少了,但还从没见过,竟然有人未在唐门呆过一天,不懂唐门毒术一点,便开口要做唐门门主。”施文然却说,“这又不是什麽见不得人的事,光天化之下、众目睽睽之中,我这样说,有什麽不对?”
唐荣言语一转,收起了笑,“但是孩子,你可知你这一举动会牵引起唐门多大风波?”施文然一听,笑道,“唐门如果连这样的小事都能称之为风波,都能让您这样的老前辈如临大敌,唐门还真是好出息。”唐荣甩袖背手,并未将施文然的嘲讽放在心上,“孩子何故如此说话?好歹你也是唐纤的儿子。”施文然淡淡说,“正因为我是唐纤的儿子,我才有资格说这样的话。我别的一概不知,我只晓得,我父亲在世时,唐门如日中天。而现在……似乎是一蹶不振了。”说完他神色平静地站了起来,因为他不想再坐了。
“刚才我在大堂说的话,也许不合适,但这就是我来唐门的目的。既然是目的,早晚唐门的人都会知道,与其拖著到最後不如正当光明说出来,而且也有南宫司徒两家少爷为证,我觉得很好。”
“唐门门主……”唐荣缓缓道,“这门主一位,唐门已经多年无人可继……这又怎会是你一句想当便能当上的。”施文然道,“所以我才想问,如果要让唐门所有人服气,认可我为唐门门主,我该怎麽做?”不等唐荣再说,施文然已强调了一句,“我也流著唐门的血,不是吗?所以论理讲,我也有资格竞争唐门门主,不是吗?”
此言换来唐荣长时间的沈默,施文然这才开始细细打量起这为唐门辈分第一人。
施文然不得不感慨岁月的残忍,每一日每一年都留下它独有的痕迹,那样微不足道,那样无人问津……可是当它一点点积存了起来,恍然而看,却已经饱经磨炼。唐荣就是这样一张脸,这样一个人……他浑身上下都散发出岁月的味道,他动容起来让人备感慈祥,他深沈起来让人只觉气氛陡然变得压迫。
布满了皱纹的脸虽说已经老态龙锺,可他站立的姿态依然挺拔。他的眼睛幽黑深邃,写尽了人生百态,看透世事变化……
他一定受到所有唐门中人的尊敬,他一定是整个唐门最值得信任与托付的人,施文然如此想。
唐荣此时终於坐到了椅子上,换成了施文然站而唐荣坐。唐荣习惯性地想端桌子的茶,奈何桌子上空空如也。他恍然一笑,莫可奈何地摇摇头,对施文然说,“孩子你看,这就是习惯……改不掉了。”此话一语双关,施文然听懂了,於是轻声回道,“对任何外人都保持戒心…… 应该的。”唐荣眼里掠过一丝赞赏,但稍纵即逝,“唐门门主空缺多年,其实……”施文然替他说了下去,“其实老前辈,你在等唐纤……我父亲回来。”
唐荣立刻抬起头,施文然只是笑得随意,“我猜错了吗?”
“不、不,你没说错,你说得对……这麽多年了,孩子,我一直在等著你父亲回来,回来原谅当年的我们,回来继续接任掌门。”
其实唐门近年来也有不少出色的弟子,制毒的高手,唐门如此事不关己在江湖选择置身事外,其实也就是选择,休养生息。那一年,唐门受创太重了,若不飘然避世,只怕引火烧身。万幸的是唐门身处西宁,占尽地利,倒也这些年来无人敢犯。
可是如此一门,就这样逐渐消退於武林之外,著实令人惋惜。唐荣何尝不愿唐门复昔日之光,可是……世上哪里还有第二个唐纤,哪里还有……
唐荣悠然而叹,叹世事变化沧桑。
“你决定了吗?”他最後问了一遍,但站在他对面的施文然毫无动摇。
“前辈,文然决定了。”
“好……虽然你未在唐门呆过一天,但唐门素来有规矩,凡有唐门之血的人,都有竞争唐门门主的资格。”他说到这里便看施文然的脸,“孩子,给我看看你的脸……”
施文然走上前,唐荣伸手缓缓将他脸上的纱布绕了开。一张惊心动魄的脸便呈现在了他面前。
“像、真像……”即便已经被深深的一道疤痕所破,但那一刀干净利落,并不影响唐荣在内心重塑。而重塑後的结果,惟令他感慨的是多年前的那一人。
“像唐纤……也很像曲秋澜。怎麽就伤成这样了?”
施文然有点尴尬,於是转开了头,那苍老的手下一刻离开了他的脸。
“是我自己伤的。”他慢慢又补充了句,“原因,前辈不必多问,是我自愿的。”
唐荣想了想,问道,“唐门虽然是毒门,但对药理知之甚祥……我让唐裴来替你看看,他是我门最好的大夫,医术极高。”施文然摇头谢道,“多谢前辈关心,但是不用了……既然是自己伤的,我就不指望它好,我甚至希望这道伤永远在我脸上。”唐荣听罢想再说什麽,转念过後终於放弃。
毕竟那是别人的脸,别人的选择,他这老头子多关心什麽呢……
眼见唐荣落寞,施文然内心不忍,反而劝道,“这道伤能让我活得更坦然,所以老前辈不必担忧……”唐荣感慨道,“可若让你父亲知道……你父亲、唐纤,他还……”
施文然当然也不知道唐纤是死是活,他在心里细细琢磨了会儿,於是回道,“我从出生便呆在了‘倾风楼’,我并未见过父亲……全是风析、弋倾文陪在我身边长大,他们是我的师兄。”这样说总没有错吧?很多事他不清楚,之前因为种种原因也没问过,於是此刻回答起来施文然只能避重就轻,将自己仅仅知道的那些串连起来。
至於对方是否相信,他已经尽力。
见施文然不愿多说唐纤,唐荣也不多加强求。他对施文然那番解释半信半疑,心下了然定有隐情,当然真正的隐情却是唐荣万万想不到的,此为後话。
“唐门门主并不限定期限,对唐门而言,只要有心,通过考验,便是门主。”说到这里,唐荣忽地一笑,那笑容竟带出了分宠溺,施文然不明。
“当年你父亲唐纤,也是一时心血来潮地说,他要做唐门门主,他要全天下全武林都敬仰唐门……”唐纤生性骄傲放肆,又多情偏激,这样的人一旦为坏,确然是个败类……而唐纤的心却是正直善良,反而将他的品性衬出一丝豪放。
“他做到了。”施文然说了四个字。
“是啊,他做到了、可是他也掀起了太大的风浪……”可即便如此,当年一道“逐杀令”实在让他悔恨不已。他亲手扼杀了他最期待最宠爱的孩子,也整个唐门陷入绝境,凄惨无比。
施文然知道这位老人不动声色下隐藏的是怎样的心情,便岔开了话题,“那我该怎麽做?既然不需要等待什麽时间,那麽我要经过什麽考验才能让唐门认同我?”这才是最关键的,其他的,施文然已经不愿涉入更多。
他此时此刻就想完成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