殇宠(正文完结+番外)-第8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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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对普通酒友知己的情感,纵使大大咧咧的她亦能感受敏锐捕捉到,忽觉心底微涩,但很快消失。
一直以来,她面对朋友的追求,都是两个字——“装傻”。拒绝,太伤感情,接受,谈不上喜欢。所以装傻,成日称兄道弟,不断强化“我们是朋友”的概念,从小到大不知道吓退了多少欲告白的朋友,也的确有成功案例。可这些男孩中,没有一个像南宫樇这样,不求回报,只是一直默默地关怀付出,默默地守护在身旁,看似无欲无求,才真正令她觉得亏欠。
两人一瞬的眼神交错,各自心底波澜,尽皆收入宇文敕眼中。他微微落后并肩山文丰,步子愈缓,偏头望向院中大水缸中几片萧索的莲叶。
“贵妃娘娘莅临寒舍,可是找楒旻有事?”还是南宫樇率先开口。
没事不能来喝酒么?廉宠暗度,心底又叹,没事的确还是少来招惹别人的好。
“嗯。”她回头望了望靖王与山文丰,又看看南宫樇,却见南宫樇略点头,遂道:“我听皇上说,义fu……”
“哦。”南宫樇接过话头,“娘娘是想问您爷爷廉毅将军的封号一事?”
爷爷?廉宠这才想起来,她现在名义上是廉毅孙女,她记得见过那小丫头,当年在阳正楼还是什么楼,廉澹夫妇抱着的那个小月儿,没想转眼十二年,小月儿都成了寡妇……
南宫樇沉吟:“此事容臣稍后再议,靖王殿下,廷尉大人与臣,正好有件事想恳请娘娘帮忙。”
南宫开口闭口一个娘娘,一个臣,听得廉宠大不自在,最不自在的还是他那种恭敬疏离的态度,可有靖王在场,他这样也无可厚非。再瞥眼靖王,之前在云苜山有段时间他们关系是极其亲近的,可这一连串发生的事,如今见面反倒生分了。
“你们说。”
南宫樇闻言从怀里摸出一卷奏折与一份名单。廉宠迅速浏览,顿时明白来龙去脉。
厅堂入座后,南宫樇又自书架暗格取出一封密函递于廉宠。廉宠看了看,放在桌上,抬头望着山文丰道:“皇上是什么意思?”
山文丰起身揖应:“斩草除根。”
“牵连多少人?”
“晚畴将军已经病入膏肓,贤妃不肯同流合污,除此二人免罪”,余下晚家九族、门生、食客,家将三族,逾七千人。”
“依《炤律》,这些人罪当如何?”
“谋朝篡位,通敌叛国,罪当诛九族,晚晋受千刀万剐焚刑,嫡系凌迟,旁系杀头,门生食客家将杖毙,亲族绞死,九族内往生者,剖棺戮尸,另有牵连者五千人发配充军。”
廉宠眼珠转了转,望着南宫樇:“楒旻,你找山大人来,是想做什么?”
南宫樇揖应:“山大人主管刑事,臣想看看有些无辜受牵者能否酌情减刑”
“你呢?”廉宠又扭头看着靖王,“你找他什么事?”她指着南宫樇。
靖王敕身前倾,侧坐应道:“本王曾主管吏事,现掌金曹、户曹,原欲就吏改一事与楒旻细谈,孰料碰上山大人与右相大人商议明早上奏一事。”
廉宠偏首,把名单拨到靖王面前:“这九族的关系,是你这里理出来的吧?”
靖王点头。
她又两指夹起密函,看着南宫樇:“这是商尘珙与近东诸侯密谋的书信?”
南宫樇点头:“嗯,若此证据呈到陛下面前,免不了又是一场腥风血雨。商尘珙已经告老还乡,朝中官员十去其三,士族门阀土崩瓦解,臣私以为,已经够了,勿须再增白骨填沟壑。”
廉宠眸子再转,将密函还到南宫手中:“明天早朝与奏折一起呈上去吧,你瞒不住他的。”
南宫樇依言纳信入怀。
廉宠又拿出那份奏折,仔仔细细从头看过一遍,合卷询问:“你们只求他开恩,没说如何处置。”
山文丰揖礼,廉宠示意他说,他遂道出《炤律》第三,第十一,第八十九,第一百四十关于谋朝通敌罪的矛盾之处,“……前款曰诛主犯亲九族,后者曰犯举事者皆诛三族,臣等想看看能否寻到较轻的刑罚……”
廉宠闻言失笑,摇头叹气:“山大人如此宅心仁厚,酷吏之名真是冤枉了你。不过,什么《炤律》,说到底还不是皇上一句话,炤律说此人只需挨一板子,皇帝偏要杀九族,你能怎么办?”
她起身将奏折塞入南宫手中,适时有丫环在门外启禀道南宫之前安排的美酒已经送到,她便自己出门接了,摆在桌上:“你们要喝自己倒。”自饮过一杯,继续道:“楒旻,你在奏折里加上一段,求皇帝开恩,晚晋凌迟,其它主犯与举事者杀头,他们的九族和间接参与者的三族,统统发配到溟沧一代去。若有人能证明自己无罪,允许申冤,自己举证。”
三人同时一愣。
溟沧一代饱受战乱,人际罕至,白白浪费大好国土不说,还给了西覃可趁之机,靖王与南宫樇早忧虑多时,如今听廉宠一提,立刻知悉她的想法,欣喜若狂,刚要说话却被山文丰抢先:
“娘娘!臣有急事,先行告退!”山文丰难抑振奋,手脚微颤道。
廉宠莫名其妙,南宫樇却笑道:“娘娘,山大人定是受启发,有了好点子,赶着回去办案呢。”
山文丰急忙点头,瘦削偏黑的脸神采奕奕:“娘娘所谓自行举证证明无罪,实乃刑律取证之创新。许多案件,如此案,又如前朝文字狱,牵连甚广,因难证其有罪,遂行连坐,此自证无罪之法,大大减轻刑吏取证难度,确实可行。”
“这样啊。”廉宠很高兴自己为大炤的律法史做出了如此杰出贡献,看山文丰丝毫坐不住的样子,遂摆手道:“那你赶快去忙吧。”
山文丰得令,揖别靖王与南宫,正要告辞,廉宠又急忙叫住他:
“月坞的暗人枫雪……还押在大牢中?”
“禀娘娘,仍在牢中。”山文丰恭敬应道。
廉宠顿了顿:“她的罪,也是凌迟?”
山文丰偷眼看了看南宫樇,被廉宠捕捉,见他二人神色晦暗,遂明白枫雪所受之刑必然远甚于凌迟,已经残酷到他们不敢出口,深深叹气,她低声道:“山大人,若她没利用价值了,便给个痛快吧,皇上追究起来,便说是我的意思。”
山文丰愣了愣,点头应诺,廉宠这才容他告退。
廷尉大人离去,廉宠坐回主座交叠双腿:“这事情,你们明日只管奏。皇上那边我去吹吹枕头风。”
她的“淫言秽语”令靖王颇为窘迫,讪笑两声,心底却越发觉得眼前少女不似以往那么简单。
南宫樇嘴角轻扬,又微微带着苦涩。纪章回来时,他已经知道她想起了前尘往事。犹记十数年前初见的她,一身清爽豪气。后来,又慢慢看到她的嗜酒如命,她的活泼随性。可记忆中最多的,是她安静地站在那少年身旁,平淡柔和。
平淡宁静,不过假象。虞寰曾说她“尚义任侠”。便是这份豪气,令他余生追逐着一抹虚无缥缈的弧光。
可此番再见到真正的她,无论容貌性格,似乎全无改变,又似乎多了些他从未了解的东西。
廉宠手上那精致小瓶装的美酒早被两她口喝光,正拿了另一瓶对着壶口畅饮,饮毕抹抹嘴,又道:“好了,该回答我了,楒旻,我……爷爷的封号是你想的?”
南宫樇轻轻摇头:“是廉老将军自己请来的。”
廉宠蹙眉,安静聆听。
“当年溟沧杀戮,皇上的确有迫不得已为难之处……可实在太过惨烈,一直令廉老将军饮憾,此次灭月坞魔教后,老将军便主动上奏,想卸甲归田,亲自率民垦荒治城,还说若有一日与西覃战事再起,他立刻备齐鞍马为大炤披坚执锐,马革裹尸。陛下不肯允,两人各退一步,便封了廉将军溟沧侯,坐镇一方。”
廉宠睫毛扑簌,微启丹唇,旋而又止,微抿方道:“原来如此……对了,你们老说个不停的吏事,是怎么回事?”
南公樇侧首示意靖王敕,却不意捕捉到他眼底飘渺如影的痴迷,面色陡深。
靖王敕星目略敛,接口道:“此番大动作,朝中士族官员受洗,一、二品官员青黄不接;何况此番清洗,难免错杀,几位文坛泰斗博林鸿儒遭罪,引得连一些寒族文人士子都唏嘘不已,人心动荡,后必为祸。”
廉宠皱眉,两手一摊:“这种事情你们跟我商量什么……”
南宫樇探首,轻笑:“此番动荡,你还不是罪魁祸首,你不出来出出主意,难道还想束之高阁么?”
廉宠茫然。
“科举。”南宫樇一字一句道。
是不是科举惹出来的事最后都要算在她头上阿?
南宫樇笑着摇摇头:“臣听说,科举最开始是你给秦王出的点子。”
“是啊,怎么了?”
“大炤设私塾七年,自逆龙二年始创科举,从此成为寒族晋升之道。可民间兴文时日尚短,寒族的确有几个非凡之才,但整体水平仍然逊于士族,更遑论宗庙礼法音乐天史。”
“哦,你们现在人才跟不上,想我来给你们想选拔人才之法?”廉宠一阵乱晕,“我回去好好琢磨琢磨,有机会大家一起想想吧……不过呢,我觉得你们的问题不在选拔人才上,而是怎么选拔旧士族官员的问题上……唉,算了算了,我再想想……”
“怎么用旧人……怎么物尽其用……”靖王蹙眉低喃,“这些人里,若混入居心叵测者蓄意报复……这对皇上……”
廉宠又在斟酒,闻言挑眉撇嘴:“哼,寒族里面,就不怕有刺客暗人潜伏着啊?瞎操心。”
一语惊醒梦中人,靖王与南宫樇相对愕然。
是的,他们身在局中,始终将士族作为忌惮的对立面,总觉得他们别有用心,想用,又怕用,廉宠一句话问过来,他们忽有顿悟之感。
两人当即点头,却不肯放她休息,靖王像逆龙朝吏事活字典般把各官职责任,衍生变化细细向她道来,不知不觉已近子时。
张经阖已经进来催促过两次,第二次时,靖王见廉宠百无聊赖却始终不肯走,遂心领神会,先行告辞。
果然他一走,廉宠立刻垮下肩膀,挪到楒旻身边,凑过头去低声道:“我问你,你给我说实话。”
“娘娘请讲。”南宫樇微微侧身,恭敬垂首道。
女子两条英挺的眉毛顿时纠结一团:“就我们两个了,别这样说话行不行啊。”
南宫樇浅笑,如闲庭静竹,松下肩膀,柔声如泉:“我知道你性散漫,不拘于礼,可过几天便是一国之母了,该有的礼节,该有的架子,也是要有的,毕竟,你以后代表的是整个大炤。”
虽然不想承认,但他说的很对,让她不得不乖乖受教,面子上还是有些敷衍:“知道了。”
“说吧,何事?”见她兀自抱着酒瓶大喝,他摆开酒杯,优雅酌酒,廉宠盯着那温润如玉白皙修长手指,听闻庭中和风叶动,仿佛回到埠野草庐,微微感叹,她随口道:“没梨花落了?”
南宫樇失笑,再度摇头叹气:“你当酒是说酿就酿的?最后几坛是被你亲自抱出来的。”
“sigh!”廉宠叹气,双手趴在桌上,侧首道:“皇帝,是不是想杀我义父?”
南宫樇愕然。
“或者说,是不是你们都觉得,包括我义父都觉得皇帝想杀他。”廉宠正色。
南宫樇偏首不语。
“我义父,不就是当年的晚畴?如今还坐镇溟沧,如一地诸侯,就算今日不反,我义父不反,待他百年之后,溟沧侯不是又成了皇帝的心腹大患?要我觉得,所谓士族,只要他有心推行民学科举,再行推恩令,废官爵传袭制,几十年后,士族自灭,他偏偏不能等,他要立刻集权跟西覃斗,他那么激进的人,怎么忍得下我义父独大一方?你再看看虞寰,堂堂虎烈王被困京都,再看看秦王,几乎幽禁云州,你说……唉,我就闹不明白义父干嘛去讨这爵位,还是他知道狡兔死,走狗烹,打定主意呆在沧溟一代当地头蛇,就是要他有所忌惮?”
南宫樇长叹一声,转目清愁:“你真的长大了……”
这话,是对当年埠野草庐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魔头说的。廉宠现在听来有些怪,毕竟,她曾经和南宫樇一般岁数……可现在的他,的确可以拍着她的头如兄长般语重心长一番。
“权术手段,当今天下又有几人能在他之上?你过虑了。”南宫樇浅饮一口,云淡风清:“你还记得廉澹么?”
廉宠点头,愣了愣,想起埠野说书人的话,颇黯然道:“他也去世了吧。”
南宫樇轻轻点头,又叹一声:“廉老将军……一生为国尽忠,却落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下场,连唯一的孙女,如今都下落不明。”
廉宠持杯怔怔。
“莫说廉老将军无后继承衣钵,如今的诸侯,哪里还是诸侯?除了徒有其名,田赋税收、兵马粮盐,全部掌握在朝廷直系官员手中。你义父上书恳请留在北荒之地,倒也仅存拓荒治民安定百姓之心,其余的你不要多想。天色也不早了,你赶快回去吧。”
既然南宫樇都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