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缕千丝-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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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钦命大臣曹公公到——」
「钦命大臣?」段家老爷眉头一蹙。他虽贵为通州御史,但除了每年固定上贡朝圣及汇报州务外,与朝廷往来极少,为何突然来了钦命大臣?
「圣旨到——跪!」
段正康连忙恭敬跪下。「通州御史段正康恭迎圣旨!」
悄悄侧脸望向来人。只见一名中年太监笑意盈盈迈着官步缓缓而来,一张净白脸皮配着双狭长凤眼,嘴唇艳红得有几分突兀,不知怎地,这人一打眼便让段正康从心里生出厌恶感,那和蔼可亲的笑怎么看都觉得矫情虚伪。
「奉天承运,皇帝召曰:闻通州御史段正康有女段柔,谦恭俭让、温良贤德,堪为世间女子表率,今下旨于正月朔日迎段柔入宫封为女官,赏金银珠宝若干、绫罗绸缎若干……钦此,谢恩!」
「谢万岁万岁万万岁!」
段正康脑海中一片空白,一听到「正月朔日」、「封为女官」数字,已经让他心神俱丧、面无人色。
「恭喜啊!段御史此后平步青云,荣华富贵唾手可得啦!」曹公公笑着上前作揖,那双精明干练的鹰般锐眸不住地打量着他。段家老爷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接圣旨的手却是颤抖的。「唉啊,只记得与段御史贺喜,却不知段御史是否还记得曹某?当年在朝咱俩也有过一面之缘……」
「封为女官」……那就是……他心爱的女儿就这么没了……怎么会?怎么会这样?他们已经远在通州,皇上怎么会突然降旨?
素来被迎入宫封为女官的女孩儿,貌美些的,变成后宫佳丽;相貌家世朴素些的,可能被主公们选为太子、公主们的伴读;再次者变成宫女;只有下下等人品,才会被「赐回」。但是被赐回的女孩儿却是家族耻辱,从此再也不能见天日,更遑论出嫁成家。
他心痛如绞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心思百转千回却都不在曹公公身上,他忘了该请他坐、该奉茶、该「聊表心意」。他甚至压根没听见曹公公那番亲热的叙旧。
曹公公脸上的笑意收敛,从鼻尖轻轻哼了声:「真不愧是未来的国丈爷,段御史真是好大的架子!」
「啊?什么?」段正康楞了一下,眼睁睁看着曹公公往外走,这才惊醒过来,连忙上前挽住曹公公衣袖陪笑道:「公公见谅,正康蒙恩浩荡,一时间竟傻住了,并非蓄意慢待公公,公公万万不可多心!」
「哼!免啦!段御史公忙,曹某不多打扰了。」
「公公!公公!」段正康慌忙扯住曹公公衣袖。「实是皇恩浩荡,正康难以负荷,一时怠慢实非所愿,公公请留步,请上座!上座!」
曹公公只是拂袖冷笑,「不坐啦!奴才只是个传令太监,怎可与未来国丈平起平坐!」
段正康登时惊出一身冷汗。谁不知道自先皇驾崩以来五年,朝政始终被谢太后、贾似道及曹公公等人把持,他们不但能一手遮天,更能翻云覆雨。
现任的皇上龙体孱弱,十天有九天不上朝,朝廷里人心涣散早已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就算他不为自己前途着想,柔儿只要一进了宫,便再也不是他的羽翼所能及,她得仰仗的就是这獐头鼠目的匪类太监!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就算他段正康如何刚正不阿、如何为官清廉,也不得不弯下腰来给这太监打躬作揖卖笑脸。
思及此,段正康不得连连屈身陪笑,硬压住喉头那一口又酸又苦又涩的胆汁。「曹公公言重言重!什么未来国丈?正康愧不敢当。小女资质朴素得很,进宫后不给皇上皇后添麻烦已经是承天之幸了,一切还要曹公公多多担待费心照料。公公您先坐会儿吧,下官这就命人奉茶,品茗之后,公公若是不嫌弃粗茶淡饭,就请在寒舍用膳如何?」
曹公公从鼻子里轻轻喷出一口气。
「请坐请坐!」
段正康亲热地挽着曹公公坐在大厅正位上,随即转身吩咐家仆备出好酒好菜,然后开始想着这宅子里有什么东西是曹公公能看上眼的。金银珠宝?翡翠玛瑙?他都没有!唉!早知会有这么一日,他又何苦清廉数十年!
「听闻段御史为宫清廉深受百姓爱戴,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曹公公好整以暇地打量着这雅致的大厅。御史的年俸不高,段家宅院规模却远胜于御史所得,这句话显然是讽刺多于美赞。
「正康惭愧,昔日祖上确留有几亩薄田庇荫子孙,目前由拙荆打理。正康为官不敢提『清廉』二字,都是皇上隆恩,通州一带素来风调雨顺,百姓爱屋及乌才会对正康多有谬赞罢了。」
「几亩薄田,哈哈!好个『几亩薄田』哪!段大人禀性谦虚,真是难能可贵。」曹公公笑着,眼底的光却是冷的。
几亩薄田?据称通州段家拥有良田百顷乃一方富贾,这段正康却如此小气,说自己只有「几亩薄田」?
不说段家祖上留下的祖产有多少,段老太君当年曾经伺候过杨皇后很长一段日子,据说她出嫁离宫之时,宁宗皇帝跟杨皇后曾御赐了不少奇珍异宝作为陪嫁,这段正康分明以为他是个耳不聪、目不明的太监!
「公公,这……不知皇上怎么会突然降下如此隆恩,小女何德何能竟能蒙皇上青眼?」
「嘿!这是太后的旨意,太后四处寻找女官已经有好一段时候了。奴才奉太后之旨四处打探……」他的语意未尽,那神态竟是为自己邀功。「呵呵,记得上月段夫人曾与三小姐到大德寺进香吧?彼时本官也在寺内。」
「是是是,小女有幸蒙公公青睐实是……段家之福……」这句话说出来险些要咬断他的舌根。这狗仗人势的宦官!怎不说是贪图他段家的财产?今天莫说他段正康有三个女儿,就算没有女儿这位曹公公也一样能上门生事。
「老爷。」胡管家从内厅出来,捧着画轴恭敬地立在一旁。「照您的吩咐把画给取来了。」
「曹公公,正康不才,手边正好有幅水墨想请公公鉴赏鉴赏。」
曹公公打着斜眼看他。这段正康真是久不在京了,竟连他曹大中的脾性也不了解,想他堂堂朝廷的内务总管怎会有什么闲情雅致欣赏水墨画?读书人就是读书人,真是迂腐得紧!
「公公请看。」
段正康必恭必敬地将水墨画在他眼前缓缓打开,古人是「图穷匕现」,而他则是「图穷银现」,打开水墨画的手微微颤抖!水墨画正中央贴着张三千两银票。这是他从来没做过的事,他心头纵有万般屈辱却仍不敢形于色,只得咬紧牙关强颜欢笑,他这一生清廉名声就此断送了。
「咦?呵呵呵呵!果然是一幅好画!」曹公公轻轻地笑了,眼眉稍稍飞扬,但三千两终究也只是三千两,只能换他一笑而已。
段正康察言观色,内心翻搅着无尽怒火,但他还是忍下了。「曹公公如是喜欢,正康还有许多小玩意儿想请公公一并鉴赏鉴赏。」
「好!好!」这次曹公公终于诚心诚意、毫无廉耻地笑了。
如果能这样一直飞,会飞到什么地方去呢?
往下看,家仆们跟弟弟的身影有点远了。她几度犹豫着该不该放手,趁着现在离地还不甚高的时候应该是摔不死的吧?可是又好想知道自己这样慢慢的飞会飞到什么地方去。
抬头仰望风筝,飞得很稳,一点也没有因为她的重量而稍显吃力,仿佛真的可以就这样天长地久的往前飞。
风一来风筝又高了些,离地更远了。她的手心儿不由得微微冒汗,兴奋、刺激,又害怕,她的眸儿大大地睁着,皓齿轻轻咬着唇,忽地绕住风筝线的手微微滑了一下,她忍不住惊呼——
「小姑娘别怕!我来救妳!」突然不知从哪传来呼叫声,柔三姑娘四下张望却没瞧见人影,正狐疑间,蓦地身子被撞了一下,她吓得大叫。
「哇!」
「哗!别动!」
人影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就这么突然出现在她身边,男子陌生的气味传来,她已经被某人紧紧拥在怀中。
「哇!」不知道是因为差点掉下去还是因为这拥抱实在太不合礼节,柔三姑娘忍不住叫个不停,「哇!哇哇!」
「咦?原来小孩儿妳还不会说话啊,只会哇哇哇的叫?」
「谁、谁不会说话!你是谁啊?快放开我!」
「呵呵,原来会说话嘛!小姑娘别怕,可别乱动唷!现在放开妳的话会摔成肉酱吧?」声音从男子的胸膛传出,厚实又有力,甚至还带着点儿笑意。
柔三姑娘使劲儿想抬起头看清楚来人,但身处在半空中,两个人又搂抱在一起,她想挣扎却又怕摔下去。她真的很不想往男人身上靠,更不想用腿盘住人家,可是身子就这么荡在半空中,不那么做也不成啊,这这这……成何体统啊!
「小姑娘好调皮,不怕真的摔得粉身碎骨?」
男子轻笑,有力的臂膀拥着她纤细腰枝,那感觉完全陌生,令人手足无措。
「我……我哪知道会飞这么高!你你你、你快放开我啦!」她的耳朵贴着人家的胸口,每次他一说话,她的耳朵就酥麻酥麻的,虽然她还不知人事,还是个小姑娘,但也知道此举大大不妥。
男子低下头朝她微笑,「在下也很想放开姑娘,但这风筝委实结实,承受我们两人的重量竟然还能飞,眼下实在放不得手啊!小姑娘请忍耐些。不过早知如此,就不该这么调皮吧!」
大概是阳光太猛烈的关系吧,男子那张俊脸看起来不太真实,英姿飒飒、潇洒俊朗,只见他刚毅的下颚微仰,狭长带着笑意的双眸垂视着她。柔三姑娘的脸红了,她怔怔地望着他,鼻间一直闻到他身上那种舒爽又特别的阳刚之气。
她的手无处可放,一手缠在风筝线轴之上,另一只手贴着男子精实又充满弹性的胸口,这触感与幺弟的感觉大不相同,不知怎地,她很想用力压看看会有什么反应。突然想到,这个男人……是第一个拥抱她的男人。
恍惚中只感觉自己的心一阵乱跳,她忽然手足无措起来,手不知不觉松了,整个身子刷地往下滑。
男子连忙环住她,将她紧紧贴在胸口。「别松手!」
说着,他有力的臂膀将天上的风筝缓缓往下扯,如果他往下扯的速度太快将风筝扯坏,那么两个人都会摔到地上。虽然这高度他不至于没命,但这位娇滴滴的小姑娘说不定就会香消玉殒。
「别——别抱这么紧!」柔三姑娘又羞又慌,顾不得自己还身在半空中,粉拳没停地敲着男子的胸膛。
「别乱动啊!我不抱紧妳难道要让妳摔下去?这要是摔下去可真的会没命唷!」男子垂眼,手臂并没放松,口气还是调笑的,只有最后一句端庄些。「在下无意唐突,小姑娘请勿介怀。」
「小姑娘小姑娘……人家不小啦,我都十五了!」
十五岁是可以嫁人的年纪了。前些日子已经有媒婆来提亲,幸好让爹爹打发了回去,从那时候开始,她已经知道自己的命运。她一直以为只要大姊跟二姊不成亲她就能永保安康,可惜事实并不是这么回事。
「妳有十五岁吗?」猿臂轻移,风筝正缓缓往下落。「姑娘看起来……」
「这很小,像十一、二岁的孩童对吧?」柔三姑娘没好气地轻哼,「没想到公子也是以貌取人之辈。」
男子只是轻轻地笑了笑,并不反驳。就在言语间,他们已经安全落到地上,他松开手,柔三姑娘立刻感到一阵微凉。原来他们两人真的贴得那么近,近得连风都无法穿越缝隙。
「好大的风筝,真可以把人给驮上天。」男子仰望风筝,那神采飞扬的龙真是耀眼夺目。
他望着风筝,而柔三姑娘却是楞楞地望着他。男子的穿著打扮看来像个武人,但面目却是极为俊朗潇洒,跟他们家护院的武师浑然不同。他星目剑眉、鼻若悬胆,那微微往上扬的唇擒着一抹笑——
然后他低下了头,用那俊朗的笑脸对着她,「妳家的风筝?」
柔三姑娘登时红了脸,嗫嚅着别开脸。她是该谢谢人家的,可是平时伶牙俐齿的她却说不出半句话。她的心跳得好快啊!乱了方寸、乱了阵脚,连呼吸都感觉浓浊。这种感觉是什么呢?娇羞得想转头就跑,可又好想好想多看他一眼——
「三姑娘!柔三姑娘!」
不远处传来家人焦急惊恐的呼叫声,柔三姑娘连忙抬起头从他手上匆忙抢回风筝线。「谢……谢谢大侠,不对,谢谢公子,也不对,你……」
「在下名叫边承欢。」
「边……边边公子……」
「不是边边公子,是边承欢。」他温柔地朝她垂眸微笑。
柔三姑娘的脸更红。她又羞又气,气自己这么不中用,连一句话都说不清楚;气自己这么慌慌乱乱,更似个小孩儿。
「柔三姑娘!」
「快快!在那边!柔三姑娘!」
「嗳!嗳!」家人的呼叫更急也更近了些。柔三姑娘跺跺脚,努力深吸一口气佯装镇定之后,才抬起头面对那双笑眼。
「小女子段柔,边公子的救命大恩无以为报,请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