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大明十二年-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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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陵很是有些远,在京郊的阳翠岭,山谷之中,最是偏僻难行。安媛并无品阶,便跟随在车仪最后步行。她远远望着前方十乘的蟠龙华彩御驾,那是帝王出行才有的仪仗,这次裕王是代行天子仪,果然礼节上并不差错。只是她出城行了许多时,一路都是丘壑,越走越觉得脚步酸痛,想来也有前夜未能睡好的缘故。
正行到举步维艰时,忽见眼前诺大一片开阔宫殿,这便是到了永陵。其时嘉靖尚在位,永陵一侧葬着的是他先前的皇后方氏,墓前立着十对瑞兽,正中却是镌刻着方氏德昭的石碑。安媛看到那石碑忽然有些发怔,这地方似乎是从前来过的。
她正黯然间,只听礼部的官员唱赞着指引众人到了方皇后陵墓一侧。只见这边多了一处新垒的小小坟圹,上面封土尚新,却无一字石碑,这便是铃儿的陵墓了。
皇家出丧的仪式冗长而复杂,翰林院早已撰写好祭文、谥册文、圹志文,张居正既然被放出,此时便由他一一祭读,铃儿薨后被封为郡王,谥号一个“诚”字。接着是礼部祭放了十三坛,裕王上前行了几步,拈香而祭,这是代表天子进行御祭的礼仪,半点也错不得。送葬之后,还有天子回宫去亲自主持祭礼,于是裕王便离开了。
此时这边仍是嫔妃亲王百官的奉祭。嫣儿循例排在第一个,她嘴角挑了一抹笑,这礼行的却十分恭敬,端端正正的礼毕,把一叠簇新的光明钱随着香灰化了。
待轮到安媛去祭时,已是个把时辰之后了。此时她的面前白澄澄的光明纸已经堆了老高,焚香的香炉里香灰都堆得快要溢出。这便是铃儿以后的栖身之处了,她心底不禁有些黯然,铃儿最怕黑暗,从不敢一个人过夜。以后却要在这冰冷而//炫书//网整//理黑暗的地下中永远睡去,陵墓虽然规制浩大,可与他而言,却有什么意义。
她屏住眼泪,只循着规矩,将纸钱压在陵墓四角,又将那串彩石风铃轻轻挂在墓顶。正默默合手祝祷时,忽而一阵风刮过,卷的满地纸钱乱飞,香灰迷到眼里,刺痛之下便有眼泪流了下来。此时耳边忽然传来几声悦耳的铃声,她好不容易睁开了眼,乍一抬头,只见那串彩石的风铃随风而响,铃声清越,却是动人。
忽然那铃声戛然而止,却是有人一把拽了下来。安媛诧异的抬头去望,却见风铃正被福华拿在手中,她唇边若有若无的衔了抹笑,眼睛却很是犀利的看着自己。她一双手轻轻抚了抚独子,语声却很干脆,“你这妖妇,害死了诚郡王,居然还想来行祭礼么?”
安媛被她阻拦的一怔,正要说话,却听一旁的张居正紧紧抿了双唇,冷声说道,“王妃娘娘。这位是一直抚养诚郡王的李夫人,请让她上前行礼。”
“养母又算得了什么?她看护不周,害死了诚郡王,这里哪有她行礼的份,”福华高傲的一挑眉,“本宫可是诚郡王的嫡母,今日就要在这里给本宫的孩子做主。”
安媛心中早已恨她入骨,铃儿的那碗药若不是被她故意打翻,恐怕铃儿也不会这样突然亡故。若不是答应过裕王要摒下怒火,不与之再起冲突,恨不能此时便大声骂她。她无法遏制住目光中的厌恶之情,恨恨的盯着福华。
“你这样瞧着本宫作甚?”福华被她瞧得有些心慌,便向一旁微微冷笑的嫣儿看去,见她轻轻点头,顿时鼓起勇气说道,“来人啊,把这个害死诚郡王的妖妇拖下去乱棍打死,殉葬了诚郡王。”
殉葬?安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抬起头来看着福华,只见她面带冷色,丝毫不会松了口气。几个锦衣卫顿时围了过来,便要抓住安媛。
众人都是骇然,殉葬制度前朝确实有过,前朝每每帝王下葬,都要生殉许多嫔妃。可是自明英宗之后,便废除了这条残酷的制度。如今近百年来宫中再无人提起,想不到今日竟是由福华率先说出。人群瞬时尴尬起来,人人都知福华有了身孕,说不定如今肚皮里孕的就是未来的皇长孙,此时唱赞的小官也不敢得罪了她,便偷偷向张居正望去,瞧他如何发落。
张居正急切的拦住安媛身前,大声说道,“娘娘,此事万万不可。殉葬之制自英宗先帝后已废除,今日如何能重新提起?更何况从来只有妃嫔殉葬,哪有养母殉幼子的道理?本朝以孝治天下,这岂不是违背天伦人常?”
福华被他一顿抢白,顿时哑口无言,寻不出什么说辞,只是气鼓鼓的看着他,心里盘算着主意。
“本宫说殉得,自然殉得。”嫣儿忽然冷冷的从旁发了话,“这不是以母殉子。安媛一介宫人,原本是裕王府的奴婢。这殉的乃是诚郡王的奴仆,不算有违教例。”
“可是娘娘……”张居正明知她是强词夺理,仍然还想再做解释,谁知嫣儿根本不容他说话,摆出了十分的架子,目光中霍然一闪,忽然提高了声调,干脆利落的说道,“来人,将此妖妇拿下,一同封入诚郡王墓中。若是有人阻挡,杀无赦。”
锦衣卫本就是皇家的最高级的护卫,武功极高。此时听到段嫣儿一声令下,不由面色一震,尽皆利刃出鞘,将张居正与安媛二人围在圈中。
寒芒闪动,剑气逼人。明明刚才还是出丧的哀景,转眼却成了一片肃杀冷清的景象。此时来拜谒的王公贵族、朝中大臣都已随着裕王离去了。剩下的偶尔有的几个宫女太监多半是品阶低微,也都是敢怒不敢言。
张居正面色铁青,瞬时沉寂的眸中已是滚动着怒色。安媛从未见过他这般怒气腾腾的样子,仿佛换了个人一般,只见他一手稳稳的按在腰间佩剑上,身子却很是僵硬,青色的长袍衣襟稳稳垂下,未掀起半点波澜。
“张先生,”嫣儿惊呼一声,面上已收起了适才淡漠的神色,全然都是诧异惊愕,语声又疾又速,“你想作甚?难道你想为了这个妖妇违抗皇命么?”
“违抗了又如何?”他蓦地一咬牙,轻声低啸,长剑势如龙吟,却并不离鞘。
她脑海中电光一闪,从前他亦是教过她用剑的,彼时她握一柄步光剑,被他轻轻握住手学着剑意,那夜真是风清月朗,她的一张脸烧得通红,偏偏心下欢喜到了极致。其实她一个女儿家,哪里用的着舞枪弄棒的,她只是借机多与他厮磨一会儿。年少时的心事,真是单纯的如蜜一般清甜。她蓦然思起前事,瞧着他清瘦挺拔的身形,疏离淡漠的面容,依旧与许多年前的月下舞剑时一般无疑。
她霎时神色温婉,心神俱摇,一时间许多年少往事重上心头,直叫心中一紧,扯得五脏六腑都是苦痛。然而她目光一转,却赫然看到他一手握剑,另一只垂下的手却掩在袖中,轻轻握住一个女子的手。这许多年来半分不改的潇洒神色里,始终掩不住一丝牵肠挂肚的隐忧,若不是嫣儿有心,谁有能看得出来呢?嫣儿赫然心中一片冰冷,她的性子最是刚烈,愈是心中痛至极处,偏偏愈是容易酿出决绝。她咬了咬牙,终究无法再饰上疏离的神色,一字一句都是从齿间蹦出,“这是你自寻死路,莫怪本宫无情。”
张居正不置可否的点点头,连话也不愿多说一句,只沉着的一点头,剑鞘斜斜的指着地下,面对着五个团团围住的锦衣卫,做了个请剑的姿势。
在一旁早已看得呆滞的安媛,此时终于反应过来几分,一把扣住了张居正握剑的手腕,急急的说道,“叔大,你这是作甚。这只是我的事……”
“你的事便是我的事,”他毫不客气的斩断了她的话,瞬时却见右侧有名锦衣卫按耐不住举剑从背后偷袭而来,他左手变招奇快,已是架住长剑,右手却将安媛捞入怀中。
左手化拳为掌,猛地去袭离得最近的一名锦衣卫的面目,那锦衣卫被攻的猝不及防,匆忙间举剑想挡住,却早已被张居正扣住了名门,顿时委顿在地。剩下的四名侍卫顿时知道他要离去的意思,赶紧变换了位置,将圈子缩得更小了些。
安媛在他怀中呆了一呆,只见他虽然是左手拿剑,却舞得花团锦簇一般,只将面门护得十分严密,虽然手里还抱着一个人,却和四名锦衣卫的高手都打成了平手。他剑法狠厉,用的虽然是剑鞘,并不刺伤人,然而他防护之余居然还偶尔可以进攻偷袭。或是披削、或是砍刺,招招都必击中,在加上他的悬翦剑是难求的宝剑利刃,此时长剑虽然未离鞘,然而与之相撞,声音若是龙吟。因此片刻工夫这几名锦衣卫不仅没有占得半点便宜,反倒有两位武功稍弱的,都被敲的虎口发麻长剑脱手。
福华在一旁看到这五名锦衣卫与之相斗,尚且还是平手,不免有些不耐烦,只是低声对嫣儿说道,“娘娘,这样打下去可不是办法,不如再叫些锦衣卫来,速速拿下他才是。”
张居正听到耳里,心中暗叫不好,斜眼撇去却见段嫣儿微微摇头,只是注目出神的望着这里,仿佛陷入了沉思中。福华见状也不敢多说,只得默默退到她身后。张居正心下略微宽慰,然而就是这略一分神,却被其中一名狡猾机灵的锦衣卫钻了空子,长剑一抖,招招狠厉毒辣,都是直取他怀中的安媛而去。
安媛骇得一怔,只觉剑光逼眼,背后却是靠着他温暖坚实的怀抱,哪里还躲闪的及。
“鼠辈!”张居正怒斥一声,眼中全是燃烧到极点的怒火,他本不欲伤人性命,想不到这些锦衣卫却竟敢如此刁钻。
安媛只觉得忽然面前白光一过,一声清亮的龙吟之声在耳边响起,她吓得闭了眼,只听周围的人都是惊叹之声。等她再睁开眼时,却见那名偷袭自己的锦衣卫已是跪在地上,长剑早已脱手,手上却是鲜血淋漓,等她在仔细看时却不免想作呕,只见那长剑柄上竟然连着一只手,想不到竟是被齐腕切下的。
剩下的四名锦衣卫都是骇然,只见张居正手里的长剑不知何时已然脱鞘了,露出乌沉沉的剑身来。那剑其实并不长,约莫不过三尺。炫*|*书^|^网只是剑身却是一壁沉沉的墨色,一时之间如同日月之光辉都要被吸尽,便似是拔出了一段冰冷至极的寒铁。
嫣儿面上赫然色变,她忽然记起许多年前,她央他舞一段剑看。他的剑法卓绝,一曲吟毕,剑也成啸,然而剑却不离乌鞘。她撒娇要看那剑身,他在月下握着这柄令人闻风丧胆的长剑,语调却是淡淡,“悬翦若离鞘,不饮尽鲜血不还。”
“你想造反了?居然敢伤皇上的亲卫?”福华也被眼前情景吓到,顿时大呼小叫,拼命地往后躲着。她往前跑了几步,绕过一个小小的山口,偷偷又回头看了一眼,却见嫣儿仍然站在原地,仿佛怔住了一般。
张居正既见伤了人,索性心中拿下主意,诛尽面前这几人也要换的怀中女子的平安。他抿了抿唇,既然起了这心,手下顿时不再留情,招招亦是狠辣无情,剑剑贯喉而刺,不多时,无名锦衣卫的尸首都横卧在地上。安媛闭上了眼,哪里还敢再看。却觉得他挟着自己又走了几步,只听几声剑响,她耐不住好奇还是睁开了眼,却见几名宫女太监也尽皆倒在地上,颈部都有一道又细又窄却致命的伤口。
“你疯了?”安媛大声道,“你为什么要伤他们的性命。”
他却仿佛杀红了眼一般,额上的青筋抖了两抖,将她在怀中搂的更紧了些,忽然提起剑,慢慢向嫣儿走去。
张居正默默提了剑向前走去,一撇眼却见福华的身影正一点一点的向不远处的山坳挪去,他忽然身形一动,已是用剑封住了福华的退路,迫她往回走了过来。福华的反应很是激烈,她的头发散乱,嘶声力竭的大声的叫喊着,“你不能…你不能伤我。我是大明的郡主,是裕王的正妃!”
“够了,别吵了!”嫣儿忽然冷声喝止了她,可话一出口她却觉得自己声音很是嘶哑,连自己也快听不出来了。她依旧高傲的站在原地,依旧妆容精致衣饰华贵,只是面上却无半点血色。
福华被她喝得一怔,呆了片刻,她忽然更加激烈的叫道,“都是你,都是你!要不是你让我出来做这些事,我们怎么会到这个地步!太医说那孩子中了剧毒,本来就会死的,我凭什么要出来背这个黑锅。”
“你说什么!”安媛忽然高声问道,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铃儿原本就中了剧毒?”铃儿死后,她也曾问过张居正死因,张居正只说是伤寒复发,铃儿体幼,故而药石难治,想不到却另有原因。她一下子挣脱了张居正的怀抱,冲到福华面前,伸手抓住了她的袖子,连声问道,“你说清楚,你给我说清楚。”
“那孩子体内除了甘遂,还有天山红的剧毒,世上本来就无药可解,太医说最多活不过半年。他既然本来就要死的,还有我什么事!”福华嘶声叫道,很是惊恐而张皇。
安媛心中蓦然惊恐,她转头望向张居正,“她…她说的可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