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女春秋-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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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好些了?”达格鲁笑得畅然,声若洪钟,整张脸都是亮堂堂的。
连翘微一颔首:“好多了,谢谢!”
“唔”将她又上下打量了一番,达格鲁爽朗一笑,“没想到我居然救回了一个大美人啊!哈哈哈……”
又一个夸她美的。连翘心里也禁不住好奇起来,想照照镜子看看这张脸究竟美到什么程度,竟让身边这一群人都看得痴了,看来那个死神也并非那么没有职业道德。
这时腾澈从人群中走出来,低眉顺目,双手高举,捧着一条长长的锦带,恭恭敬敬地来到达格鲁面前,一边将锦带挂在他身上,一边用她那暗哑的嗓子虔诚地念道:“汉拉马耶˙乎赫华,伟大的娜母山神啊,感谢您将他们平安地带回来!感谢您!”身后跟着的几个中年妇女分别将手上的几根锦带挂到了其余几名从马上跳下来的汉子身上。这样的场面让连翘觉得有些眼熟,仔细一想她们的举动就好像藏民在敬献哈达一样。
达格鲁神情愉悦地对着跟在他身边的几十名壮汉说了几句连翘听不懂的话,估计是番语,那些壮汉待达格鲁说完将左手紧握成拳靠在心口处,弯腰致意后一一回到了自己居住的帐篷。看着那些汉子对达格鲁恭敬的态度,以及他们整齐划一的动作和训练有素的体型,连翘怀疑达格鲁应该不像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的商队首领,他的身份一定不一般,不过他是什么身份也与她无关,她只是一个不小心介入了这个陌生时空的陌生灵魂而已。
晚上和达格鲁一家一起吃饭,连翘才知道原来达格鲁不止腾澈这一个妻子,也不止苏拉一个孩子。达格鲁一共有三个妻子,五个儿子和一个女儿。他的另两个妻子梅日尔、花齐格都给他生的是儿子,只有腾澈这个最早嫁给他的女人,生了一个女儿后就再也没有生育过。但也只有这个女儿最得达格鲁的欢心,而他的五个儿子都在十岁以下,最小的才3岁。
晚饭是在达格鲁的大青帐里吃的,他的三个妻子与他坐在一边,孩子们则与连翘坐在一起,每人面前都有一个食盘,大家席地而坐,因着帐篷里铺着厚厚的毛毯,坐在地上也不觉得难受,可是干肉和马奶的怪味让连翘一点食欲都提不起来。一顿饭下来,见她面前的食物没怎么动,达格鲁面露关切之色:“你怎么不吃呢?是不是身体仍觉不适?”
连翘回以淡笑:“就是有点累。”
达格鲁(炫)恍(书)然(网)道:“你身体刚刚恢复,的确不宜久坐,还是早早回帐休息去吧!”
礼貌性地向坐在对面的四个人点点了头,连翘起身正欲退出帐篷,帐外的帘子“倏”的一下被挥开,急急冲进来的一个中年壮汉差点把连翘撞翻。
那汉子看也没看连翘一眼,神情激动地单膝跪在达格鲁面前大声喊了几句,达格鲁先前还有些愠色,在听了他说话后便站了起来,眉头紧皱,两个人又交谈了几句,便一同出了大帐。
连翘茫然地看向腾澈,见腾澈也是面色凝重,随即也跟了出去。
“克里奇的婆娘刚生完孩子,流了好多血,产婆怎么都止不住她的血,说是再这么流下去人就要不行了。”苏拉走过来拽着连翘的袖子告诉她刚才他们说话的内容。
“是产后血崩。”连翘轻喃。
“你说什么?”苏拉没听清。
“没什么。”连翘见梅日尔和花齐格仍坐在那儿撕肉喝奶,低头对苏拉说,“我们也去瞧瞧吧!”
走出大帐,远远就见几个老嬷嬷手里端着水盆在一个白帐里钻进钻出,帐子里灯火通明,照得里面人影晃动。达格鲁正在帐外跟一个岁数颇大的老妪说着话。
“他们在说什么?”待走到近前,连翘问苏拉。
“阿爸问产婆里面母子的情况,产婆说婴儿太大,母亲难产,好不容易把孩子生下来,可是母体太虚弱了,造成血流不止,喝了药也没用。”
苏拉有些黯然神伤,轻轻低喃:“克里奇的婆娘是个好女人,常常帮我干活儿,有时梅日尔和花齐格欺负我,她还会帮我对付她们呢!希望她能渡过这个难关。”慢慢踱至帐外,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儿和中药味儿。
在帐口站了一会儿,渐渐觉得入鼻的药味儿有些不妥,连翘不禁出声询问:“你们给产妇喝了什么药?”问出口了才觉得自己好像热心过头了,与自己凡事淡然处之的性格完全不符,若在以前她才懒得管他人死活,毕竟在那个弱肉强食、情薄如纸,凡事以金钱衡量一切的时空中生活了三十年,早已学会了用一颗麻木的心去看世间一切,会多此一问,想来是跟苏拉相处久了,看到她伤心也连带着被她的情绪影响。
正和达格鲁说话的产婆神色诧异地侧头看向连翘。见产婆只是看着她不说话,连翘索性一掀帘子进入了帐子。
帐子里一个面色苍白如纸的女人虚弱地躺在厚厚的毛毡上,被大量的鲜血濡湿成暗红色的毛毡入目惊心。一个老嬷嬷正用热水给她擦着下身,另一个则托着她的脑袋正将一碗黑乎乎的药汁往她嘴里灌。
想也没想,连翘一把夺过药碗,吓得那老嬷嬷怔愣当场,不知该如何反应。将药碗凑到鼻下仔细嗅了嗅,连翘冷声道:“把药方子给我看。”
此时帐外的产婆也跟了进来,显得极为不耐,挥了挥手道:“出去,出去,药放下给我出去,别在这儿捣乱。”
连翘动也不动,只是冷冷盯着产婆一字一顿道:“给我药方。”
产婆神色一滞,随即恼怒道:“哪儿来的野女人,不懂接生别在这儿捣乱,出去!”
连翘也不发怒,走到帐外对达格鲁道:“把药方给我。”
达格鲁疑惑地问:“你要药方做什么?”
“我怀疑她的药开错了。”
达格鲁吃了一惊,随即问道:“你是大夫?”
“是,也不是。”连翘模棱两可地回道,“我只想看看药方。”
达格鲁沉吟了一下,对着里面的产婆大声道:“把药方拿来。”
产婆唯唯诺诺走出来,轻声道:“哪有什么药方,女人生孩子历来都是吃这些个药的。”说完怨怼地瞥了连翘一眼。
“那就把用了哪些药报给我听。”连翘淡淡地说。
产婆憋了一口气,极不情愿地念道:“当归、炒白芍、地骨皮、粉丹皮、黄芪、大熟地。”
“没了?”连翘皱眉。
“没了。”
怪不得,原来最重要的两味止血药没放进去,其他都只是一些益气、养血、清热、化淤的药,无法止血固脱,这产妇的大出血当然止不住。
当下赶紧问道:“你这里有没有生龙骨和阿胶?”
产婆不解道:“这是什么药?听也没听过。”
该死,这么重要的两味药材不放进去,居然还没听说过,她在这儿充什么产婆?可问题是即使找到了龙骨,牵来了毛驴,也等不及将驴皮熬成阿胶了。这可怎么办呢?
不自觉的紧皱眉峰,瞥见那产婆正一副好看戏的眼神看她,不免心中有气,忽听得远处隐约传来几声猪叫,脑中灵光一闪。
连翘抬眼对上达格鲁:“你这儿可有母猪?”
达格鲁先是一愣,尔后费解道:“在这大草原上我们原是不养猪的,今次去得梁国边境跑墒,路过熟客那儿倒是给我送了一头母猪,而且那猪还怀孕了,不久将产下猪仔,我把它带回来也是为了等产下猪仔后好给大伙儿尝尝鲜,你问这个干嘛?难不成还跟接生有关?”
连翘看着他正色道:“正是!”
第三章 母猪屎
在达格鲁的陪同下,连翘来到了一个临时搭建的栅栏边,里面果然躺着一头大黑猪,胀鼓鼓的腹部宣告着它即将生产。浓重的臊臭味弥散在空气中,看向栅栏边尚有一坨新屎。其实猪是挺爱干净的,绝不会把屎尿排泄在自己的生活区,所以这头母猪在栅栏边,尽量把排泄物拉在栅栏外,也方便了连翘取用。将刚才过来时随手从地上堆放着的柴火中捡来的两根树枝插入那坨猪屎里,小心地挑起。在众人诧异的眼神中慢慢站起来,缓缓转过身。
“架个火盆,快!”连翘肃容对产婆下令。
“汗达?”产婆不情愿地看向达格鲁,没料到这来历不明的女人居然胆敢使唤她。可让她更没想到的是达格鲁竟一点头,让她照办。
当火盆架起后,只见连翘将那坨猪粪放在了烧热的陶锅里。不一会儿,空气中便弥散开一股又臊又臭又酸的难闻气味,令人几欲作呕。
“有酒吗?”密切关注着陶锅里的猪粪,连翘问得头也不抬。
“烧刀子!”达格鲁饶有兴味地看着她。这个美艳不可方物的异族女子,当初奄奄一息地倒在沙漠里,不知道她的身份、来历,曾后悔捡她回来,因她那种看上去风一吹就会倒的娇弱身躯一定活不了几天,故将她丢回营地后便任其自生自灭。没想到在他跑墒回来后,这本该早就死去的女人竟奇迹般地站在了他的面前。初见时的惊艳后,她带给他的是接连不断的疑惑和惊奇。淡定自若的表情,矜持有礼的举止,不卑不亢的言行,在在显示出她的好教养,这女子一定不是普通人家出生。然而一般的梁国千金或是官家小姐他也不是没见过,知书达理的必定胆小怯懦,胆大妄为的多是娇蛮任性,跑墒这么多年还从未遇见过如此奇特的女子,她令他迷惑了。
看着陶锅里的猪粪渐渐被烤干,进而慢慢化为焦炭一般的硬块,连翘心里也有些七上八下的不踏实。从小被爷爷逼着背各种医书、药经,母猪屎能止血崩她自小便知,却从未试过。因从来也不会有病人愿意吃这种东西,有更好的药材,爷爷自然也不用将母猪屎纳入首选用药。到如今缺医少药的地步,她已经开始后悔当时的一时冲动了,但也只能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希望李时珍的本草纲目》不会玩死她。
猪粪烤得差不多了,连翘抬头对上始终站在一边的达格鲁:“把酒给我。”
达格鲁轻努下巴,产婆乖乖将一碗烧刀子奉上。接过酒碗,连翘小心翼翼地将烧成灰烬的猪屎盛进碗里,猪屎灰在酒碗里渐渐化开,用细棒子轻轻一搅便匀了。
将酒碗递到产婆面前:“取三钱让产妇服下。”
“什……么?”产婆瞪大了眼珠子,一脸的难以置信,“你,你说让产妇就……就喝这个?”
连翘定定地点头:“对,就喝这个,事不宜迟,晚了性命堪忧。”
“汗达!”产婆又无助地看向达格鲁,看来达格鲁应该属于这里的族长之类的重量级人物,凡事都要向他请示。
对于产婆的婆婆妈妈,达格鲁似也有些不耐了,蹙着眉,闷声道:“你没听懂连姑娘的吩咐吗?还不速办?”
看着产婆把和了猪屎灰的酒灌进产妇嘴里,连翘有些心虚地走出帐子。草原上的夜风格外沁凉,刺入肌肤有些生疼,抬头望着似触手可及的星空,心中不免惆怅。虽至今还没见过自己目前的尊容,但看露出来嫩如婴儿,滑如凝脂的肌肤便可知晓,这具身体的前一位宿主定是极爱惜这身皮囊的。如今这身子被她占据着,来到这茫茫无绪的异时空,该何去何从,心中也没有半分计较。
“哎”胸臆中发出一声轻叹,几不可闻,不料还是被有心人逮住了。
“你有心事?”倏然转身,正对上从暗中走出来的达格鲁,此人生得算不上俊朗,但一双利眸却透着世故的深沉。
见是他,连翘淡然回身,将目光重又投向浩瀚无边的星空:“没有。”
感觉到对方走到自己身边,与她并肩站着,许久才听达格鲁缓缓道:“我一直很好奇,你怎么会奄奄一息地倒在沙漠里。”
对于这个问题,她只有苦笑,至今连她自己都觉得好像在做梦。身边的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却又实实在在的存在着。见她旦笑不语,达格鲁只当她不愿多说,于是又转向另一个话题。
“你有亲人吗?家住哪里?”
“我——不知道。”
他讶然,挑眉看她,似正等着她的解释。
轻轻一叹:“我是个孤儿,没有父母,也没有朋友。家,更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概念。”虽然说得含混,却也非信口胡诌,自幼父母双亡也算是个孤儿了,最后连爷爷都离她而去,家也不成其为家了。
“是这样吗?”他将信将疑的拖着尾音。
不想与他多做纠缠,正要举步离开,远处传来克里奇的喊声。喊什么她听不懂,但至少有一点可以确定,便是喊声里带着一份喜悦。
跟着达格鲁快步来到产妇的帐前,连翘走得有些脚步虚浮,虽然熟读医书,但治病救人还是头一遭,不知道喝了她特制的猪粪酒的产妇情况如何了。
只见克里奇神情激动地对达格鲁说着什么,连翘只能求助地看向同样站在帐外的腾澈。不等腾澈说话,苏拉便兴奋地从帐子里冲出来,一把拽住她的衣袖,大声道:“血止住了,止住了,连翘你真厉害,你是神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