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茧-第8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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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包……”她喃喃低语,每一个字都好像带了苦辛。
白虎转开了视线,折转脚步,在皇帝膝边慢慢绕了一圈,抬步走开,来到韦谏身旁,仰头与他对视,喉咙里轻吼一声,上前在他身上靠了一靠,然后,那一双蓝眼慢慢看向了叶其安。
仿佛有根线牵引着,叶其安慢慢蹲下,抬起了手。
白虎略微恼怒地低吼了一声,退后一步,避开她的触摸。
心里一凉,叶其安颓然垂下手臂,黯黯低头。果然四年还是太久了吗?久到它已经将她忘记……
白虎微微低了头,锋利的牙从唇边露了出来,泛着令人心惊胆寒的冷光,突然纵身一跃,将叶其安扑倒在地,森森利牙离着她颈间皮肤不过一指,中间隔着韦谏的手。它低低地吼着,威胁地看着她,可是,渐渐地,幽蓝眼中的敌意和漠然渐渐消逝,换上了浓浓的哀伤,喉咙里的低吼也变成了轻轻的哼叫。它低了头,慢慢地退了开去。
韦谏抽回手,将叶其安扶起:“它不过恼你弃它四年。”
叶其安眼中早已模糊一片,泪水奔涌出来时,视线终于清晰,看着小包哀伤而可怜的眼神,心里揪作一团。许久,小包突然轻声一哼,凑上前,在她脸上舔了舔,然后躺倒在地,头枕在她腿上,微微眯起了眼。
手心里,是小包头顶的月牙儿,腿上,有它热热的体温,叶其安笑出来,泪水却掉得更凶,一滴滴落在小包头上,染湿了白毛。
四下里,沉寂下来,只剩了叶其安一下一下的抽泣,和晚风卷过树梢的轻响。谁也没有试图去打断这一刻的平静,或微笑,或感伤,静静注视着靠在一起的人和虎,任由时间缓缓流逝。
不知何时,落日余晖中,一人沿着石径走来,挟着一股淡淡药香,走到皇帝身旁,将手中的汤药递给皇帝,看他喝下,接回碗,递给身后的太监,然后才转身看了过来。
“小叶,你那眼中,便只看到那只白虎么?”语气中义愤填膺,“我却是丝毫不觉吃惊。”
叶其安却已破涕为笑:“香儿竟然嫁给你,我却是吃惊得很呢。”
……
……
书房内,叶其安搂着小包,坐在软软地毯上,望着墙上的巨大地图。这时再看这墙上的大明版图,心境已变得不再相同,竟是平静安然,既非逃避也非无奈。
书桌前,皇帝与韦谏一左一右,对着桌上几分文书,专心讨论着什么,不时地,传来诸如“燕王、扬州、李景隆、南直隶”之类的字眼。两人皆是一副坦然自若,偶尔各执己见,也能坦率相待,没有了君臣之别,却更加像是相知已久的挚友。
这一幕初时带来的震惊已经消逝,叶其安此刻只觉得庆幸,庆幸四年的时光,他们两个人,没有在相互仇恨和对立中度过。毕竟,这样的结局,才是可遇不可求的。
四年的距离,被隔开的,却是她了。
手腕被拉走,她侧头看着封青蹙眉替自己检查:“我没事啊。”
封青冷冷一哼,不理她,片刻抽手抬头:“药囊。”
“咦?哦。”叶其安醒过神,将药囊取出递给他,“我一直乖乖吃药来着。”
“今后,或许不用这样吃法了。”封青查看着囊中药丸。
“唉?”叶其安抬眉,“你是说……”
“你这次回来,”封青抬眼看她,“似乎有些不同了。心结若是能解,又何须药物?”
叶其安怔了怔,然后笑开:“吃得习惯,突然叫我不吃,或许又不好受了。”
封青看着她自顾自地笑,眉头拢得更紧,一脸不爽:“小叶,人人都老了,却只你与四年之前一样。你若是再不见一次,回来时,我恐怕已经老得不成样。”
叶其安呵呵笑着:“不会再走啦,我这次回去,有人告诉我的——我回去不过几天时间,回来你们却已经过了四年,我才是很郁闷的那个人啊。”
“哦?”封青挑眉看她,“那人又怎会知晓你来是不来?”
“我告诉他的,不过应该是以后吧。”看着封青露出一脸的怀疑,叶其安便将自己回家后数日间的是梗要说了,“我也查了许多资料,想搞清楚究竟原因是什么,为什么偏偏会是我这样来来去去,结果到现在为止,仍旧一无所知。不光是我,就是那位给我玉珏的学者,也没有找到其中的缘由。”
“不清便不清了,”封青摆摆手,“若是换了别人来,或者我还不乐意。”
叶其安听他这样说,笑得眼睛眯在一起:“封青,你真好啊。”
“好么?”封青刚刚展开的笑意慢慢收敛,“你不过去了数日,这里许多人,却生生熬过四年。等得长了,渐渐失望,心中想着,或许你不会再见。唯有皇上与韦兄,怎样也不愿放弃。你可知皇上初遇你的凤县密林,这四年来,日日时时有人巡守,只怕你回来时与你错过。只是不料,你再回来,却又在扬州现身。幸而终究还是将你等到,否则——”他顿了顿,压低些声音,“即便不死,恐怕有人却要疯了。”说得沉重,脸上表情却在作怪,令人郁悒的心情减了半。
“你——”叶其安看了看他唇上蓄留的胡须,“你娶香儿,如果只是随便哪个都好的心态,我一定鼓动那丫头将你休了。”
“男女之事,”封青瞥她一眼,“你是外人,少来搅合。我是怎样的人,你仍不知晓么。”
叶其安笑着:“总要问一下。”看着他递过来的药囊,又忍不住再问,“可是,雪儿呢?莫不是还想齐人之福?”
“胡说,”封青起身,坦然道,“我既娶了香儿,便一生一世待她好。师妹她……终究与我无缘。”
叶其安微微低头,笑着,叹了口气,眼角却瞥见皇帝和韦谏不知何时停止了讨论,皆是目光低垂,听着她与封青说话,神色间若有所思。察觉这边谈话停止,皇帝的注意力回到了桌上的一份文书上,手指轻点,稍作思考后,抬起头,看着韦谏:“便按你说的去办罢。齐泰和黄子澄,恐怕也该回来了。”
“是。”韦谏颔首,“小民这就去安排。”转身退回,走到叶其安身旁,“我出宫去,稍时便回。”
叶其安一愣:“什么事?”
“朕有书信要送给王叔,”说话的却是皇帝,“此事,便只能由韦谏门中人去做,方才妥当。他不过去安排人手,你不必担心朕会害他。”
皇帝的语气里,并不曾带有深意,叶其安却听得又是一愣,不能言语。
“你放心。”韦谏拉她前行几步,微笑看她,低声道,“至多一刻便回,你在宫里等我便是。”说完,转身出去。
“小叶,”封青唤道,“这边来。”
叶其安回过头,却见封青站在皇帝身边,正在替他解下头上金冠。她走过去,封青已将金冠放在桌上,转身展开自己所带的医具皮囊。
“可还记得我授你的认穴和按压指法?”他一边准备,一边问道。
叶其安点点头:“记得。”
“替皇上揉揉头颈,我要行针。”看她发呆,封青又催了一遍,“快些,你闲来也无事,打打下手又何妨?”
叶其安低头,看看安坐椅中,手里拿着一份文书看得入神的皇帝,终于走过去,站在他身后,双手放在了他脑后,轻柔按摩。
皇帝的身体初时一僵,随后渐渐放松,手中的文书也放了下来。
“虽不及封大夫本领,”他语气轻松地开口,“却也还将就。”
封青嗤笑一声:“她又哪里及得贱内?若非今日香儿不在,怎会轮到她?”
叶其安气闷,装作没有听见,努力回忆此前封青所教的东西,手下越来越熟练。大概十来分钟,封青将她叫开,开始给皇帝头部针灸。
望着纤细明亮的银针一根根插入皇帝头部皮肤,叶其安站在一旁,想起不久前皇帝曾经从封青手里接下的一碗汤药,心底一点点惶然起来。
“……封青,皇上……是怎么了?”她仿佛自语般地嗫嚅。
不等封青开口,皇帝抬眼看着她,淡淡一笑:“其安,你用那般眼神看着朕,好似朕已是将死之人了。”
书房明亮的灯火中,叶其安的脸刷地一下惨白,难看得倒叫说话的人呆住了。
僵硬的空气中,封青已经抽针停手,收拾了医具,然后将金冠拿起递给叶其安。
“我的话皇上听不进去,小叶的话,皇上便听听罢。”他几句话说完,行礼退了出去。
叶其安手中拿着冰凉的金冠,呆愣了半天,迈步上前替皇帝拢发束冠。皇帝静静坐着,温顺地由她摆布。她却惶惑到手指颤抖,因为鼻子里闻到的淡淡馨香中,夹杂着隐隐的药味,因为他润滑的发中,掺杂着的缕缕浅色。
“不过是偶尔头风发作,”他突然开口,柔和平淡,“你不必如此。等王叔入京,我便是不想休息,也不可了。何况,封大夫医术神通,你还放不下心么?”顿了顿,他语气里带上了星点的笑意,“你如此在意我的生死,倒叫我欣喜。”
叶其安手上动作慢了下来,有些凝滞。他感觉到了,却不催促,仍旧看着前方。
“……其安,”他慢慢道,“过几日,随我去围猎吧。”
第九十六章毒入肠
傍晚的空气还带着些午间的热度,刚好,不热也不觉得凉。叶其安坐在石桌边,手撑着腮骨,望着院中开阔地上,雨珠儿和智真神情专注地与韦谏交手。封青站在一旁,不时地出声指点,纠正两人的身法招式。其他的人,或远或近站着,关注着这次令旁观者也获益匪浅的“教学”。
按韦谏和封青的话,雨珠儿和智真似乎都是习武的好材料。尤其智真,自幼有少林方丈亲自传授正宗心法,虽然还是稚儿,但一招一式间,已隐隐有了不凡的气势。
而雨珠儿,身形轻盈飘逸,灵秀出尘,好似坠入凡间的仙子,令人挪不开眼。叶其安看着她,恍惚间,仿佛又看到那个叫做韩迁淮的如兰君子,明明手握凶器,偏偏如拈花临风、翩若浮云……
一双细腻如玉的纤手进入视线里,将一碟剥好的栗子放在了面前。
“好香儿。”叶其安抬头一笑,拈了一粒放进嘴里,“好吃。”
温婉如水的女子面上浮出柔美的笑,揽了揽裙摆在她身边坐下。那时的少女,如今正是鲜花开放般的年纪,看起来,倒比本来大她几岁的叶其安更加沉稳内敛。
“好香儿,封青若是欺负你,”叶其安咽下嘴里的东西,“一定告诉我,我帮你教训他。”
“小人。”封青头也不回,远远抛来一句。
香儿掩嘴微笑,面若桃花。
叶其安看着她,赞叹不已:“封青好福气。”
“是香儿有福气。”温婉的女子盈盈一笑,那样的满足,即便旁观者,也不由得仿佛闻到空气里的甜蜜。
这样的幸福么……
叶其安笑着,望一眼天空。天际万里霞披,炫目而蛊惑人心。
这样的幸福,无论如何,也要拼了命去保护吧……
这一刻,真是不愿想起,节节逼近京城的燕军和迫在眉睫的战火。
宫里传来了消息——叶其安脸上的笑容遮蔽了心里的惘然——扬州城破了,燕王的军队,已经来到京都六合。
……
……
清晨,阳光明媚,皇城南北,各有一支队伍离城而去。
北门,是领皇命出使燕军帐中的庆城郡主,她带去的,是割地议和的建议。
南门,皇帝领着一队人,前往皇家猎场围猎,留下一城不解君主为何此时此景仍有心游玩的霜髯儒臣。
……
马蹄翻飞,鼓擂阵阵,犬吠声声,疾风鼓动袍袖,猎猎作响。天空中,猎鹰清啸,盘旋往复,直要将阳光的耀眼也夺走……当胸腔快要被空气涨破,当心里的烦闷在急速的奔驰中渐渐抛离,叶其安勒缰驻马,喘息着,平复激荡奔涌的血液。身下的墨麒仍旧躁动不安,似乎远远不曾尽兴,她索性翻身下马,放纵它恣意奔驰远去,只是,没有去多久,它又折了回来,又是兴奋又是亲昵地,挨在她身边,不再跑远。
几步开外,原本还兴致盎然的小包,这时懒洋洋地四处闲逛,对林中不时被人马骚动惊起逃窜的动物无动于衷,反倒常常一口一口啃着擦过身体的草叶,打着呵欠,晃着脑袋,惬意无比。
头顶上的阳光被突如其来的阴影遮蔽,叶其安抬头,看到一身猎装的皇帝高居马背,俯视着她。熟悉的一幕,顷刻间勾起了并不久远的回忆……
“……便是这眼神,”他的声音,飘渺而沧桑,“好似装进了满满天地……”
叶其安回神,微微低头:“皇上。”
皇帝翻身下马。那匹同样绝伦的白色骏马,与墨麒轻声打着招呼,蹄下轻点,一黑一白的两道影子便如离弦之箭般远去,阵阵欢快嘶鸣不断。
禁卫森严的皇家猎场,里三层外三层地防护,皇帝的贴身侍卫们,却不敢因此有丝毫的松懈,前后护卫着慢步前行的皇帝。
远处,两匹骏马畅快地奔驰着,追逐着,自由自在。
皇帝遥望着天际,幽然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