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茧-第7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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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其安一震,抬眼望进那双始终在自己心中占据一角的深邃黑眸,泪水又一次奔涌而出。
皇帝眼中闪过痛楚,硬生生将视线调离了她无声哭泣的脸。
“当哭的,或许是我罢。”他放软了语气,“其安,与他相伴,果真好么?”
“他……”叶其安侧头,隔着厚厚的屋墙,看向远方,“他是这世间,能同我相依为命的人,而皇上……皇上身边早有了能相伴始终的人。”
“相伴始终?”皇帝自嘲地一笑,“她们相伴始终的,是皇位,却并非是我。”
叶其安胸口一酸,几乎又泛起泪意,总算长出一口气之后,平顺了些许。
“我却知道,”皇帝又道,“你若是愿与我相伴始终,便不是为了皇位,只因是我。我曾问你,你的世界可有君王,自那时起,我便明白,于你,帝王权势也罢,豪门富户也罢,均不过尔尔——或许便是为此,我才这般放不下你。”
有些暖暖的感觉,弥漫在四周的空气中。此刻对话的两人,不再是古代帝王和六百年后的异客,有的,只是两个年纪相若的普通男女,渐渐地,向对方敞开了心中紧锁的门。
“你曾说,那时的初次相遇,其实——”叶其安慢慢躺下,头枕在手臂上,“我又何曾忘记。我们曾经相处的点滴,我全都记在心里,不管到何时何地,都不会忘记。对我来说,皇上你,从很久以前开始,在我心里,便不是随便何人可以取代……”
皇帝静静听着,脸上的神情一直很平和。
“……韦谏他,在这世上,再没有亲人,而皇上,有弟妹,还有妻儿,所以我——”叶其安望着他温润如玉的侧脸,“我……”
“四年之后,”皇帝忽然道,“四王叔即位,天下如何?”
听到皇帝问出燕王曾经问过的问题,叶其安不由深深触动:“四年之后,大明昌盛一时。”
“恩,”皇帝颔首,“四王叔的确有帝王之才——”他话音一滞,沉默片刻,又道,“我曾一度以兴旺我朝为愿,却没想到,上天竟如此安排,倒叫我空有一腔抱负,而不得实现。难道王叔能做的,我却做不到么……”
叶其安听到这里,胸口收紧,呼吸也仿佛困难起来。
“我……”皇帝垂在地面的手握成拳,“四年之后,我却又是如何?”
“不知道。”叶其安忍住了泪意,“书上并无记载,似乎谁也不知道究竟如何了。”
“并无记载……”皇帝重复着,良久之后,转过身来,看着叶其安,“……六百年后,你可否喜爱那时的天地?”
“喜欢,虽然有这样那样的不尽如意,但是,喜欢。”
皇帝望着她,眼底深邃无际,没有预警地换了话题。
“其安,那人对你,可是极好?”
叶其安微一愣怔,直起身,点了点头。
皇帝不语,只是看着她,突然倾身将她拥住,满满的怀抱,带着鲜明的伤感。
“皇——”叶其安想要问,剩下的话却因皇帝随即远离而不得出口。
“叶其安,”皇帝背向着她,站立着的身体,重又回复了帝王的威仪,“速速与那人一起,赶去魏国公府罢。”
“魏国公府?”
“……王叔的三子,正在魏国公府中,朕,下了密旨——”皇帝回转身,手中多了一个金符,“若非朕亲临,否则,旨意不改。你拿了朕的令符,便如同朕亲临,将三子救下……”
“救?”叶其安一惊,双手紧紧抓住了身下褥被,因为皇帝的话中之意而苍白了脸。
皇帝避开她视线。
“燕王和三子皆在京城,若是——便是朕最后时机,可惜……”皇帝微微一笑,“我,思来想去,终究不愿将生你育你的那个世间毁去……”
叶其安双眼刺痛,泪水夺眶而出。
“快去罢,”皇帝闭眼,有什么东西随之滚落,“或许还来得及……”
第八十四章人不寐
叶其安手握令符,疾步奔出皇帝寝宫,沉重的宫门在她身后缓缓合闭,隔绝了身后凝注的目光。
宫外,灯火中,一众刀剑出鞘的侍卫,将韦谏团团围住,而后者负手立于其中,全然没有一丝焦躁窘迫,只是眼神冷淡,每每视线所及之处的侍卫,总会在这样冰寒的眼色下,不由自主地动摇了脚步。
“韦谏!”叶其安奔过去。看到她,韦谏的眼神和软下来,朝她微微一笑。她一出现,侍卫们便退后了几步,防备着韦谏的武器也稍稍倾斜向地面。
“咱们得马上出宫!”叶其安拉住韦谏手腕,“详情路上同你说。”
“殿下,”李鸿倾身一礼,“马车已在午门外候着。”
“知道了,李公公,请派人去我府中将墨麒、烈风带来,或许用得上……”正说着,叶其安突然没来由地一阵心慌,暮然回首望向来时路,半响,她看向身边弓着腰,额头上包扎着的李鸿,“……李公公,皇上——好好侍奉皇上,我办完事,立刻便回,你同皇上说!”她说得快且清晰,却没有看到,在她说话的时候,一旁的韦谏不为人察地身形一晃,在夜色遮掩下,脸上血色尽褪,就好似什么东西霎时间自他体内抽离了开去……
……
……
魏国公府,叶其安一行赶到的时候,只看到府门内外灯火通明,人员调派,呼喝连连,一派忙碌。着人去问,道府中今夜有贼人闯入,将燕王三子劫走,国公已领兵前往营救。
“贼人?”叶其安又惊又疑,无措看向身边韦谏。
韦谏在她肩头一按,以示安抚,随即身形一展,顷刻间消失在夜色中。
这时,远处街角传来阵阵马蹄声,不一会儿来到眼前,正是赵哲领着数名侍卫送了墨麒和烈风前来,队列最前方,则是有些兴高采烈的白虎小包。
叶其安跳下车,迎上去将小包搂住,抬头看着赵哲。
“小包怎会跟来?”
正向她见礼的赵哲随即露出几分尴尬神色。叶其安了然地拍拍小包头顶,没再追问。
小包在她膝边转了一圈,注意力便被国公府的灯火吸引,想起了什么似的,低吼一声,脚下一点,迅捷至极地窜进门去。叶其安吃了一惊,顾不得旁人,慌忙跟了去,一路疾奔,总是见到受了呼啸而过的小包惊吓而闪在道边的国公府下人,有几名女侍甚至跌坐在地上。府中守卫只道又有人闯入,呼喝着赶来拦阻,气势汹汹,紧张了随叶其安进府的赵哲等人,连连一路呼喝——
“前方是安阳郡主!不得冒犯!……”
数声虎啸和连续的犬吠声中,叶其安止住脚步,看着小包威风凛凛在只剩了两三只猛犬的犬舍前游走,屡屡喷气示威,不由有些脱力。
过去许久,小包竟然还记得数月前曾在此处被一群猛犬冒犯了威严。
“殿下?”赵哲收回一路展示的御前侍卫令牌。
“没事,”叶其安平息着呼吸,将小包唤回身边,“咱们快些出去,别惊扰了府中家眷。”随后转头对四周围聚的国公府侍卫们歉意一笑,“抱歉了。”
国公府众人原本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此刻面对安阳郡主坦诚的道歉,倒有些措不及防,迟疑着,闪在一旁。
出得府来,还未站稳,韦谏飘然而至,或许远远见到叶其安自府中出来,遂以目光相询。
“没事。”叶其安摇头,“是小包胡闹。”
韦谏也不再多问:“应是往北去了。”
回头看看徐府大门,叶其安压低了声音:“他们带去了许多狗,国公有皇上密旨,若是——我怕……”
韦谏看着她,点头:“知道了。”他转身,“次郎、无尘你带着,我先行一步。你小心。”
“我知道。”叶其安扬头看他,“放心。”
韦谏点头,提气跃上一旁高墙,稍一停顿,便如箭矢一般飞掠而去。在他身后,黑暗中,隐约几道人影,或高或低,紧随着他,倏忽不见。
“咱们也走罢。”叶其安坐上墨麒,在众人簇拥下,沿着韦谏离去的方向出发。
……
……
月儿西沉,夜色更浓。
韦谏一路留下暗示,虽有曲折,却最终指示着北方。寅时三刻左右,因为天色的缘故,踪迹突然再寻不着。赵哲一面令人保护叶其安,一面命人四周仔细搜索。小包一直在左右来去,常常惊扰得马匹骚乱惊叫,唯有墨麒视之无物,安稳立于众人中间。
大约一刻之后,西北天际突然绽放绚丽烟火,将一方天空照亮如白昼。
一丝过往的记忆顿时涌上心头,叶其安扭头看向身侧作了普通侍卫装扮的无尘。无尘朝她点了点头。
“那边!”叶其安扬鞭一指。赵哲立刻集结了众人,迅速朝着烟火方向前进。
卯时二刻,高处山崖之上的叶其安一行,勒缰看着山崖下方的围成环状的无数火把。
“国公的旗号。”赵哲往火光中飘扬的旗帜一指。
不等叶其安回应,身旁小包已经跃出,沿山崖飞奔而下。众人却不敢纵马如小包一般下山,只得勒马折回,沿山路前往,待来到火圈外,终于看清场中情形。
刀光剑影之中,摇曳火光之下,韦谏一身冰寒,冷漠面对身周全神戒备的军士,虽只一人,却势如千军。附近几处地面,已有许多支白羽箭深深插入地下。数名士兵或手或腿,带了伤退在一旁。韦谏身后,蜷缩着两个惊慌失措的华服少年,年纪小些那个已经一脸哭意。
徐辉祖在属众簇拥下,凛然望着场中韦谏。身旁有人不断朝韦谏喝喊,却如同石沉大海,不得回应。若有士兵强行冲上,立刻便有羽箭凭空而出,精确落在前路,屡屡将攻势止住。僵持间,小包突现身影于场中,徐辉祖目中精芒一闪,抬手制止了喊话的人,停住蓄势待发的进攻。再过一会儿,叶其安等人也已赶到了。见到叶其安,徐辉祖有些疲累似的,不为人察地闭闭眼,下令军队退后三十尺。
“国公!”叶其安策马来到徐辉祖身前见礼。
“殿下。”徐辉祖按制行礼。
“国公,”叶其安看着韦谏背后两人,“听闻有贼人将燕王世子掳走,皇上担心,叫我来瞧瞧。”说着,用身体遮住众人视线,朝徐辉祖展示了皇帝的金牌,“务必保得三子平安。”
徐辉祖凝目注视金牌良久,握着马缰的手紧了又紧,终于仰天一叹,面上肌肉完全松弛下来。
“国公?”叶其安收回了金牌。
“殿下放心,”徐辉祖回视她,“世子安然无恙。不过郡王高煦走散,还请郡主劳神找寻。臣这就领兵,将潜逃的贼人抓捕。”
叶其安深深看他一眼,点头:“有劳国公了。”
“若皇上还未派人前来,臣……”徐辉祖突然低声一叹,见礼勒马离开。走出一段距离,他放松了马缰,手心腻湿一片,泛起了阵阵血腥味。一阵风来,身上寒意阵阵,才惊悟一身衣物也已不知何时被汗水浸透,不由闭目低头,一向挺直的背脊仿佛不堪重负而显得有些佝偻。
注视着魏国公离去,叶其安心下黯然,抬手扶住了额头。
韦谏领了燕王二子过来。胖胖的,肤色白净,有些喘息且行走有些异常的,是燕王世子朱高炽,小些那个,正在哭泣的,是三子朱高燧。叶其安下马与世子见礼。眼前与自己年纪相若的青年,因为体胖,显得比实际年纪小,更像个十多岁的少年,但儒雅有度,不失风范。这个如今还有些惊魂不定的朱高炽,在不久之后,便会成为这个国家的太子,未来大明的第四任皇帝。
“世子受惊了。”叶其安上前一步,“这就护送世子和郡王先行回宫,明日天明……”
没等说完,朱高燧突然揪住了朱高炽的手臂,哭声哭气地唤了声:“大哥?”
朱高炽侧头看他一眼,在他肩头拍拍,然后看向叶其安:“要杀便杀,何必多言。”
叶其安一惊:“世子——”
“无须再说,皇上遣你来,岂非忧心舅舅心软不能下手?”朱高炽恨恨道,几许悲愤几许绝望。
“……世子错了。”叶其安垂头。自小生于宫廷,王子们比旁人更能领会身边所发生的事情背后所掩藏的讯息,此刻再隐瞒也亦无用,只是,却要如何去化解因此而滋生的隔阂与仇怨?“皇上命我前来,”她低着头,克制着有些发抖的声音,“是为保护世子和郡王安全,并无他意。如有欺瞒,天地不容。”
朱高炽看着她,良久,点头道:“若要信你,也不难。你先将众人遣开,我有话说。”
“好。”叶其安答应,令赵哲将部下带离十米之外,“世子请说。”
“将同你前来的锦衣卫遣返,你连夜送我二人离开京城。”朱高炽看看韦谏,“有这位韦公子,你大可不必担心自身安危,也不必担心我二人跑了。”
“世子不必如此。”叶其安苦涩一笑,“原本就要送几位离京的,只是夜深,人马疲惫,所以才想着等明日天明之后——既然世子坚持,那连夜动身便是,不过得先找到二郡王,一同上路才好。”
“二弟他平安,你不必操心。”世子说完,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