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茧-第37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若是没出过,你又怎么这般模样?”叶其安抬手在一匹锦缎上轻轻滑过,“掌柜的,不必绕圈子。我不过想做身衣服。紫妍锦,过去曾穿过,很喜欢。”
她说了谎。快要过年时,皇太孙遣人送去临江阁的一箱绫罗,在她眼中恍若艺术品般珍奇绚丽、不可亵玩,反而束之高阁,哪里穿过?那时每隔三五天便有赏赐下来,只是这锦缎美丽非凡,名字又诗意,才记在心里。
掌柜狐疑地观察着叶其安,最后弯腰恭敬开口:“客人见谅,送进去的东西,店里如何留得?客人不妨另选衣料。本店还有新出的一批锦缎。”说着唤过随从,吩咐几声。
随从应着,想起了什么,忙将掌柜拉往一边低语:“掌柜的,那批缎子是周王府订好的,您看……”
掌柜想了想,摇头低声道:“店里送过那批紫妍锦,宫里派人吩咐不得宣扬。这小公子恐怕来历不凡。周王府那边再赶制便是。”
叶其安耐心等着掌柜去安排,目光不经意般往门外掠过。街道对面,静候着的马车甚至连车窗上的布帘都不曾一分移动。
“客人这边请。”老掌柜重又走到身边,引着她往店堂里处走到屏风后的雅座坐下,叫人奉上茶水。两个伙计很快捧来数匹精致绝伦的锦缎展开在大圆桌上。“客人请看,”老掌柜指着其中一匹,“这匹缎取的是江宁雪桑喂养……”
“掌柜的,”叶其安淡声打断,“递来我看看。”
“啊,是。”老掌柜捧了锦缎递上。叶其安伸手去接。两手在锦缎下方交错时,她在对方掌心快速划了几下。老掌柜一惊,又立刻隐去讶色,目光与随从相触,随从会意,转身离开。
“我刚想起,”叶其安将锦缎重又放回桌上,“我有事要出城,等不及做衣,若有成衣,便找来给我吧。”
“客人,店里向来只接订做。”老掌柜陪笑,“客人不远而来,总不能败兴而归,这样罢,我家小主人日前做了一身衣物,临时改了主意不要,担心小主人何时想起又要来取,我便一直留着,若客人不嫌弃,不妨去看看。”
“好。”叶其安点头。
“那客人随我来。”老掌柜遣开伙计,引着叶其安朝后堂而去。
穿过弄堂,直直进了后院书房。老掌柜在书柜前驻足,只见他的手动了什么,书柜后缓缓露出一道小门。
“公子跟我来。”老掌柜点燃柜边烛台,朝前引路。走了一段,豁然开朗,竟已是另一处院落。远远的,一位素服男子迈步自正厅迎出,在几步之外驻足静候,待老掌柜将叶其安送至,恭敬退开后,才微微一礼。
“赤火堂座下,霍岚见过公子。”
“他们可好?”叶其安也不多话,急急问道。
霍岚面色一沉。他还未开口,叶其安心里便有数了,低了头,喃喃道:“察尔斤原来没骗我……”
……
……
二十分钟之后,叶其安自那名为“慕月”的绸缎庄走出,一身华服、头束玉冠。等在门外的次郎也不由露出几分惊讶之色。
登上马车,察尔斤微睁双眼看着她,浅笑道:“所谓人要衣装,几分装扮,果然不俗。既非大家闺秀、也不同小家碧玉,难怪那位始终念念不忘。”
叶其安皱眉,无欲探究他不作掩饰的赞扬后几分真假。
“那慕月轩自来不做成衣,”察尔斤漫不经心道,“即便宫中娘娘们,恐怕也不是人人都得过慕月的料子。叶老板好大的面子……”
叶其安抬眼,漠然迎着对方眼光。
察尔斤轻轻笑几声,嘴角扯出一抹邪魅:“叶老板,即见了人,也办完了事。该上路了罢。”
叶其安移开眼,心底生出些被看穿的沮丧。
几天前她发现此前韦谏教过自己的联络暗号开始出现在途中并不起眼的地方,指引着她找到“慕月”。韦谏教她时,不知是否料到有今日事端。
也许——
叶其安抬头望着前方,沮丧渐渐被另一种情绪掩埋。
按霍岚所说,“慕月”的确录属无生门,却并不参与门中事务,自成一系,职责便只有一个:叶其安。
因而韦谏才会将联络方式即便她不想知道,也硬教给她,这样的话,就算无生门出了事,就算他没有办法陪在她身边保护,也会有人接替他。
“慕月”的存在,到底有多少门人知晓?
甚至,也许——无生门、韦义庄从一开始,于他,便有着别样的意义——
叶其安不敢再深想,害怕最后找到的答案那么沉,沉到以她的力量还无法承受,那样的话,她会(炫)畏(书)惧(网)得想逃走也不一定。
靠在车壁上,叶其安觉得自己好像要被车厢吞噬了,身体一点一点地沉下去,直到连存在感都消失,只剩下了模糊的意识在飘移。
如果说这个问题她不敢深想下去的话,那么,此刻还有一个问题,却是她绝对不愿去碰触的。
对面红蔻不知何时抬起了头,静静地望着她,大眼中无声地落下两颗泪水,顺着精致的脸庞滑落。
她也在恐惧着同样的事吧?
望着那泪水慢镜头似的消失在视线之内,叶其安心里一绞,皱眉闭上了双眼。
却还有人不知趣地偏偏要将那最深处、最想逃避的恐惧抓到表面。
“啊——”察尔斤换了个姿势,仍旧惬意地微眯着双眼,“不知韦门主可还撑得住……”
仿佛天边惊雷刺破层层乌云,阴柔怡淡的语音,却让车厢内另外两人如同被抽走了魂魄……
……
……
似乎从叶其安和红蔻的焦虑中得到乐趣,明知两人心急如焚,察尔斤仍旧没有催促马车的行进速度,反倒似春日出游,不时调笑几句,悠然自得。
虽然不愿接受,但叶其安很清楚,如要摆脱困境,察尔斤的能力,也许是目前她能依靠的唯一。在这个看似原始的年代,她反而不过是个百无一用的人,因此,即便忧心忡忡,即便厌恶不已,她却只能选择接受察尔斤的领控,更何况,察尔斤曾说过的那句话,暗示着,也许事情正朝着某个避无所避的方向发展——
“……千里之外、龙庭之上……”
一直知道不可能避得开,只是侥幸地希望着自己已经被遗忘,而自欺欺人的结果竟是如此的鲜血淋漓。
那个人,到底想要得到什么?他本该早已在转身之间,便把她忘记得干干净净。
她不会天真到,以为那位手握天下的人对她有如此强烈的感情。她身上并没有什么宝物,从六百年后带来的东西,也都在他的手中。
那他到底是为什么,不肯放她自由?
这一次,若如察尔斤所说,朝廷的兵马果真是为她而来,那她又该如何?
疑问层层叠叠、纠缠不休。每个问题,都仿佛撕扯着血肉,一碰,心脏便阵阵翻搅,许久不息。
左侧方,目力所及之处,一片水光盈盈,头顶艳阳似火,迎面而来的空气都夹杂着热浪滚滚……
“我要去洗澡。”叶其安平直地说。
察尔斤半响微睁开眼看来。红蔻红着脸低头。
“夫人倒是闲情雅致。”察尔斤欠身在车壁上轻叩,马车慢慢停住,“快去快回。”
叶其安一言不发跳下马车朝着水光处走去。跟在身后的次郎似乎知道她的意图,保持了合适的距离。
拨开树枝,眼前一汪清澈诱人的湖泊,凉凉的气息随着微漾的碧波一阵阵袭来,夹杂着暗暗芳草清香。叶其安立在水边,怔了半响,蹬掉靴子,利落地将衣物除去,急步走进水里。沁凉的湖水漫上膝盖、染湿内衣,停在胸口,叶其安怔怔看着古今结合的内衣边角在水中轻轻飘动,适应着水压带来的窒息感。全身的燥热不安在水波中渐渐消散,心绪却愈发抑郁难挡。
那时为什么要离开?若非离开,至少不论吉凶,此刻仍能陪在他身边。
明明承诺了,明明承诺了要在一起,为什么又变成如今难以收拾的境况?
真希望自己只不过是被他的美貌吸引,从男色时代来的人,应该很容易犯这样的毛病,可惜……
水面慢慢接近,水的气息填满整个鼻腔。
“……韦谏……”
叹息着,她将整个身体埋入水中,任由沁凉的湖水将她卷往深处,让沉沦的晕眩充斥每一个毛孔。
沉没……
沉没…………
水的怀抱,仿佛退回到出生前的纯净宁谧,那样安详、那样无害,却又那样无尽的哀伤……
睁开眼,遥望向水中远处,水中光影交错,幻化出迷离幽秘的梦境,人的魂魄仿佛在那幻化陆离中,渐渐飘远,没向不知止境的黑暗中……
幻境被突如其来的波动击散,斜插入水的一颗石子,带出光影的裂纹。
恍若梦中醒来,叶其安浮上水面,湿水的皮肤暴露在空气中,凉意侵袭全身。
“我当夫人要长睡水底了。”阴柔的声音在身后一段距离响起,却偏偏又近得像是耳侧的低语。
叶其安安抚着长时间得不到空气而抗议的肺部,慢慢回身望去。
不远处高大的树木枝叶中,察尔斤双手环在胸口,斜靠坐在离地十几米的树枝上,一身紫衣掩在晃动不已的叶影中,竟然有种蛊惑的艳丽。
即使无法看清,也仿佛能看到他嘴角邪魅的浅笑,以及流连在她身体上的目光。
“慕月轩的东西,倒是极好。桃之夭夭,呵呵……”笑声中,察尔斤飘然落地,一步步走了过来,路经岸边散落在地的衣物,矮身拾起一件,凑在鼻下轻闻,眼光斜斜看了过来,满是笑意。
叶其安动身离水上岸,与察尔斤擦肩而过,拾起衣物往树丛后走去。
察尔斤微微侧头,一声轻笑。
“叶姑娘如此坦然,倒真让人失了兴致。”他张开五指,织物从指间滑落,铺开在草地上,“原本担心被男人看了身体,恐怕便闹着以身相许,结果却是我自作多情了……”
叶其安在树木遮挡下,自顾自换着衣服。
“若韦门主此刻已死了……”
穿衣的动作中断了一下。
察尔斤笑意更深:“……若我是你,恐怕时时刻刻都被这念头搅得无法安宁罢,呵呵……”
“若我是你,”叶其安系好最后一条带子,转身走出树丛,“恐怕要想想日后如何保住自己性命。”
“哈哈哈……”察尔斤仰天大笑,边笑边作势擦去眼角泪水,“这样的话,你已说了多次,为何我却活得好好呀?”
“……是。”叶其安点点头,“你最好好好活着,别死在别人手里。”
“是么?”察尔斤慢慢收了笑,注视着她,许久挪开视线望向远处,“上冀山之前,你不妨先去另一处罢。”
叶其安抬眼看他:“去哪里?”
“军营。”察尔斤淡淡道。
第四十六章退兵
军营?
“你到底在说什么?”叶其安听见自己的声音再也隐藏不住不安而有些颤抖。
察尔斤似笑非笑地挑眼看她:“我只当你这脸上不会再有旁的神情了。”
叶其安冷眼相向。
嘻嘻一笑,察尔斤就地坐卧在草地上,眯眼望着湖水,仪态悠然:“你明明早已明白,为何还来问我?韦门主如今被困峰顶,虽武艺绝顶,能阻得了百人千人,若数万军队一拥而上,便再加十个韦门主,恐怕也难逃耗尽精血、力竭身亡的下场。我能想到这一节,朝廷自然也想得到。若要拿下冀山,只需发兵猛攻,何况已将无生门精锐隔在山外,又有内应,不出三日,必然功成。偏偏朝廷大军围困冀山数日,却不发兵,只将围攻之势做得浩大,唯恐无人不知。其中打算,你说却是为何?莫不是作戏与旁人看?这‘旁人’——我思来想去,便只有一个人选了。”他打了个呵欠,昏昏欲睡的模样,“那人也算是用心良苦,总要做到让你心甘情愿而非一意用强。只可惜,如此大费周折,依我看来,怕是要付之流水了。叶老板,你在慕月轩见的人,莫非什么都未对你说么?”
一阵风来,叶其安忍不住缩了缩身体。寒意渗透皮肤,浸入血脉。高高悬挂在天空的骄阳不知为何失去了热度。
“说来我也觉奇怪,”察尔斤话语中睡意更浓,“究竟叶老板身怀何物,当今储君竟至如此……”
“你又是想得到什么?”叶其安冷冷接口。
察尔斤笑出一声,睁开眼,眼底一片清明:“若我说只为能与韦门主一战,你可信?”
叶其安沉默注视许久,终于抬头,望向冀山方向:“我要怎样做,才能安全救出韦谏?”
“这嘛……”察尔斤坐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若能退了朝廷兵马,万事大吉。”
……
……
退了朝廷兵马……说得好像是吃饭睡觉一样简单的事。
因为心虚而紧紧抓住身边树枝,避免落下树去,叶其安喘着粗气遥望远处繁星般营地篝火。虽然只能看到火光,可是凭常识也能想象那点点火光背后有多少躲藏在阴影中的刀光剑影。
若是有颗原子弹,倒是可以考虑“退了兵马”的操作性。凭她?没等走近就被砍成肉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