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陵剑-第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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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樵夫”是用“霸道”开路,“渔夫”却又另有一套。只听得他“哎哟”一声叫起来道,“我跟在你的后面,你把树枝斩得满空飞舞,那不是存心要打破我的头么?”突然在马背上飞身纵起,手上的渔竿搭着一棵数丈高的树梢,就像荡秋千一样荡了过去,如是者几个起落,已是过了那段险路,他的马已跑了过去了,他收回渔竿,半空中一个鹞子翻身,平平稳稳的落在马背。一根渔竿居然有如此妙用,令得陈石星不禁啧啧称奇。云瑚低声说道,“这根渔竿是他的成名兵器,渔竿上的钓丝不知是什么稀奇的金属做的,才有如此韧力。”陈石星道,“你知道这个人?”云瑚说道:“不知道。不过小时候我的爹爹说过,渭水之滨,有一渔一樵,是武林中的隐士,爹爹也不知道他们姓甚名谁,恐怕就是这两个人。”
陈石星诧道:“渭水源出甘肃,流入陕西,他们在渭水之滨。那么不是甘肃人氏就是陕西人氏了。这么远跑来这里做什么?”
云瑚笑道:“这我就更不知道了。不过有一样事情我却一定可以料得中。”
陈石星道:“什么事情?”
云瑚说道:“大概用不着再过一个时辰,咱们又会碰上两个高人!”
陈石星诧道:“你怎么知道?”
云瑚笑道:“是猜得中还是猜不中,反正过一会儿就知道了,你等着瞧吧!”
陈石星半信丰疑,继续前行。果然还不到半个时辰,只见又有两骑迎面而来。骑在马背上的是一男一女,都是二十岁左右年纪,轻裘骏马,英姿飒爽,令人神为之夺。陈石星暗自赞道:“好一对壁人!”
陈石星注意他们,他们也注意陈石星。此时他们已是走在官道之上,双方的马也不是跑得很快。那一对少年男女控马缓行,从他们旁边经过,倒是并无异动。
过了一箭之地,只听得那男的低声说道:“那少年背的恐怕是极为珍贵的古琴!”
陈石星心中一凛,连忙勒住坐骑,慢慢的走,凝神细听。
他练过张丹枫所传的内功心法,听觉特别灵敏,百步之外的隅隅细语,也还隐约可闻。此际双方的距离,尚在百步之内。
那女的说道:“你怎么知道?”
那男的道:“他这匣子是收藏了千年以上的桐木,古色斑斓,不知者以为是烂木头,识货的才知是名贵无比。你想匣子都这样名贵,匣中的古琴岂能不是稀世之珍。要是我猜得不错的话,可能就是东汉蔡邕留下的那具焦尾琴!”
《后汉书·蔡邑传》记载:“吴人有烧桐以鬓者,蔡邑闻火烈之声,知其良材,因请裁为琴,果有美音,而其尾犹焦。诗人名日焦尾琴。”这是历史上有名的古琴。
不过历史还没有记载的是,蔡邕把最好的一段木材做了焦尾琴之后,还把剩余的木材做了一个匣子。
陈石星家传的古琴正是焦尾琴,这个匣子也正是同一桐木做的匣子。
“这少年倒真是识货的大行家!”陈石星不禁暗暗吃惊了。
那少女笑道:“我知道你的心意,你是不是想听听这古琴的声音?可惜咱们还要赶路。”
那少年叹口气道:“是啊!能有这具古琴的人,也定然不是常人。可惜咱们要赶路,却是不能和他攀交?”
说至此处,距离已在百步开外,以后的话就听不见了。
但闻得萧声远远传来,宛如鹤唤九霄,音细而清,从天而降。那两个人的影子早已看不见了,耳边犹自余音袅袅。可以猜想得到,想必是由于谈起古琴,引起那少年吹萧的兴趣,或许就是应那女子之请,为她吹奏的。
云瑚说道:“这少年的萧吹得不错吧?”
陈石星道:“很是不错。他对古琴的知识,更是我从所未见的大行家。”
云瑚说道:“琴比萧难学,可能他是因学琴不成,改学吹萧的。可惜大家都是有事在身,否则你们倒是可以来个琴萧合奏。”
陈石星道:“这少年固然是令我惊奇,你也同样令我惊奇。瑚妹,你怎的有未卜先知之能?”
云瑚笑道:“这两个人算得是高人了吧?”
陈石星道:“高人有许多种,这两人的武功我虽然不知深浅,也看得出他们是具有武功的。但撇开武功不谈,只凭这个少年识得我这焦尾琴的来历,已经算得是个高人了。瑚妹,怎的你在大半个时辰之前,就料得准咱们还会碰上两个高人?”
云瑚说道:“你知道‘八仙迎客’的礼节吗?”
陈石星道:“请恕我孤陋寡闻,什么叫做‘八仙迎客’?”
云瑚说道:“这是江湖上一种迎接贵客的最隆重的礼节。主家多数是一帮之主,或者是德高望重的人物。所迎接的贵宾声望、身份更在主人之上。这个礼节,另外还有一个名称,叫做‘八仙郊迎三百里’。”
陈石星(炫)恍(书)然(网)大悟,说道:“咱们碰上的这八个高人,原来就是‘八仙迎客’的八仙?他们不知是替哪个‘奢拦’(了不起之意)人物迎接贵宾的?”
云瑚说道:“对了,这八个人都是负责迎宾的知客。按规矩‘八仙’是分作四对去远道迎宾的。咱们已经碰上了六个人,当然还有两个人在后面。”
陈石星大骇道:“这八个人都是非同小可的人物,那主人是什么人,门下固然能有这许多高人供他差遣?”云瑚说道:“你错了,这八个人不一定是那个主人的门下,更不能用‘差遣’二字。”陈石星道:“那他们和主人是何等关系?”
云瑚说道:“他们可能也是客人的身份,但为了表示对主人和这位贵宾的尊敬,是以甘愿充当主家的知客。”陈石星道:“瑚妹,你懂得的事情真多。”云瑚笑道:“不是我懂得多,是我爹爹告诉我的。”
“在我三岁那年,家里就曾有过一次‘八仙迎客’的盛事,那年我爷爷做六十岁大寿,天山派张大侠张丹枫的大弟子霍天都前来贺寿,金刀寨主都曾替我家充当知客,是‘八仙’之一呢。不过我当时年纪太小,只知看热闹。其中的细节,都是后来爹爹告诉我的。”说至此处,忽是噗嗤一笑。
陈石星怔了一怔,说道:“瑚妹,你笑什么?”
云瑚笑道:“张大侠是高我两辈的亲戚,你是他的弟子!算起来也比我高一辈的啊!天山派的掌门人霍天都是你的大师兄,想当年,我家为了迎接霍天都,要动用‘八仙迎客’,你的身份和他相等,但可惜你来到我家的时候,却来得不合时,非但没人迎你,还几乎吃了闭门羹。”
陈石星不禁笑起来道:“我怎能和霍师兄相比?我是师父的关门弟子,早在我未入师门之前,霍师兄已经是开创一派的大宗师了。”
云瑚笑道:“好在江湖上的规矩是各交各的,否则——”
陈石星道:“否则怎样?”云瑚面上一红,可不肯再说下去了。
陈石星没再追问下去,却在马背上低首沉吟,若有所思。
“咦,你又在想什么?”云瑚问道。
“你刚才说的是‘八仙郊迎三百里’”
“不错,怎样?”
“从桂林到灵渠,大约二百余里,进入湖南边界、就是三百里左右了。”
“啊,你说那位主人可能就是住在桂林的?”
“我是这样猜想。但桂林配用‘八仙迎客’的人物,只有一个‘一柱擎天’雷震岳。”
“我懂得你的意思了。雷震岳当年毁家出走,定有原由。如今虽有风声说他回来、但他回来想必也不愿张扬其事。否则当年就不用那样神秘失踪了。”
“是呀,所以我不能不怀疑这个主人是谁,真是猜想不透。”
“反正明天咱们就可以到桂林了,这个哑谜总有揭晓之时。”
两人怀着疑团,继续前行,果然在“八仙”过后,就没有碰见什么“高人”了。
他们的马跑得很快,第二天中午时分,南国的名城——有“风景甲天下”之称的桂林,已是隐隐在望。
“水作青罗带,山如碧玉簪。”桂林一带的地形和别处大不相同,山都是石山,好像一根根平地拔起的玉笋,有山的地方也必有水,或则清流一溪,明澈见底;或则小河曲折,依山蜿蜒;或则百丈飞瀑,泻若奔雷。景色有清丽也有雄奇,尽态极妍,令人目不暇给。(这种地形,地质学上称为“喀斯特”地形。)在北方长大的云瑚,从来未见这种地形,不禁啧啧称赏:“风景甲天下之称果然名不虚传,怪不得诗圣杜甫也是赞美备至。”
陈石星笑道:“桂林的风景当然确实不错,不过尽信书不如无书,杜甫写桂林的诗却是有许多错误的地方。”
这倒是云瑚闻所未闻的,不禁问道:“怎样错了?”
陈石星道,“杜甫写桂林的诗,有几句道:‘五岭皆炎热,宜人独桂林。梅花万里远,积雪一冬深。’这几句就是大错特错了。
“五岭皆炎热这是不错的,但桂林在夏季也并不清凉。桂林是亚热带地方,和五岭同一纬度,非但不清凉,恐怕还比别处热呢,因为它到处都是石山,白天被烈日照射一天,晚上散发出来,其闷热可想而知。幸好现在是秋天,春秋佳节,才是游玩桂林最好的时候。”云瑚说道:“那咱们倒是来得合时了。”
陈石星继续说道:“桂林虽然也有梅花,但并不多,更无万里梅林的景色。冬天偶然或会下一两天小雪,本无积雪一冬深的情形。”云瑚笑道:“俗语也有说的,文人多大话嘛。”
陈石星道:“这倒不是杜甫故意的笔下夸张,他之所以写得失实,是因为他根本没有到过桂林。或许他是仰慕风景甲天下的桂林山水,于是以耳代目,从传闻而得句。桂林的好处并非气候宜人,气候最好的地方是昆明和大理。桂林也并不是以梅出名。这两点他都搞错了。”
云瑚笑道:“以耳代目,谬误难免。所以纵然是诗圣,也犯了错了,这倒可以作为我们的鉴戒呢。”
陈石星又一道:“主人又有诗云:‘桂林无杂木,山水有清音。’上一句也是错的,其实桂林的桂树也并不多,更别说是只有桂树没有杂木了,桂林是以榕树出名的,是以它有个别号,叫做榕城。”云瑚笑遁:“你是桂林人,怪不得对桂林的一切都能如数家珍了。我的运气也很不错,有你这样一个好向导。”
陈石星道:“你到了我的家乡,我自当尽地主之谊。只可惜桂林虽是我的家乡;我在桂林却已没有家了。”
云瑚说道:“正在谈得好好的,你却说这些丧气话作什么?我和你不也一样,都是失了家的啊!”
陈石星抱歉道:“对不住,我是游子还乡,禁不住有几分兴奋,也禁不住有几分伤感。”
两人到了桂林,日头尚未落山,陈石星道:“咱们在东门外找一间客店好不好。我的家就是在东门外七星岩下的。”
云瑚笑道:“你不必问我,你是主人,一切由你安排。”
陈石星在东门外的花桥旁边找到一间小客店,却没立即进去,说道:“让我先尽地主之谊,请你尝尝桂林的名产。”
“花桥”也是桂林的一个名胜。“独秀峰青,漓江波冷,花桥烟月朦胧。”在桂林著名的风景之中,它是和独秀峰、漓江并列的。桥的左边是普陀山,右边是月牙山,灵剑江在桥下潺潺流过。但桥底还有一片空地,有许多小贩摆有摊子,好像一个小小的市集。陈石星下了马,走到桥上凭栏远眺,看了多时,让激动的情怀稍稍平静,这才走下来和云瑚去买“马蹄”。
“马蹄”(即荸荠)是桂林著名的士产,做“无渣马蹄”,清甜多汁,不用吐渣。云瑚赞道:“荸荠我吃得多了,果然是你这儿最好。”
四年多前,陈石星几乎每天都背着鱼篓,从那小客店经过!他依稀还认得那客店的老板,那老板却不认识他了。要知四年前他是个衣衫褴褛的穷小子,像他这样的穷小子街上多得是,店主人哪里会注意及他?如今他与云瑚是衣服华美,像是富贵人家的少爷,那老板即使认识四年前的他,也是绝对想像不到目前的这个“少爷”就是四年前的那个穷小子。
老板笑脸相迎,说道:“两位来得正巧,刚好空出一间上房。”
云瑚面上一红,说道:“我们要两间房间。”老板诧道:“你们不是一起的么?”陈石星道:“是一起的。不过我们都有独宿的习惯,想住得舒服一些。”其实他用不着多加解释,做老板的哪有不希望多做生意之理?老板立即说道:“行,行。”恰巧有两个客人退了房间,正好是相邻的两间上房。”又是一个“恰巧”,陈石星听了,不觉暗暗好笑。
开了房间,陈石星道:“我们想早点吃晚饭。”老板说道:“行行,我们有自备的厨房,两位想吃点什么?”
陈石星道:“你给我蒸一尾竹鱼,一尾虾鱼,再给我几块豆腐乳和一碟指天椒就行了。”
店主人听他点菜点得这样在行,说道:“陈相公,听你的口音,你是在桂林住过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