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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部分

灵蝠魔箫-第20部分

小说: 灵蝠魔箫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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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现在只是一个溺水的人,正在峡谷的激流中起伏、在漩涡里挣扎,就像一个勇敢而鲁莽的探险者,极力想探知漩涡的深度。

但他永远到不了尽头,无论他怎么发愁,怎么努力,他也到不了尽头。

他又像是个走夜路的人,影影绰绰看见不远处有一盏灯,拼命向前赶。

可那盏灯总在他前面不远处起伏晃动,他总也追不上。

他已被那盏灯逗弄得狂躁不安,气喘吁吁。

突然间,他觉得触到了河床,感到了河床的剧烈震动,那种天崩地裂般的震动。

片刻之间,河水变得平缓了,漩涡也慢慢消失。风淡泊终于浮出水面,大口大日喘息着。

他感到了一种无与伦比的神奇美妙的空虚,一种只有探险者才会有的空虚。

他虽感到空虚,却崇拜这个带给他空虚的女人,就如一个探险者崇拜那些带给他空虚的崇山峻岭。

第七章 落魄江湖

华良雄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几自觉得兴犹未尽,翻了个身,眼睛还是不愿睁开。

其实这二十多天来,华良雄一直未曾安睡过一个晚上。

他一直为各种各样的恶梦所困扰,睡的时间再长也无济于事。

自从在凹凸馆中看见了柳影儿和她手上的柳叶匕,华良雄就逃出了扬州,一路北上,昼行夜伏,总觉得像是背后有鬼在跟着他。待得到了济南,一头扎进“社记”客栈,他才稍稍松了口气。

此地离扬州已有千里之遥,他已用不着害怕柳影儿会追来,而且,华良雄在济南颇有几个朋友,一旦有难,想避避风头还不是件难事。

不过人虽逃出来了,心却越陷越深。华良雄本以为自己早已忘了那一段往事,却没想到疮疤无论过了多久,总还是疮疤。

到得济南几日,华良雄惊魂稍定,可过不多久,便又觉得神思恍惚,连出门找老友聊天的兴致都提不起来了。他本已很瘦,如今更形憔悴,拉拉碴碴的胡子足有三寸长,客栈的老板杜美人看了直叹气。

华良雄却只有苦笑。

都说往事如云烟,华良雄却觉得往事既不像烟,也不是云,往事不过是一面蒙尘的镜子。有朝一日拂去镜上的灰尘,你就会发现,镜子依旧那么明亮,只是镜中人的模样已不复当年。

不管你伤心也罢,惆怅也罢,镜子是不会变的,变的只是镜中的人。而变了的镜中人却水远无法再交回原来的样子。

就像死了的人永远不可能再重活一次一样。

“平哥,快来推我一把!”

柳依依的声音就像是三月里的小溪,甜美,清澈,迷人。

那时她有多大?十五岁?十六岁?反正和现在的影儿差不多年纪。

那时的影儿呢7

影儿只有两岁,风淡泊九岁。

一晃十四年了。

“依依,别闹了,我还有要紧事。”

那时华平十八岁,正在为寻找一种无色无味、有质无形的毒药而苦恼不已。

“平哥,快来呀,有什么要紧事不能放一放嘛。”

柳依依坐在秋千架上,春衫薄薄,明艳无俦。她虽嘟着小嘴,眼中却蕴满了春花般的笑意。

芳草茵茵,彩蝶纷飞,园中的奇花异卉竟相争艳。万缕柳烟自万柳山庄漫将过来,浸绿了松风阁,浸绿了一碧如洗的天空,也浸绿了秋千架上的柳依依。

华平叹了口气,笑道:“就你事多,闹得人头疼!”

依依俏脸一板,跳下秋千,转身就走。

华平连忙上前拦住,急道:“别走啊,你走了,我爹会骂我的。”

依依的脸色更难看了:“原来你是怕你爹骂你才跟我说话,陪我玩的?!”

华平不再说话,只是微笑着扯住她衣袖,依依挣得几下便不再挣,慢慢偎近他,小嘴却还是撅得老高。

华平在她耳边低声道:“不害羞的小丫头,快回到秋千上去坐好,侍我把你荡起来,让你抓住云彩,逮到小燕子。你要是敢走开一步,看我以后还理不理你?”

依依粉脸微红,一声轻笑,飞快地回到了秋千架上。

华平慢慢走近,神色温柔,突然出手轻轻一推,秋千便荡上了蓝天。华平抬头望去,似已痴了。

秋千越荡越高,依依的轻罗衫儿在柳烟中飘飘荡荡,一声声轻笑自天而降,落到华平的肩上,眼中,心头……

*** *** ***

华良雄长长地叹了口气,终于睁开了眼睛。明媚动人的大眼睛已消失不见,纤长秀丽的睫毛如门帘上黯淡的流苏,柳烟已化成无尽的秋风,而那一声声刻骨铭心的轻笑竟已变成青楼女子粗俗的调笑声,鸨母凶狠的呵叱声。片刻之间,华平恍若又回到了从前。龟奴们对他拳打脚踢,嫖客们不屑地给他赏钱,街头巷尾到处是窃窃私语和冷嘲热讽…

他已不是华平。他是华良雄。

华良雄攥紧了拳头。这十二年中,每当他觉得再也无法忍受折磨的时候,他就会暗中攥紧拳头,直到五指发痛,痛入心肺,才叹息着松开。

他认为自己罪有应得。

他拼命地喝酒,拼命地讨好权贵,巴结富豪,不把自己当人看。

这些年来,他攥紧拳头的次数已越来越少,因为他已习惯了华良雄,习惯了皮条老华,习惯了寂寞。

羞辱和痛苦已使往事越变越淡,这是他十二年来惟一的成就。可十二年来辛辛苦苦筑起的堤坝,一夜之间就变成了一桶就破的窗户纸。

华良雄终于发现他仍然深受着柳依依,十二年来的市井生涯并未能将之消磨半分。

曾几何时,他也有过一时的冲动,想回到松风阁,回到万柳山庄,跪在柳依依的脚下乞求她的原谅。可是一到济南,钻进“杜记”客栈后,他便又失去了勇气。大醉几场后,他照旧怏怏地回到扬州,照旧浪迹花街柳巷,做他的皮条老华。

一来二去,他和杜美人成了老朋友。

华良雄也不知叹了多少口气,终于还是坐了起来,没精打采地下了楼,到厨房里拎了些酒菜,又踢里踏拉回到自己房中。

酒入愁肠,华良雄眼睛血红,用竹筷敲着碟沿儿唱了起来。

落魄江湖载酒行,

楚腰纤细掌中轻。

十年一觉扬州梦,

赢得青楼薄幸名。

……

墙里秋千墙外道,

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

笑声不闻声渐悄,

多情却被无情恼。

……

华良雄翻来覆去唱着这两首歌,声音越来越哑,越来越低,最后已只闻呜咽之声……

门外突然响起了脚步声,华良雄悚然一惊,忙拭去脸上的泪水,哑声道:“谁?”

只听杜美人的声音笑道:“华兄,有位,……小相公要见你,我把他领来了。”

华良雄一怔,马上想起了风淡泊,喝道:“不见不见,叫他滚开!”

杜美人歉声道:“木相公,你看这……这……”

一个嘶哑低沉的声音道:“华先生,在下姓木。禇不凡禇老爷子托在下来找华先生,有要事相告。”

华良雄松了气,但还是不准备见这个自称姓木的人。

那人又笑道:“华先生如果不愿相见,在下也不勉强。只是禇老爷子托在下转告华先生,速速赶回扬州,救风少侠和柳姑娘的性命。华先生若无意成行,在下自也无可奈何,只好告辞了。”

华良雄一惊而起。转念一想,又坐了下来,冷冷道:“华某不认识什么风什么柳的,阁下要走便走。华其不过是花街一皮条而已,有什么能耐去救别人性命?只怕救不了别人性命,反把自己性命塔上了。如此损已不利人的事,华某向来没有兴趣。”

那人道:“华先生快人快语,在下领教了。告辞。”

脚步声下楼去了。

华良雄一跃而起,猛地拉开门,正欲冲出,顿觉眼前一花,怀中已自多了一人,一愕之间,胸腹六处大穴已被重重点中.那人退后一步,扯下方巾,青丝纷披而下,垂到肩上。

华良雄心神大震,急运内力冲穴,可急切间又哪里冲得开。

这个自称姓木的报信人,竟然就是柳影儿。

柳影儿慢慢走近华良雄,突然出手狠狠打了他七八个耳光。华良雄目光呆滞,神情漠然,似乎这些耳光打在了另一个人脸上。

“你害惨了依姐,你还有脸活着?!”

“你知不知道,华老伯已经瘫痪了?!”

“你知不知道,依姐为了找你,跑了多少地方?’“你是人还是畜生?!你抛弃了依姐,却跑到扬州妓院里鬼混,难道你是条下贱的狗?”

华良雄的脸很快肿了起来,神情却依然呆滞,好像影儿痛骂的也是另一个人。

影儿拍开他哑穴,流着泪,嘶声道;“你说话!”

华良雄忽似醒了过来,声音暗哑却十分坚决地道;“华某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我叫华良雄,姑娘是不是认错人了?”

影儿拔出一柄柳叶匕,架在他脖子上,尖叫道:“你是华平!”

华良雄冷冷道:“我不是华平,真的不是、”

“你就是华平,你竟敢不承认?!”影儿颤声叫道:“你是松风阁的华平!你是华雁回的儿子!你是害惨了我姐姐柳依依的那个负心人!”

华良雄苦笑道:“姑娘,你确实是认错人了。在下十几年前到扬州经商,不想流连青楼,耽于酒色,千金散尽,以致无颜回家,只得在花街胡乱做个皮条客。姑娘口口声声要找华平,可在下实在不知这华平究竟是谁。还请姑娘高抬贵手,饶了小的一命。

华良雄说着说着,将“在下”改成了‘“小的”,似乎有了几分讨好的意思:“姑娘,您老行行好,放了小的,日后姑娘若有什么差遣,小的无不从命。”

影儿用刀背在他肩上狠狠拍了一下:“你再敢狡辩,我一刀杀了你!”

华良雄惊恐地叫起来:“哎哟,木姑娘,您可千万不能杀我呀!我家中还有八十岁的老母要奉养,您大人大量,放过小的这一遭,小的一定给您立个长生牌位,日夕祈求上苍保佑姑娘!”

影儿一狠心,将柳叶匕的尖儿对准了他的太阳穴:“你认不认?”

华良雄嚎叫起来:“哎哎哎,木姑娘您可千万别下手啊,您说我是华平,我认了还不行吗?您先放下刀子,咱们有话好说。”

影儿刚松了口气,突觉眼前一阵发黑,柳叶匕“当啷”一声,掉落在地,人也软软倒下。

杜美人笑着转了出来:“老华,这是怎么回事?”

华良雄冷冷道;“不关你的事。”

杜美人连连摇头咂嘴:“怪呀、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说倒就倒了呢。我还怕她撒泼,准备到时候帮你一把呢。”

华良雄穴道被制,无法动弹,口中怒道:“老杜,你少在这儿绕圈子卖乖,这儿没你什么事!”

杜美人盯着他左看看、右瞧瞧,然后叹了口气道:“老华,原来你还真是当年名满天下的一代毒侠华平啊,……你也用不着否认,否认也没用,你要不是华平,这个姓柳的小丫头怎么会着了你的道?她当然是中了毒,这我一眼就能看出来,可她究竟是怎么中的毒呢?我可是没看见你出手。”

华良雄又气又急,只得放软了口气道:“杜美人,拜托你行行好吧,再迟得片刻,她就没救了。”

“是吗?”杜美人似笑非笑道:“但我不解开你穴道一样能给她解毒。”

说着走到华良雄身边,双掌飞快地在华良雄身上一阵游走,移开时,掌中已多出了七八个小瓷瓶:“华兄,哪一瓶是解药“’

华良雄长叹一声,道:“将紫色的那个放在她鼻下嗅上一嗅,便没事了。”

杜美人满意地点轻头,倐地一肘撞在他哑穴上,笑眯眯地道;“华兄,不管你是不是华平,我都要办一件事——把你送回松风阁去。”

华良雄又惊又怒,却苦于不能动弹,也不能说话。

杜美人将紫色小瓶打开,放在柳影儿鼻下,过了一会儿,才小心地塞上瓶塞,连同另外几个小瓶,一齐又放回华良雄怀中,正色道:“老华,真对不住。我杜美人可以不要你这个朋友,却不能不报恩。”

他叹了口气,低声道:“松风阁华老爷子救过我爹的性命,也救过找的性命,只可惜我杜家一直无法报答他老人家的恩德。现在我发现了他失散多年的儿子,总算能稍稍心安一些厂”

杜美人苦涩地笑了笑,又喃喃道:“华兄,我明白你为什么不愿回家,我听说过你……的故事。可你想想,华老爷子已经瘫痪多年,柳依依也因你而苦守到今日,你就真的忍心不回去认个错吗?”

华良雄索性闭上了眼睛,神情复又变得漠然。

杜美人摇摇头:“你能闭眼,却不能闭心。我杜美人一定要送你回家。”

说完这句话,杜美人就觉得有点头晕,随即感到浑身乏力,吃惊地瞪大了眼睛,看着华良雄。

华良雄却已睁开了眼睛,显得有些无奈,又有些歉疚。

柳影儿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喃喃道:“我这是怎么了?”她想坐起来,这才发现穴道已被封。

一个落拓的中年书生踱了过来,脸上肿得老高,肩上血流未止,正是华良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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