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尘侠隐-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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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奉罗相公阁下:
荒冢一会,竟使妾止水之心顿泛微波,相公秀外慧中,人间祥麟,宁不奇造化,故施妙婉,于芸芸众生中独竖君一件玉树,真乃浊水中一溪清流,万星中一轮皓月。妾昼夜蹑踪,始知君和徐州雷总镖头亦属近亲,偏妾此次奉命下山主持劫持猫眼夜明珠一事,据接飞鸽函报,知此人间异宝已由督署委托雷镖头代为押送京都,图谋进身之计,惜乎异宝,将沦为权臣之手。妾奉命志在必得,势将和君亲一较高低,大势所促本难两立,然妾春蚕自缚不克自拔,遂昼夜兼程赶来徐州,思解君高亲之危,晚到一步,雷总镖头已苦战殆危,君如妾身处此敌友之间,不知能作何抉择?略作犹疑,雷镖头已浴血荒野,迫于形势,只得隐身逐退同党,此虽出妾本意,然实为君所迫耳。嗟呼!妾竟作叛派抗命之辈矣。然妾此举亦非长策,此书如入君手,望能一晤面告,今夜三更,妾在城东刘氏荒园敬候驾莅,切切此请,望君能翩然惠临。司徒霜拜启年月日。”
罗雁秋看完了这封信,说不出愤恨还是感激,他想这个司徒霜真胆大,她竟敢把这样信托舅父转交自己,难道她不怕别人拆开吗?万一这封信泄露了出去,她又如何再在雪山派中立足呢?从信上口气看,这个司徒霜一定是自己在巴东和李英白交手时所见的那个红衣女子,这封信文辞不错,她既然能写出这样的信,决不是个毫无智谋的女子,可是她又为什么这样的笨呢?聪明的罗雁秋心里风车似打了几个转转,立时明白了其中的道理,不由长长地叹了口气。
不过有一件事是无法掩饰的,她确实已被罗雁秋绝世风标吸紧了一寸芳心。
罗雁秋想了一阵,不由心中涌起一种莫名的烦恼,他想:司徒霜竟算准了自己三人今天抵达徐州,这封信约期日子会不前不后,而且她把自己和舅父的关系搞的非常清楚,她不是神仙能知过去未来,分明经常在暗中监视着自己的一言一动,果真如此,她的智谋、武功都算得上是一流身手。今夜荒园之会,自己是无论如何要替舅父拦下这件事,那颗猫眼夜明珠,当然是稀世珍宝,否则雪山派决不会派人下山劫取了。
罗雁秋不由心潮起伏,沉思着如何来应付今夜的局面……
姓曹的镖头笑着走进来,对罗雁秋道:“二位贵友均已下塌后面,那位女客就住在相公右首那面较近两间房内,那位小哥住的是左边两间。”
罗雁秋摇头答道:“蒙承兄台如此关照,罗某人感激非常,室内设施齐全,已无所求。
小弟是初到徐州,人地生疏,借问兄台,此地可有一座刘氏荒园吗?”
曹镖头一听就是一怔,望着雁秋,思索半晌答道:“城东郊外五里倒是有这么一个地方,不过那座荒园附近尽是荒草野坟,绝少人迹,四外更无房舍居民,不知相公问那座荒园作甚?”
罗小侠不愿说出司徒霜约晤荒园的事,只得扯个谎笑道:“过去听到一位友人谈起徐州刘氏荒园,我还以为是什么落魄王孙的府第花园,不想竟是一片荒坟,偶尔忆及,随便问问罢了。”
曹镖头久走江湖,罗雁秋如何能瞒得过他,但他见罗小侠不愿说,自然也不便追问。
罗雁秋忽然说道:“我舅父伤势很重,非一般药草能奏全效,小弟身旁带有家师赐赠的灵丹,请兄台代备温水一杯,服侍总镖头吃下即可,小弟不便再度叩见,引起他老人家的伤心。”
说着从怀中取出悟玄子炼制的九转丹丸一粒,曹镖头接过丹丸,立刻赶赴后面病室去了。
罗雁秋缓步出室,走向余姑娘的卧房,见房内锦帐绣榻,布置十分讲究,余姑娘一身淡青色紧身短装,见雁秋入室慌忙起身,裣衽一礼,笑着搬把椅儿让雁秋坐下,随道:“相公拜见过令亲否?难女也应叩见他老人家一下,谢谢他老人家收留之恩才对呀!”
罗雁秋听到这几句话,心中立时有点儿微妙的感觉,不由微笑着看姑娘一眼,此时余姑娘靠着椅儿边站在雁伙身边,滴溜转动着大眼珠子,也正在看着他,两个人一对眼光,余姑娘立时低下头去,面露羞涩之意。
雁秋不能把雪山派抢夺猫眼夜明珠的事告诉姑娘,只得笑说:“我舅父近日身体不适,近几天我自会带姑娘前往拜见,这座后园尚称清静,姑娘暂请安心住在这儿,过几天我们一起去武当山,找我几个盟兄去。”
罗雁秋说完话,不敢再坐下去,立即起身辞出。
雁秋又跑到李福房中,小白猿见主人驾到,慌忙行个礼笑道:“公子,这种锦衣玉食,如待高宾的样子,小的还真过不惯,倒不如我还到公子宿处,木榻一具,棉被一床,随侍身侧也好照应公子。”
雁秋摇头笑道:“你到这里,总算是个客人,人家一番好意,你就在这房中住下吧,我如有事,自会找你。”
李福不敢违背小主人的意思,只得答应,罗雁秋心中惦记着今夜赴约的事,取回白霜剑,就回到自己的静室去了。
二更过后,雁秋换了一身夜行服装,背好白霜剑,带上银莲子,轻推窗门,出室外仰望碧空,新月半圆,银辉照地,如铺霜花,初春夜风轻寒拂面,精神不由为之一爽,一顿足,飞上屋面,略一停身,辨别了方向,立时展开轻功提纵身法,翻房越脊直扑正东,夜月里宛如星飞丸泻,不大工夫已走出三里多路,渐渐地没有了人家,一望平野,满目荒凉,遥遥看去,野坟处处突起,月色里,数十株巨大苍柏环绕着一道断垣残壁。
雁秋估计大概那就是刘氏荒园了,脚下一紧,疾如飞驰,越过一片坟地,土丘,已近那断壁垣边,一提身,飞上近身处一株高大古柏,注目下视,见刘氏荒园占地约有数十亩大小,正中间突起一座高大青坟,杂草缭绕,一派阴森,坟前面立着两个五尺多高的石翁仲,及一块大石碑;坟左则隐现一座小亭,也已残破不堪,不时传来一声声刺耳枭鸣,闻之令人如置身地狱鬼界。
雁秋正在猜想的当儿,猛见那孤坟后面起一团红影,急逾飘风,两三个起落,已停在自己隐身古柏的三丈以内,她目视古柏,发出银铃般的声音喊道:“公子果然如约而来,妾已候驾多时了。”
这一喊,罗雁秋是不能不下来了,立时飘身离树,从三四丈高空里直翻下来,半空里双臂疾分,长身借劲,轻飘飘落在那团红影跟前,对方口中轻轻的喊了声:“好身法,跟我来吧!”
说着便转头带路。
俩人走进那座残破的亭子里,雁秋一看,只见小亭中间,一张圆圆的石桌已摆好了五样小菜,两付杯筷对面放着,酒杯里微微透出阵阵酒香,旁边放一个特制装酒菜用的篮子,不用说这酒菜都是由那少女带来。
罗雁秋还未来得及张嘴,红衣少女却抢先笑道:“公子一定满腹怀疑,我为什么会选择这种阴风森森的荒园作会晤之所,可是谁知道这堆黄土之下,埋葬了一个可悲、可怜、可爱、可敬的痴情女子,和那一段令人敬慕、缠绵徘恻、动人肺腑的往事,可惜世道沉沦,芸芸众生中能有几个属于这种人间灵性孕育而成的‘至爱’,致使这昔年痴情的红颜留下供人凭吊的刘氏园林,变成荒芜。刘氏阴灵有知,亦当含恨九泉了。妾生为女儿身,感古怀今,宁不愁肠寸断……”
说着后,妙目里泪水盈睫,轻扭柳腰,对着那荒坟拜了下去。
罗雁秋被她这没头没尾的一说一做,立时不知如何来应付这个局面,不由剑眉微蹙,星目圆睁,怔怔地看着姑娘,说不出一句话来。
姑娘看到他那种不知所措的样子,扑的一下笑出声道:“你出的什么神,既来之则安之,我又不会吃掉你,先请坐下吃杯酒吧!
今晚上虽然残月不圆,总算碧空无云,光华似水,别负皇天好意,只是荒郊野宴,淡酒野菜,有些委屈你相公了。”
罗雁秋慌忙拱手道:“姑娘太客气了,承你美意,我感激还来不及,怎么能说委屈我呢?何况姑娘还是在下舅父的救命恩人,这份云天高谊,就叫我罗某人感激不尽……”
霜姑娘突然截住他的话,接道:“你这话是真的吗?怕是信口开河吧?好了,先不谈这些,酒菜已冷,我们还是先吃几杯酒再谈别的吧!”
说着话,一指对面石凳示意雁秋坐下,她已轻伸玉腕,五指挽壶,先替雁秋斟满了酒杯,然后又把自己酒杯倒满,右手端杯笑道:“春寒料峭,冷意犹浓,趁酒尚有余温,相公请饮此杯吧!”说完,先举杯一饮而尽,罗雁秋不自觉也举杯满饮。
这两个敌对男女,忘去了过去,未来,在这夜风森森的荒园里,举杯互敬,把盏清谈,冷面冰心化成了万般柔情,不大工夫,俩人都有几分酒意。
罗雁秋趁着酒兴,起身说道:“女英雄雅情高谊,罗某人已心领身受,此时三更已过,女英雄函约在下不知有什么赐教。”
司徒霜含笑道:“相公温文谦和,确是不凡,而且言语得礼,不亢不卑,我那封奉邀大驾的信,你看过了吧?在那封信上我推心直告,猫眼夜明珠一事,实为妾此次离山唯一要务,志在必得,不巧相公高亲雷老英雄又接了这笔生意,如妾和相公无巴东一面之缘,也许那稀世珍宝早已归妾多时!无奈世上很多事,非人所能谋算,我一念情痴,把一件极容易的事弄得千头万绪,不知如何着手,只得奉书邀约,促驾夜临荒园,请相公教我一个万全之策。”
她说这话时,双目流盼电闪,直望雁秋,嘴角上浮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罗雁秋心里暗想:你这不是故出难题吗,你是志在必得,毫无商量余地,那意思就是只有让舅父放手这笔生意,让你把那稀世珍宝带回大雪山复命请功。本来这颗猫眼夜明珠自己既无占有野心.不管落入谁手都是一样,可是舅父既然开了镖行,又接了这笔生意,就得负责保护这颗宝珠安全,否则就等于挑了定远镖局的招牌,还有舅父一身伤,难道自己就不闻不问吗……
司徒霜接着又说道:“据我所知,目前武林中几位成名的人物都不敢擅越雷池一步,踏入十二连环峰寸地尺土,你将来要去,也得自问有几分把握再去。罗雁秋,我也知道你是一定要去,十二连环峰上免不了一场血雨腥风。你上十二连环峰之时,也就是我司徒霜舍命酬情之日,只望你那时能看到我鲜血透衣。荒园中半夕清淡,足慰我一腔思念,司徒霜不是平常的女子,不愿做那种世俗女儿之态让人垂怜,只想以满腔热血,一颗赤心酬答知己,可是罗雁秋……我们又谈不到知己,这只能是前生的孽债,今世来偿还,我甘愿为你牺牲一切,在我认为这是殉情,不过罗雁秋,我不想你也爱我,更不愿夺人所爱……”
说到这里,已是满面凄惶,珠泪纷抛,泣不成声,再也说不下去了。
罗雁秋被霜姑娘这种凄然姿态,缠绵话意弄得魂魄飘荡,哪里还能把持得住,一迈步抢到了姑娘跟前,伸手挽住霜姑娘一双玉臂,脱口说道:“姊姊,你既然已知雪山派品流混杂,终难免覆灭一途,为什么不早离苦海,效余栖霞弃暗投明,小弟愿把你当作亲生姊姊一样看待。”
剑眉一挑又说道:“姑娘一番厚意深情,按理说我罗雁秋感激还来不及,哪里还能不照姑娘吩咐去做呢?但我也有一腔苦衷,不管这颗猫眼夜明珠的来龙去脉如何,但我舅父他老人家开的是镖行,既然吃了这碗饭,就得替出钱的人卖命。姑娘如能早说,我自当尽力劝他老人家不要接下这趟生意,如今木已成舟,我在未获舅父同意之前,自不便答复姑娘,他是长辈,我也做不了主。目前暂时放下这档事不谈,姑娘手下的人把我舅父打的满身重伤,在情理上我做晚辈的自不能不管。我罗某人初离师门踏入江湖,可以说就和贵派中人结下了几笔血帐,但姑娘仍着我薄面,救了我舅父垂危性命,这一份恩德我自当刻骨铭心,尚待日后报答。目前我既然赶上这件事,而且当事人又是我唯一的近亲长辈,天理人情我无法推卸不管。姑娘文才、武功处处超人,又冰雪聪明,我只望姑娘既能布恩于前,还期撒手于后……”
罗雁秋滔滔不绝直往下说,可没有注意到姑娘的脸色随他的话锋变化不珲,时而柳眉愁锁,时而寒霜罩面。
他说到只期姑娘撒手之后,猛听司徒霜日中“嘤”了一声,星波电闪,喝道:“住口,你这些话咄咄逼人,难道你就不替别人留一步余地吗……”
司徒霜嘴浮微笑,两道清澈眼神盯在雁秋的脸上,全身不住地微微抖颤,终于一下子扑入了罗雁秋怀里,口里娇喊一声:“雁秋弟……你。”便紧紧抱住了雁秋,呜咽不已,再也说不出什么来了。
约有一刻工夫,司徒霜才从雁秋怀中挺起身子,抬一双泪眼笑道:“秋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