钩沉·释天(弈修改版)-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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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一落,两人同时一震,脸上神色大变,手中的大贝也遽晃了晃,几乎拿不稳。念儿为蛇妖所化,自是知晓何谓“取灵骨”,她便曾亲眼见过取灵骨的酷刑:那是从命元中直接抓取灵骨啊!而灵骨所在于万灵各有不同,得先摸骨,再取骨,这痛是生生往心窝取针也难及万分的。忘儿虽不知“取灵骨”,但对于地狱之刑,也铭刻入骨,耳中不过听得一句,脑中便已勾出那番场景,脸色不由更差,浑身都微微发起颤来。
水镜月只瞟了眼,也不多话,只淡道了一句:“把他安置在俊坛底的水玉台上……倒些五色露啊,龙穴石髓什么的,等我回来再说!”
“嗯。记下了。”忘儿仔细地点了个头,再低头去看那大贝时,面上已有怜惜之色。
吩咐完事,水镜月抬头瞧了瞧天色,见天马华车已上行不见,这才口中念诀,身形倏而淡去,仿佛化成了一道烟,风一卷便无形无踪。
山岚氤氲,如纱如网,就似仙人腰间的玉带一横,临风飘举时的逸兴思飞。青松翠染,崖壁万仞,就在这崖边松下,正立着一名发带飘扬,白袍如玉的男子。他似是向下俯瞰着,又似是沉吟潜思着,蓦地,他忽然一转头,仰面接下一股别样清新的山风,氤氲之气更盛,却似是吹开了阴霾,令人格外爽利。
“上神。”他看着那股山风水汽幻化出一位风姿卓绝的仙子来,眉宇却始终微收。
“府君好兴致。”水镜月挑眉浅笑,也放眼望了望崖下,云山雾绕,青松点翠,而极目远眺,则重峦叠嶂,山川如画。
泰山府君却并不似平常那般,端肃了面容,眼色儿便深沉了许多,“上神,若是毁去一只小妖的修行,何需如此折磨?”大可以诛灵灭迹,她上神水氏有神器,威制三界,何用如此!那取灵骨、那取灵骨……他忍了许多话,却在看见水镜月浑如平常的带着浅讽的清傲神色后,再也忍不住,“上神……取灵骨太过了!”
水镜月依旧浅笑,不以为意:“唔,这可是你们冥府定的规矩,府君应该自问才是。”
“让一修行不过五百年的小妖来代行整一族的叛天之罪,本就不妥!”
“呵呵,你也知道他们犯的是叛天之罪?”水镜月明晃晃的眼眸扫了过来,“只让一只小妖代刑,已经是天大的恩泽。左右不过修行了五百年,毁了就罢了!”
“你……”泰山府君君子儒雅之风被气得消失殆尽,只心中恼怒,却再难说什么重话来。
水镜月瞟他一眼,唇际带笑,好似流过了一涓最为柔软清新的小溪,令原先紧张的气氛顿时缓了下来。“府君好大的脾气!既然如此见不得那只小妖受苦,而那小妖又确已受了酷刑,那眼下唯一可挽回的,也只有让他牺牲得有价值了吧?”她依旧微笑,而那细长的凤眸却眯得更细了。山风吹来,撩起她的额发,古朴的龙螭花纹闪出银光,一刹时,令人觉得这天地间的光亮俱集中到了她的身上。
泰山府君琢磨了会儿,这才彻悟她的来意,不由缓下了脸色,心中颇有无奈,“好吧,知道你什么都不肯明说的性子!你说,让我帮什么?”
“帮?”水镜月秀眉一挑,似笑非笑,“不过是还债罢了,无需你帮!”
泰山府君一噎,既而似恼又似无奈地低叹:“好吧好吧!说吧,让我干什么?”这五百年的逍遥还真是容易让人惦记。不过,在她的心底,怕也是难有人近侧吧。府君略带深思地回望住水镜月,总觉得她清傲淡渺的眉宇里藏着极深的往事,那么遗世独立,却又让人忍不住想要近旁讨好。然而,即便所有的钟爱与热切都交付与她,她也从未留在心底吧?正如眼前,她未必不知自己的探视,却浑不在意。是无谓?是不屑?或许,只是都不重要吧。
“我要打开沃焦石,存放点东西。你就摆平后事,顺便将《过事录》、《转生簿》、《司命簿》中的名儿都销了。”水镜月留了句话,便已设了障眼法,隐去周身灵气,向酆都行去,根本不管泰山府君诧异万分的模样。
已是深夜,忘儿才盼到水镜月踏着莲花云气归来,身后一片星光灿烂,更映得那双点漆似的眼珠子幽湛湛的,似掬了那芒星光在里面。
“上神,怎么那么晚!”忘儿咕哝着,却仍是快步上前将人迎了进来,快语说道,“刚有九宸冥值事来过了,说是九司来人报说冥府里冥海倒涌,大水将新阁子里的《过事录》、《转生簿》、《司命簿》都给泡烂了,其中有几页就是用无根墨也再显不出来。他问怎么办呢!”
水镜月眉也不抬,“该怎么办就还怎么办!神霄府怎么这点子事还得上报到我这儿来!”
忘儿嘻笑了声:“还不是因为上神你去赴了酆君老爷的寿辰,还以为冥府巴上您了呗!”
听到这话,水镜月倒是微微侧了侧眉,眼一转,便道:“嗯,就把这人情给了泰山府君吧,日后还有用得上的地方。”
“这怎么卖人情?”念儿一边布菜,一边问了句。
“这还不简单……”忘儿刚想接口,就见水镜月的目光扫向桌子,便噙着抹笑抢在前头道,“今晚吃腌木禾叶、炒木禾根、木禾饭……”
水镜月丢了眼给忘儿,淡淡皱眉:“怎么回事?”
忘儿正等着这句问,马上告状:“还不就是那木禾占地方呗!抢了沙棠、甘华、玉红草、护门草的地,疯长疯长的……”
“怎么那么多事?你拔了它的根不就得了!”水镜月边说边就走去俊坛。俊坛其实只是一个普通的池子,因形似俊坛,水镜月便要了这个名字来,此处引天河水的一脉支流――洗尘河,水极清极灵,水中遍布水玉,又有上林殿水镜月的无上修为护持,是以这俊坛池边的一片土壤便是集了天界的造化灵秀之功,长此一年,便得百年之修。天下灵草俱爱栖此,以便早日修成正果。
水镜月素来也随它们,不过只一条,不许坏了她定下的规矩。水镜月一至俊坛边上,就见一棵巨大的木禾在晚风中飘舞,枝繁叶茂,气势凌人,那黑魆魆的身形嚣张而骄矜,而它边上几乎片草不生,沙棠、甘华、玉红草、护门草之类的,被它赶得极远,缩在一边还东躲西藏。这景象看着的确令人不爽。水镜月哼了声,纤手一扬,池中便飞起一股水波,似绳子一般迅速捆住了木禾高大肥大的躯干,边上四四方方飞起四面水墙,恰似飞刃,在泥地上齐刷刷斩下,断筋裂骨。
木禾只惨叫了一声,待看到是水镜月,便一声也不敢吭了,只憋着疼得枝叶乱抖。
水镜月手一挥,让所有灵草精魂自己出来,瞅了眼木禾缩成一团的肥身子,冷道:“木禾,你是不是不想在上林殿呆着了?”
“不!不!上神,木禾只是,只是……见有地方空着可惜,它们又不要……”它瑟着身子却还想脱罪,但水镜月已听得不耐,“我管你什么原因!要在我这儿呆着,就得守我这儿的规矩!要占地盘就滚回你的下界去!你爱长哪儿长哪儿!”
几句话立时骂得木禾再不敢吭声,水镜月眉色颇厉地扫过众胆怯的灵草精魂,冷声道:“日后再出这种事,不但占的要滚,让的也要滚!听明白了?”
“明白了。”灵草魂们一时吓得连连点头,见到水镜月一挥手,便似获了赦般要往土里钻。
“植楮,你的果子给我几粒。”末了,水镜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吩咐了句,就见一棵顶着赤色如葵叶大帽子的小精魂立时“嗒嗒”地跑出来,养着大脑袋开心地笑着:“在这儿呢!一大袋子,上神你要吃么?这味儿稍甜,蛮好吃的,呵呵呵。”它伸着细弱的嫩绿色手臂,从土里一揪就揪出一大把攥在手心里。
念儿忙拿了托盘去接,只见一粒粒如棕荚大小的果子在托盘上蹦着,没一会儿便堆了大半盘。
忘儿在旁瞅着新奇,便问:“上神,这果子干嘛呀?”
水镜月望向俊坛池,神色慢慢肃穆起来,良久才道:“拿命魂来炼狱的,又有几个能转眼即忘?”
念忘二人同时一怔,既而脸色都变了,那小狐妖虽是脱得冥府十数重狱刑之苦,然而那种痛苦,烙在脑海里的折磨,如若没有钢铁般的意志,又岂能扛住?若时时无法忘怀,疯了只怕还是轻的,更厉害的便是毁却神识,沦为“无识魔”。
“无识魔”即妖魔界中一最为可怕也最为可怜的妖魔,它往往由神识被毁的仙妖魔怪所化,一旦沦为无识魔,其本魂便永堕虚无,而成为一个只知杀戮的凶残暴兽,直至魂耗殆尽,便魄散神飞。
念忘二人虽未曾亲见,但耳听得历经多重地狱,又被取了灵骨,便都知晓了其中轻重。以鸢尾在冥府种种经历,能撑下来已属奇迹,而这之后,能否养好还真得借助植楮的果子,使之不眯,安其魂魄,再慢慢打理他身上的伤。
“念儿,你设五星台。忘儿,你去百兽神那儿借根灵狐杖来,同时取三颗力珠来。”水镜月往池底的大贝看了会儿,见其间红光微退,并隐有蓝光流转,便立时吩咐。
二人应了声,急忙下去准备。身后的俊坛池畔,星光映着池水,上一片光亮,下一片光亮,那大贝轻轻张开嘴巴,其中一颗绯红命元珠似有了脉搏一般,微微颤动。
月华下拢,似有不断的月华被吸入这大贝之中,而那命元珠也红色欲深,几欲夺目。
第六章
不消片刻,念儿已设下了五星台。水镜月瞅着池底水玉上的绯红命元珠,见那红光映得那雪白呈莹的大贝也妖红异常,不禁眉色微凝,有些深思地望向那汇聚直下的月华。
念儿也顺着往池底看过去,乍见之下不由诧异,“上神,它真的是那只小狐妖吗?”怎么被取了灵骨受了那么大的损之后,依然有这般灵力?自古万灵之力场分三等九级:上等最上发至清至纯之青光;次之为幽白之光,再次之金耀之光;中等其上为墨黑之光,次之红,次之为灰;下等其上为浅黄,次之为墨绿,再次为橙。而这其中又有色杂色纯之分,光亮光昧之分。原先瞧那命珠呈红,还道是冥府硫火相照或大贝通妖之故,谁想竟是这狐妖本身之力。“瞧这红光之盛,纯而耀目,显然已是妖魔一类中相当强的一员,怎么还是个修行才五百年的不入流小妖呢?”修行五百年,那只能勉强算为妖族啊。
水镜月沉眉良久,才思忖道:“这世间也有超越万灵所划之外的,比如我,比如四象,东青龙身藏青芒,南朱雀身带火焰之光,西白虎有金光笼身,北玄武有黑火佐傍……他这一身灵光,并非是妖力所至,而是……曾经锻魂!”锻魂,他到底犯过什么劫数,居然刑至锻魂?溯其宿世命途,水镜月只能算到前几世。他曾托身一株小草,沾过自己的血脉之恩,托身狐族之后又得天一池灵符相傍,修行自是迅速,然而这到底还远不能使其修成人形命珠。水镜月也于方才推及他的精元所化之端,然而推着推着,却在首端处陷入混沌,一团团茫然如洪蒙未开之象叫人匪夷所思。
“锻魂?”念儿不解。
水镜月瞥了眼她,素来没有解释的习惯,只是念儿恰巧问着了她的疑惑之处,便自行推敲起来,见她不解也就此打住。只是心中亦生出些好奇,不由将手一翻,那俊坛池里便燃起一脉火色蜿蜒,瞬间聚拢在水玉台处,将那绯红命珠吞噬其中。
念儿看得大惊,这水中燃火她虽有耳闻,却是生平初见,而更奇的是那命珠竟丝毫没有变化,好似这火并不足惧。她心生好奇,不由悄悄伸指去触那水中火焰。还不及碰到,手指便叫那火焰热浪给燎得指甲乌黑。
她“呀”地一声叫,连忙缩回手。水镜月弹了记手指,那灼伤便已痊愈。念儿不敢再动,只在边上瞅着水镜月。
水镜月托了下巴想了阵,低语:“看来不是用水阴火锻的……可为什么这命魂里竟带了我水泽之气呢?”只是沾血之缘太浅,不足以福及累世,那累世之源她也看不清。而至于锻魂之火,不是水阴火,那大概是三昧真火,用这火试试,说不定能解其累世之源。她眼一眯,额间银芒大盛,待那光芒消去,水镜月已执了柄古拙之剑在手。
念儿知道厉害,一件就马上避去石柱之后。水镜月见了,这才以一指触其剑上圆环处,那一笼深黑处立时就映出妖冶的红光,映得人心恍惚,似要被这妖光吸去似的。她见红光大放,轻念了句诀,红光便迅速笼成一团青色之火,直扑已升至五星台的绯红命珠。
然而那青色之火焚了好些时候,也不见有甚异动,水镜月变了神色,不由低喃了一句:“弭彰业火……”话一落,她才好似方回了神般,将剑收起,仍佩回额间。
一时无语,整个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