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瓶梅.争春园.世无匹-第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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歹未知,必须仔细。若路头不熟,只问老成人,自然指点。晓行晚宿,定要
随众,不可赶程太急,以致离群。路上风霜最烈,身子善自调护。见了父亲,
速速就归,切不可淹留别境,使我悬念。”干浚郊泣拜道:“途中事情,孩
儿自能谨慎,无烦母亲谆嘱。倘蒙天佑,早见父亲,自然即返,何敢淹滞。
母亲但请宽心保重,勿为孩儿挂忆。”丽容道:“只愿你此去路上平安,我
心才可稍慰。”母子两人,大哭而别。周氏与尼姑,亦俱堕泪。有阕 《沽美
酒带太平令》的北曲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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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羡英年孝义高,拼生死报劬劳 ,万里寻亲不惮遥。风霜里伴鱼樵,崎岖处对山魈。虽然
是冤深未报,只因那恩厚难消。况当这五年颠倒,敢忘却三年怀抱。 (俺呵!)为思亲魂劳梦
劳,顾不得山遥水遥。(呀!)侍归来与椿萱傍老。
且不题丽容与周氏苦苦记挂。却说干浚郊,别了母亲,匆匆上路。晓行
夜宿,渴饮饥餐。虽雨雪载途,虎狼当道,也毫不畏惮。两三个月,才赶到
了山东地面。无论府州县境,凡是有驿的所在,俱细细挨问,却并无音耗。
今日东往,明日西来,寻了数日,竟不见有父亲的名字。众人都怜他孝心,
便问是那里人?几年上发配来的?干浚郊一一说了。众人道:“既是南雄府
配来,一定在济守驿里,或在临清也不可知,你须到这两处去问,自然有个
下落。”干浚郊道:“为何晓得毕竟在这两处?”众人道:“从来广州、南
雄这几府的犯人,都发到这两个驿里安置,并没有发在别处去的。”干浚郊
听了,不胜之喜,连忙赶到临清。细细问了一遍,又无影响。只得再往济宁
驿里,逐名挨查,那里见个父亲的影儿。干浚郊好不着急,想道:“我父亲
明明配到山东,为何偏寻不着?除非发在别处,也不可知?总是拼得辛苦,
各府各县,遍地挨寻,少不得自然见面。”便又离了济宁不管东西南北,凡
是山东境内,大小州县逐驿细访。看看寻了一年,把通省驿递尽皆走遍;将
百万驿夫,尽皆识认,单单认不着父亲的面。此时盘缠已竭,衣履都穿。寻
既无路,归又乏赀,进退不能,心如刀割,只得放声大哭。
看官,你道当初干白虹既然配到山东,少不得只在这几个驿里,如何再
寻不着?或徒限满了,发放回籍,已不在山东?然驿里这些驿夫,与干白虹
同事五载,提起姓名,谁不晓得,为甚偏没下落?原来有个缘故。昔年干白
虹配到山东,原在临清驿里摆站。只因生平肝胆豪侠,虽身为罪徒,那刚果
之气依然不减。是时临清驿丞姓毕,身患癙疠,绰号叫做毕癞头,从衙门人
出身,是个贫鄙小人。在这些驿夫面上克扣些口粮,积了两年,叫儿子在外
放放私债,盘些利息。又在驿边左近,买了五十亩地,却不肯租与佃户,又
不舍得雇人,只叫那些驿夫耕种。可怜这几个徒犯,遇了官府往来,扛箱摆
站,不胜劳苦。略一空闲,又要到田里做工,不许他一刻安息。到秋成之后,
这毕癞头把田中籽粒尽收入己,那里有一升半合分与众人。连日常的粮米,
还只给与驿夫十分之七,那三分也把来自已养妻子了。随你寒冬烈暑,也不
①
一毫体恤,驿夫无不怨恨。是年天时亢旱 ,田中苗稼,渐欲枯槁。因又不通
水路,干涸异常。毕癞头恐怕秋成无望,终日叫这些徒夫挑水灌溉。又恐他
虚应故事,叫家人毕胜执棍督催。略一躲懒,便随后乱打。正当酷暑烈日之
中,一日挑水到夜,好不苦楚。干白虹配到山东,恰亢旱之日。才进驿里,
便派了一副水桶,也要他挑水。干白虹便问众驿夫道:“你们每日挑这些水,
与你多少钱一担,还是计日算的?”众人道:“挑便挑了,那里有甚东西。”
干白虹道:“既没有工价,想是等收成后,一总派些米了?”众人道:“怕
你要吃吗?连我们的口粮,也前年的欠到今年,今年的又拖到明年,都不肯
清哩!”干白虹道:“驿递乃朝廷的钱粮,如何容他克扣?”众人道:“粮
米在他手里发放,纵知亏减,也没奈何。”干白虹道:“口粮既不全给,做
工又无工价,若叫你挑水,不要给他挑便了。”众人道:“他是个官儿,我
们徒犯,如何拗得他过?”干白虹道:“屁的官儿,不过是个老蠹罢了。我
① 劬劳 (qú,音渠)——劳苦,劳累。专指父母养育子女的劳苦。
① 亢旱——大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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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虽然犯罪,也还胜他三分。难道任凭驱遣,不容我做一分主吗?”众人道:
“你尽说混话,不见他差个管家押着,稍稍违拗,便要打哩。”正说不完,
那毕胜走到跟前,便向干白虹喝道:“你不去挑水,却在此讲闲话,想要讨
打吗?”干白虹道:“你们要田地熟,收米受用,不雇些人手种作,却要我
们劳力。从来驿递徒役,只是承应官府往来,怎么与你担水。”毕胜怒道:
“这些众人,常年在此服役,并无一言。你这囚徒才到驿里,偏有这许多话
说。”干白虹道:“肯做的就做,不肯做的,也只索由我。难道奉旨派定要
做工的吗?”毕胜道:“犯了罪,配到这里,自然要驱使的。”干白虹道:
“我犯了罪,配来摆站,不配来挑水。”毕胜道:“老爹要挑,怕你不去。”
干白虹道:“我没有误甚公事,你老爹鸡巴也管我不着,偏不去挑,看你奈
何了我!”毕胜骂道:“好泼野囚徒,敢这等无状!”便举起木棍兜头打来。
干白虹不慌不忙,用手轻轻接住,反把毕胜拦背几棍,打得扑倒在地,哼也
哼不出来。众人都上前求劝,方才住手。那毕胜就如打不死的恶狗一般,叫
疼叫苦的爬了回去。干白红怒还未息,暴躁如雷,把众人的水桶、扁担,逐
一踹得稀烂,还赶到田里,将这五十亩的苗稼,不够两个时辰,捋得寸草不
留,光光剩一片空地,方才叫声躁脾。气昂昂的跑到酒肆里,吃酒散闷去了。
倒惊得那些众驿夫,魂也不在身上,一个个争先救护,那里阻挡得住。都吓
得面如土色,捏着两把冷汗,抖个不停。惟干白虹豪呼快饮,怠傲自如,略
无畏惧之色。只因这番使气,有分教:积害一时除,多情千里遇,此处不留
人,自有留人处。干白虹既打伤了毕胜,又拔死了这五十亩官田稻子,那毕
癞头晓得,自然气恼,毕竟不肯干休。未知把他怎生处置,干白虹可脱得这
祸端吗?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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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临清驿气杀癞头官 大同府喜遇知心友
词曰:
塌头纱帽染黄尘,乔坐且妆身分。呼地叫天不应,倒了瘟官运。
恩仇到处还相认,父子尽逢佳境。谁道水清玉润,竟是师生命。
——桃源忆故人
干白虹一时之忿,拔倒了驿里五十亩稻子,怒悻悻的向酒店中去消傀儡
了。众人恐怕贻害,慌忙报与驿丞。毕癞头方见家人打伤,正勃然大怒。忽
又报说捋倒了稻子,直惊得魂飞魄落。急急跑到田中一看,果见枯苗委地,
赤土生烟。气得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双脚乱跳。众驿夫要脱自己火星,便又
引他去看那毁烂的水桶扁担。毕癞头见了,一发恼得太阳里火星直爆。慌忙
进去,换了公服,皂靴角带,俨然一官。那没顶毛的胡芦头上,又带上一顶
圆翅纱帽,竟向临清驿里坐起堂来。便唤驿卒,去拿干白虹来审问。因没有
签票,只在驿卒臂上,标个硃臂。驿卒领命,赶到酒楼,把干白虹不由分说,
劈胸一把。干白虹大怒,迭连几掌,把这些驿卒打得水流花谢,叫苦连天。
干白虹骂道:“你这些狗才,奉着何人差遣,敢来拿我?却又这等咆哮无状,
不认得我干爷的性子吗!”众驿卒道:“可怜,不干我们之事。只因驿里老
爷,坐在堂上,差我来拿你。现标着硃臂在此。”干白虹笑道:“这该死的
野牛,敢这等待我。”便向酒家讨笔砚,在他臂上画一只狗,中间写了毕癞
头的绰号,叫他先去回复:“我随后就来!”众驿卒不敢违拗,果然跑到毕
癞头面前,一五一十,尽情报诉。又将臂上的狗子,也与他看了。那毕癞头
见写着他浑名,又比做狗,直气得四肢冰冷,只靠在椅上,把胸头抚摩。正
气不了,只见干白虹踱到面前。毕癞头拍案大骂道:“你这死囚,敢如此放
泼!还不跪着受打,尚这等大模大样!”干白虹笑道:“你这癞头驿丞,多
大的人品,敢做这身分。还不站下来讲!?毕癞头怒道:“贼囚死在头上,
还敢无状!只问你为何打伤我家人,又毁烂我水桶,并拔倒这五十亩稻苗?
那田亩关系钱粮,岂是儿戏的事吗?”干白虹道:“你家这奴才放肆,我便
教训几棍。那水桶劳扰众人,谁不怨恨,我毁碎了也替你省些罪案。田稻虽
系钱粮,你向来克扣这些粮米,就赔了一年也不为过。”毕癞头骂道:“狗
囚,好胡说!手下的,与我捆起来打!”十来个驿卒,刚欲动手,早又被干
白虹一总揪翻,每人几拳,打得一个也挣不起来。毕癞头见势头不好,才欲
逃遁,已被干白虹兜胸扭定。先将圆领撕得粉碎,然后把纱帽一把揪来,也
踏个稀烂,便又奉了三四个巴掌。可怜那癞头上,连疮带肉去了一层,红的
黄的流了满面。只是喊痛,那里挣得脱手。干白虹偏在他头上着拳,毕癞头
被打得慌了,只得哀求饶命。干白虹道:“你认得我手段了吗?”毕癞头道:
“认得了!”干白虹道:“你还敢作恶吗?”毕癞头道:“今后再不敢了!”
干白虹道:“既这等说,你学了三声狗吠,才放你去。”可怜那毕癞头,只
要性命,那里顾得体面,只得汪汪的吠了三声。此时众徒夫闻得干白虹与驿
丞厮闹,都挤来看。及至听见他做狗叫,大家嘴都笑歪。干白虹道:“这些
众夫,你一向叫他做工,没有工价,可向他们磕几个头,准折了吧。”毕癞
头还欲倔强,干白虹又是兜顶两拳。那毕癞头忍痛不过,只得跪下去,望众
徒夫连连磕头。众徒夫都上来讨情,干白虹只得放手。那毕癞头如离笼鸟雀,
脱网鱼鳅,把双袖掩着头颅,没命的跑去了。干白虹还把案桌交椅,也打个
粉破,方才住手。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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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权自恃敢行苛,
不管愚夫积恨多;
翻幸头颅皮血尽,
从今打落疥虫窝。
却说毕癞头逃回,又羞又恼。头上的疮打得泥酱也似,脓血流了一身,
好不疼痛。便把扇门板抬了,到州里告状。知州出堂验明,也大惊道:“徒
夫敢如此猖獗!驿丞虽小,也系命官,田亩伤残,更关国课。难道没有王法!”
是时有个兵道驻扎临清,知州连忙申报兵宪差人拿审。喜得这兵宪是个廉明
甲科,讯知毕癞头劳民役众,以致怨报生变,事出有因,便将毕癞头革职,
罚赔本年钱粮。干白虹不应凌辱长官,改调大同馆驿为徒。判案既成,尽皆
允服。干白虹因此就起解到大同府去,久已不在山东,所以儿子干浚郊把一
省驿递尽皆寻遍,那里有个影响。况此事已隔五年之外,临清驿里徒夫,不
是年老死亡,定是役满回去,都换了一班新配来的徒犯。所以干浚郊虽曾在
临清驿里相问,却那个认得。是时盘费已空,因痛哭道:“我来此特来寻亲,
今既不遇,怎好回去见母亲之面。况且在外年余,衣装敝坏,回去又无路费。”
想到其间,愈加心痛。正抚膺长恸,忽见前面,黄盖银瓜,绣旗朱棍,一匹
高头骏马坐着位官长,冉冉而来。走到跟前,见干浚郊哭得哀切,便问道:
“你是何等人,因何在此痛哭?”干浚郊道:“我是广东人,到此寻父不遇,
所以悲伤。”那官长道:“你父亲在外做甚?看你小小年纪,这般远来寻访。”
干浚郊道:“父亲发配此地,五年不归,所以跟寻到此。不想奔走年余,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