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瓶梅.争春园.世无匹-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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札,并这张议单,一总封好,叫兄弟将到京中,送与一个科里同年,嘱他纠
劾。那同年得了实据,连夜就参一本。朝廷大怒,立差校尉,提取欧阳健、
段学夫,并陈与权、干白虹一干官犯,解京严审。欧阳健得了这信,好不怨
杀,当面把段学夫着实发作了一场。段学夫也自知做差了事,不敢辨白。抚
按因钦犯重情,便先将陈与权并干白虹拿来监候。陈与权平日得恩不知,如
今犯出事来,便好意翻成恶意,却疑干白虹使心害他,早已恨如切齿。干白
虹也不敢教他莫恨,只仰天长叹道:“我实心为人,不意反招嫌隙。我死固
①
不足惜,只连累官长诖误 ,朋友离心,都是我一念不谨,以至如此。”陈与
权道:“从来事由心发,若果真心为人,如此关系事件,岂有忘怀遗失之理。
既然弄出这般祸来害我,反不如莫做这样豪杰也罢。”干白虹没奈何,只得
凭他数剥。过了两日,校尉已到。那校尉姓夏名礼,字杞徵,河南永康县人。
乃是大理寺正堂夏时之弟,奉命来到广东,立催人犯起解。抚按也因钦案事
情,不敢耽搁,忙将官犯逐一交明,送了程礼,连夜就发三十名官兵,沿途
护卫。夏杞徵作别客官,立刻开船出境。有阕《黄莺儿》曲云:
烦恼已临头,热心肠招怨尤。恰青衿早已披枷杻。文宗枉收,乡绅枉求,笑财星敌不过文
昌宿。好担忧,未曾科举先去上皇州。
晓行夜宿。不则一日,已到了苏州。夏杞徵便吩咐在枫关外泊了船。备
起两席盛酒,到得晚间,请过欧阳健与段学夫一同坐下。又叫人把干白虹、
陈与权也去了刑具,请过船来。干陈两人,见说校尉相请,不知是甚缘故,
且又除下锁杻,换上衣巾,心里愈加疑惑,只得随着使者,战兢兢走过船来。
夏杞徵连忙拱进舱里,逊他入座。干白虹与陈与权鞠躬至地道,“某等草莽
贱夫,罪犯上案,方将待死之不暇,何敢当此荣遇。”夏杞徵道:“欧阳先
生与段老先生,向有同朝之谊,干、陈二君亦既属在斯文。因彼处耳目之地,
未曾尽个情儿,今晚特设一酌,为两位老先生与二兄解闷。但恐客次不恭,
有慢贤者,还祈台谅。”欧阳健与段学夫恭谢道:“弟辈天末罪臣,远劳大
①
人台旌跋涉,正愧不能少申芹献 ,怎敢反当大人厚款。”干白虹、陈与权也
再三叩谢。夏杞徵道:“今宵小酌,原不足以款待诸君。因有要言相订,故
不揣简牍,特屈过来一商耳。”欧阳健忙问道:“不知大人有何台教,可即
赐闻之否?”夏杞徵道:“请开怀一觞,容当奉悉。”便邀四人入席,逊欧
②
阳健与段学夫坐了客位,自己与干白虹、陈与权三人,昭穆相陪。夏杞徵殷
勤曲劝。酒过数巡,才走出位来,屏退从者,悄悄向欧阳健、段学夫与干陈
两人说道:“小弟有句机密话儿,特欲为诸君保全此事。诚恐临期不便交换,
故先相订一言。今大理寺堂官夏时,乃是家兄,与二位先生实系同年。家兄
因知欧阳健先生素性耿介,必系仇人暗害。故令小弟预先相约,此案是属家
兄审理,家兄忝在年谊,岂肯倒长奸人之智,使诸君受害不成!但庭鞫之下,
此事再认不得。若一认时,便没法挽回了。”欧阳健道:“弟辈若蒙令兄救
援,感不可言。但此事已有形迹,且事涉钦案,难道不认就能了结?”夏杞
徵道:“纵不了结,也做个疑案,便可设法相救了。”段学夫道:“说是这
① 诖 (guà,音挂)误——贻误,连累。
① 芹献——旧用“芹献”为自谦所献菲薄,不足当意之辞。
② 昭穆——旧亦泛称一般宗族的辈分。引申为按次序排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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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说,只恐不认时刑部与都察院就要动起刑来,却怎生区处?”夏杞徵道:
“欧阳先生与段老先生原系命官,初次取供,未曾奉旨,自不敢用刑。只干
陈二兄,恐不能免。临时若能禁架,不但自己身家保全,并不坏了两位老先
生的名节,未知二兄力量如何?”干白虹连忙答道:“晚生到法司案下,情
愿受刑,决不敢辜负恩德。但陈舍亲书生懦弱,万一受刑不过,一时供出真
情,如何是好?”夏杞徵道:“既如此,小弟与家兄商酌,另生个法儿干全
①
罢了。只有一件,倘若部里要磨勘起来,陈兄的文才,可也敏妙吗?”陈与
权道:“晚生虽然寡陋,也还做得几篇。因恐未能稳进,所以更谋荐引,实
非不知文也。”欧阳健也说道:“陈生文字原佳,就不借段年兄之力,亦可
首拨。若言磨勘,委系真才,全仗令兄照拂。”夏杞徵道:“既如此,诸君
且请放心,自然没有大害。”因让逊四人入席,列座呼卢,开怀畅饮,直到
参横斗柄,月下松梢,方始酩酊而散。次日清早,便叫开船。到扬州起早,
雇下骡马,竟从陆路进京。将近京师,夏杞徵便叫干白虹并陈与权依旧上了
刑具。欧阳健与段学夫也换了青衣小帽,连夜解赴法司。点名过了,押入天
牢,次日会同三司审讯。只因这一审,有分教:险处破财,祸中得福。未知
②
夏杞徵言语是假是真?次日三曹谳鞫 ,是凶是吉?毕竟欧阳健与段学夫可能
保得前程?干白虹和陈与权果否免得罪案。且听下回分解。
① 磨勘——考核复定。
② 谳鞫 (y ànjū,音厌居)——谳,议罪。鞫,审问。审判定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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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三司设计救危难,豪杰遭刑万金荐友入风云,奸雄得路
词曰:
友谊重金兰,艰危处,不避摧残。千金浪掷如灰土,成君之迩,秋闱之便,毕竟相干。兴
至酒杯宽,消磨尽世味炎寒。平生气谊雄谭里,十分破费,十分劳顿,他却心安。
——青杏儿
夏杞徵将四人提到京中,隔夜先与哥子说知详细。次日,夏时会同刑部、
都察院提齐欧阳健一干官犯,当堂审讯。先唤欧阳健上去,问道:“你在粤
③
东做个督学,职掌一代文衡,便该提拔孤寒,肃清士习,为何擅听夤缘 ,慨
从请托,致被科臣参劾。尚有何说?”欧阳健道:“犯官自到岭南,实以冰
①
蘖 自矢,甄拔无非英俊,遴选悉系真儒,绝无贿赂可通,岂容滥竽而入。陈
生委系真才,并非夤进。望各位大人面试优劣,真伪立辨。至于科垣纠劾,
实据阴渎首呈。但阴渎昔为科场关节,曾被犯官参处。今怀挟私恨,捏造议
单,曲意诬陷。幸各大人犀照高悬,冤情洞见,乞赐超豁。”夏时便叫他下
去,再唤段学夫上来,问道:“你也做过官儿,居乡便该谨恪,却怎不守法
度,兜揽说情,招摇生事,这怎么说?”段学夫道:“犯官曾读诗书,岂有
不爱名节,自蹈国宪。且放处数年,兢兢自守,虽未能泽及桑梓,幸不曾足
厕公门。至于文宗试士,并无子弟与考,夤缘之事,犯官实在不知。各位大
人秦镜高悬,岂敢一词讳饰。只求电察,便见真情。”刑部便拍案怒道:“贿
通关节,现有合同私议,怎系旁人告发!台谏纠参,证据昭然,何得尚尔巧
辩!”便将那议单掷下案来,与段学夫识认。段学夫道:“此议单并非犯官
所写,委系阴渎与欧阳健夙恨未消,妄牵枝节,殃及池鱼。其私议一纸,实
②
属做笔捏造,希图借此报复。犯官今日宁可死于各位大人案下,决然不甘妄
供,以丧廉耻。”都察院道:“情词闪烁,虚实未知,你且写几行字来,与
本院对验笔迹。”值堂书役,将楮笔递下。段学夫不敢违命,只得写几行变
体字儿。书役接送到案。都察院与刑部看了道:“这笔迹在疑似之间,难分
真伪。且唤阴渎上来。”问道:“奴才,这事明明是你怀挟私仇,从空诬陷。
若不实招,取夹棍伺候。”那阴渎只一口咬定,随你严刑极讯,还铮铮硬质。
刑部道:“且退下去!”唤干白虹来审。干白虹跪到案前,刑部高声问道:
“你这厮何等样人,辄敢替人夤谋关节。当初怎生往段乡绅家说合,怎生立
议,可从实供来!”干白虹道:“陈可立虽与小的同居,小的在外做些经济,
他去考试,也不曾与小的说知,也并不知他有关节没关节。若说段乡绅家立
议,实实没有此事。”刑部怒道:“还不实说,与我夹起来!”左右一声吆
喝,把干白虹用起刑来。刑部又问道:“如今说也不说!”干白虹道:“其
实冤枉,叫小的供些甚么出来。今日就夹死了,也不敢屈认。”夏时道:“既
招不出,且松了刑具,再唤陈可立上来。”可怜陈与权,在法司威严之下,
已吓得三魂失了两魂,只抖个不住,那里还讲得一句话来。早被都察院把公
案一拍,厉声喝道:“你侥幸功名,夤缘进学,当日段乡绅家立议,你也在
那里吗?若不实说,就动刑了。”陈与权战抖抖的答道:“犯生闭户读书,
守身如玉。虽然进学,实非夤缘。况段乡绅与犯生并未谋面,立议说情,从
③ 夤(y ín,音寅)缘——比喻拉拢关系,向上巴结。
① 冰蘖 (niè,音聂)——比喻寒苦的生活或处境。
② 希图——心里打算着达到某种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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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此事。伏望各位老爷开恩矜豁,万代阴功。”夏时假意怒道:“不动刑罚
如何肯供,手下的与我夹起来!”左右一拥上前,把陈与权拿至阶下。才把
夹棍套上,便杀猪也似的哭喊起来。夏时道:“住了,我想书生谅受不得官
刑,若一体滥加,必然妄扳屈认。纵至成案,未为得情。况朝廷文网之严,
不过要得真才。小弟明日就出一疏,将陈可立发到礼部磨勘。若果然文理精
通,此案定属冤陷;倘文辞鄙劣,便系夤进无疑。不知二位寅翁以为可否?”
都察院与刑部齐说道:“既寅翁台意,听凭施行。”当下仍将四人发去收监,
候旨再审。诗云:
学为身宝洵非讹,
今日文章得力多;
①
早信方兄能偾事 ,
当时休怨读书苛。
夏时一心要替同年斡旋此事,次日汇疏具题,言阴渎怀挟私怨,妄陷真
儒,叩请敕部磨勘。朝廷果然敕下礼部,将陈与权磨勘文义。礼部奉旨,就
调陈与权入去。幸喜陈与权幼时用过功,原做过几年秀才,经过几番科岁,
骨格已是磨练成的。故到了礼部堂上,还不致十分窘涩。况且出的题目可也
凑巧,恰恰又是陈与权窗下曾做过的熟题,一发不假结撰,只提起笔来,一
挥立就,便双手跪呈到案。礼部见他略不思索,便已称奇。及观其文,原系
珠辉玉映,一发信是真才。乃极口赞道:“观子所作,深沉敏练,正如积玉
夜光,自非躁进之辈,几乎为人诬陷。今暂归桎梏,本部即刻面君,自当超
豁。”当下礼部退堂,仍将陈与权还狱。陈与权到监中先与欧阳健、段学夫
及干白虹说知其事,三人暗暗欢喜。隔了数日,果然奉旨将四人免罪释放。
原参给谏,降谪外僚。阴渎发边卫充军。此时欧阳健虽然复职,怎奈粤东已
选了新任文宗,反只好在京候补。段学夫谢别了欧阳健,自回广东。干白虹
只因连累了宗师,心里甚是不安。段学夫虽约他两人同行,干白虹却劝陈与
权盘桓一两月,候宗师补了官,才可安心回去。陈与权也说有理。两人送了
段学夫出京,正想要寻个下处安身,忽然背后有人叫道:“相公们出来了吗?
大娘叫我赶上京来照看相公,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