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瓶梅.争春园.世无匹-第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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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虹杀了刘天相,可能脱祸?那穷汉终是何人?可曾受干白虹的恩惠享用刘
天相囊中之物?毕竟不知做甚局面出来,且听下回分解。
① 佥 (qiān,音千)——通“签”。旧时官府交给差役拘捕犯人的凭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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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救饥溺暗里赠多金 为朋友热心得奇祸
词曰:
热肠招怨。积恨生奸。人心只是有间关,恩仇难泯。争排挤,互摧残。何日相忘一笑看。
世务休干。转眼处,有狂澜。须知防矢暗中难。求疵何处,偏报复,在儒冠。安得天家文网宽。
——声声令
话说干白虹打死了刘天相,悻悻然攫了囊中之物,拴在怀中,走到先前
坐的所在,仍悄悄儿从门边窃听。那夫妇二人,还悲悲切切的哭着。那男人
道:“我与你哭也没用,到得天明,这些冤家又来纠缠了。你既情愿同死,
我也阻你不得,竟苦一条绳子,两头缢着,做个悬梁夫妻便了。”妇人道:
“非是我情愿轻生,这些逋负实实没法支持。今晚到此地位,也不必说了,
可快些上这条路吧!”两人便不言语。干白虹听得仔细,便将手在门上敲了
两下。里头那人,却不知好意寻他,反认是催官粮讨私债的,不敢答应,只
悄悄向妇人道:“外边催命鬼到了,快快死休!”又听淅淅簌簌,象个上吊
的光景。干白虹恐救不及,慌忙把门一脚踢开,赶进里头。果见一男一妇,
高挂梁间。干白虹便将桌子接了脚,轻轻的解放下来。幸喜吊不多时,才解
开绳子,喉间早已气接。睁开眼看了一看,转大哭道:“我要做个清净鬼,
那一位不干好事的反来救我,正不知是害我哩!”干白虹见两人已活,忙向
腰间解下银子,放在桌上道:“你们二人不消急迫,这包囊中现有白镪,可
将来还清逋负,好好做个人家,切不可寻这短见,把性命来轻贱了。”那人
耳朵里逼清听见,不知是真是假。忙要挣起身来问个明白,谁知干白虹是不
自见德的人,反恐他们相认,日后定然感报,未免近于沽恩,并非丈夫胸次。
才放下银子,即往外飞跑。也不进城,竟望家里走了。那人没命的爬起身,
忙向桌上一摸,果然有个斗大的包儿,却是硬的。便双手去拿,再也拿不动。
慌忙打开一看,果然是许多白物。那人喜从天降,便向婆子道:“原来皇天
照顾,赐下绝大一包银子在此。”那妇人听得,半疑半信,也爬起来,一步
一跌的挣到桌边,见了许多买命东西,喜得眼睛都没了缝,便道:“钱财便
十两五两也是难得到手的。方才那汉子不知何等样子,却把这许多银子留在
这里,是甚缘故?”男人道:“便是。况这般世情,借贷也不肯,那人怎轻
易把这几百两银子,慨然周济我们?”妇人道:“你须赶上去,寻见了他,
问一个详细。若果救我两人性命,便是天大恩人,该询知他姓名居住,也好
上门叩谢,日后慢慢里报他的恩。若居然将这钱财享用,不知感谢,我与你
两个便做了忘恩负义之徒,枉生于天地间了。”那男人道:“说得有理!”
便叫婆子守着东西,自己跑出门去追寻。只道去尚不远,正不知干白虹早走
了好些路了。那人不知东西南北,一气跑了十数里,过路的人尽多,认得那
一个把银子周济他的。没头没脑,料想寻问不出,只得怏怏的走了回来。诗
云:
小惠人人望报深,
谁能夸伐总无心;
丈夫此日施恩去,
肉眼应从何处寻。
且说干白虹救活了一男一妇,又替陈与权报了夙恨,心里十分爽快。忙
忙回到家中,走进书房。见了陈与权大声称喜道:“今早我欲进城,虽不曾
干得正务,却做了一件快心之事,特来报你知道。”陈与权忙问:“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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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白虹道:“足下颠连困阨,九死一生,不知何人所致?”陈与权道:“此
是刘天相负心,提起便恨入切骨,虽死不忘。老丈为何忽然问及?”干白虹
道:“小弟正因这事,已替足下泄了旧恨,故此喜之如狂。”便将遇见刘天
相,被打一下,自己夺他铁棍,将众多衙役及刘天相一并打死,倾其宦囊,
①
把来周恤了穷人的话,细述一遍。陈与权额手 叫快道:“苍天有眼,这负心
人也有日在狭路相逢,受其恶报。多蒙老丈高义,为小弟泄此积愤。且以不
义之物,加惠贫民,仗义施仁,一举两得,岂不快畅。但这番举动近于抢劫,
官府必然搜捕,老丈人须要谨慎,不可使人生疑。”干白虹道:“从来丈夫
作事,杀人救人,何计利害。且祸福自有天命,非人可强。足下请勿挂怀。”
到次日,干白虹带了银子,依旧进城去谒那乡绅,为陈与权图谋进学之事。
那乡绅姓段,号曰学夫,与宗师乡会都是同年,因在陕西汉中府做过太守,
在任上也略略要些,家中已尽够丰足。只因宗师又是汉中府宁羌州人,曾称
过公祖,写治生帖子的。故此与段家甚是相好。那宗师复姓欧阳,名健,是
翰林院庶吉士出身,放为京畿道御史,特差了广东学院。为人甚是耿介,遴
拨孤寒,振兴文教,绝不通一毫贿赂。只因与段学夫有两重年谊。未到任所,
段学夫出境先迎,再三恳他照拂。欧阳健力辞不得,勉强许了一名,已是破
例。段学夫见宗师首肯,便托亲戚在外打合。恰恰干白虹凑巧,正来寻他。
段学夫连忙出来相会,分宾主坐定,献过了茶,干白虹略略叙些寒温,便谈
及此事。段学夫恐风声不谨,如飞携他进书房里坐下。干白虹道:“晚生此
来,特有个舍亲姓陈,名可立。虽青年绩学,诚恐不获见知于文宗。因闻老
先生与文宗有同谱之谊,特托晚生拜恳,欲求老先生力为汲引,如可见收,
愿报以诵诗之数,未识肯玉成否?”段学夫道:“文宗与小弟,不特年谊可
嘉,且颇称莫逆,此事再无不妥。但三百之惠,似觉太轻。况文宗端介自持,
非小弟为力,再无别路可托也,不要看轻易了。”干白虹见他作难,知有请
①
益之意。因说道:“舍亲既爱功名,自不得过惜小费。晚生现带有四百金,
当尽以相奉何如?”段学夫道:“亲翁如此高雅,小弟也不敢讨论,只图个
相与罢了。”当下盛席款留,写了合同议单,兑准银子。干白虹欢欢喜喜,
别了段学夫便欲回家。刚待出城,只见城门口挤着一堆人,不知看些甚么,
干白虹也挨进去。只见簇新挂出一张告示,硃笔淋漓。干白虹原识不多几个
字儿,看来不甚明畅。只听得旁边的人念道:
南雄府正堂孙,为地方异变事,据保昌县呈称:据地方报单前事,某日五更时分,有广州
府刘通判奉院进表赴京,路由南雄府,遇盗截劫,杀死命官及衙役多人。劫去盘缠银两。事干
大盗劫杀,理合申报,伏候转申等情到县。该本县随经勘验明确,合先具由,呈报等因到府。
据此,除一面通详各宪具题外,切照南雄禁地,岂容巨盗逞强,杀伤官役,劫赃逃遁。已经差
捕严缉,仍示谕军民人等,有能察获盗赃,当官出首,定行给赏,如有容留伙盗,及知情讳匿
者,获日一并治罪。事关盗案重情,勿得以身试法。特示。
干白虹听众人念完,大吃一惊,不敢站立,慌忙转身就走。只因心里有
些惶惧,却忘怀了袖中的议单,垂下手来,早已失落在地,竟被个人拾着去
了。干白虹那里知道,直走到半路里,陡然转个念头,连忙伸手一摸,已不
在袖中。吃了一吓,如飞缩转身,一路找寻,那里见个字影,只得仍奔到段
学夫家,告知其事。段学夫大惊道:“你怎如此放心,这事关系文宗名节,
① 额手——以手加额,表示庆幸。
① 请益——受教后仍不明了,再去请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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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同小可。不知是何等样人拾去?万一其人不良,泄漏风声,连我也甚是不
便。可惜今日这番,非但画虎不成,连是非还不知怎样哩!”干白虹被他一
场埋怨,顿口无言,只得别了出来,路上好不气闷。因想道:“我怎一时懈
怠,把这件有关系的议单,落在别人手里。这四百金事体还小,只是枉费这
些心机,却不曾替陈与权干得正经。倘弄出事来,我与段学夫咎固难辞,并
文宗亦有干碍,还连累陈与权讨些寡气哩。”心里愈加焦躁。直至傍晚,才
到了家中。陈与权接着,问其事体若何?干白虹只不回答。陈与权着疑,再
三盘问。干白虹是直性的人,那里晓得藏头露角。便将遗失议单的事,向陈
与权直说。陈与权听了,跌脚叹惜道:“老丈人怎把这样大事,一点也不谨
慎,竟至遗落。倘被人兴起风波,这张纸儿岂不是个凭据吗!”口里虽然不
敢十分埋怨,心中已是怫然。干白虹也并无抵答,只闷闷走进里头去了。
你道这幅议单是何人拾得?原来这人姓阴,名渎,乃是江北宣州卫人,
曾中过乡榜。哥子叫做阴泽,也是个进士,现任浙江盐运司通判。当初欧阳
健在京做御史时,那阴泽尚系京官,曾差山西主试。有个恩拨门生,姓璩名
①
逊玉,同时做到礼部员外。是年抡才会场同考,阴泽向因兄弟春闱不售,知
璩逊玉差了分房,好不得意,便将兄弟托其提拔。璩逊玉因恩师嘱咐,岂敢
有违,便与他个字眼儿。三场完卷,果然中了出来。谁知中便中了,未免风
声不谨,早被欧阳健察知其事,把璩逊玉一本纠参。圣旨发下三法司勘问,
将璩逊玉流徒,阴泽革职,阴渎也革去举人,永不许考试。阴家兄弟,好不
衔恨,终日思想报复。只因欧阳健刚直峻厉,寻不出他破绽,无因下手。过
了两年,那阴泽神通广大,不知怎样谋为,却又补了个通判。只因积恨未消,
一闻欧阳健转了学院,阴泽便大喜道:“从来宗师一官,谤声易起。苟有沾
染,便是我报仇的把柄了。”即令阴泽带了些本钱,乘便到广东做客,瞧他
破绽。那阴渎时刻留心,怎奈欧阳健冰清玉洁,伺察了半年,只无隙可乘。
是时欧阳健将欲按临南雄府,阴渎也束了行装,预先赶到南雄住下。这日才
到,便闻巨盗杀死职官的事,知府已有告示,挂在城门首。耳中颇觉骇闻,
便步至城下,把告示看了一遍。正想回寓,不料也是冤孽,恰恰干白虹心慌
意乱,落下这张议单。阴渎一眼瞧见,不知是甚纸儿。连忙拾起看时,见是
买秀才的关节,不觉大骇道:“我半年来费过多少心机,瞧不出一些弊窦,
今日无意间倒拾这桩奇货,岂非欧阳健合当破败,故天差地遣,把这议单轻
轻落在我手里。”便象天书一般藏着,但不敢轻发,直候欧阳健考过南雄。
那知陈与权果因段学夫之力,倒进了学。阴渎此时,已有凭据。忙写起许多
匿名谤揭,贴了满街。星夜收拾铺陈,到浙江与哥子商议去了。正是:
祸自因公结,
奸从积恨生;
如何挟乘矢,
暗里使人惊。
却说段学夫虽得了干白虹四百两银子,在年兄面前讨情,把陈与权弄入
了学,却闻知外边贴了许多谤揭,十分惊骇,已知前日议单毕竟落在个奸人
手中,生出这一番风波来了。慌忙叫家人四处寻看,或是涂黑,或是揭去,
不上半日,已无了踪迹。虽然如此,那议纸尚被人捏着,终久恐有后患,心
里怀着鬼胎。未几,这些事情渐渐传到欧阳健耳中。欧阳健大怒道:“我一
① 抡才——为选拔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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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做官,从无苟且,反被段年兄在外招摇,把我声名败坏。”因致书责备,
段学夫好生没趣。阴渎赶到哥子任上,备细说知,阴泽十分得意,便写封密
札,并这张议单,一总封好,叫兄弟将到京中,送与一个科里同年,嘱他纠
劾。那同年得了实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