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汉-第9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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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锵……锵……”筝音在众人心神黯然之际,突地如铁马金戈,怒潮而起,仿有千军万马征杀疆场。
“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敌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凌余阵兮躐余行,在骖殪兮右刃伤;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抱兮击鸣鼓;天时怼兮威灵怒,严杀尽兮弃原野——严杀尽兮弃原野……”
曾莺莺在筝音激昂而起之时,突地开口,以其独特而凄婉的歌声唱了起来,与金戈铁马一般的筝音相配,一柔一刚,声声缠错,仿佛在血淋淋的战场之上绽开了漫地带血的菊花,没有人在意那歌词的含义,每一个人都完完全全地引入了一个如梦似幻的意境之中,仿佛自己便是死于战场的士兵,而这哭诉低唱之人正是自己的妻儿父母……而到惨烈处又似使人热血沸腾。
突地筝调滑跌,由激情高昂缓化为悠长细致。
“出不入兮往不返,平原忽兮路遥远;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子魂魄兮为鬼雄……”曾莺莺声音更显低沉而忧伤,但似又满怀着无限的热情。
所唱之词正是当年屈原所作《楚辞·九歌》中的国殇,在燕子楼中聆听之人几乎所有人都读过此辞,深明其义的人也不在少数,但是被曾莺莺改成曲子弹奏而出,却又成了另一种味道,虽然无那种惨烈的气势,却有着悲天怜人的博大情怀,对死者的同情和怜悯……
林渺也听得痴了,有恍然不知今昔是何年之感。他从未听过比这更美妙的旋律,这似乎不再只是一种声音,而是一种实质存在的生命,一种存在着虚幻和现实之间的精神,一扇能够让人自由来去现实和梦幻之间的无形之门。
不知道歌声和筝音是何时停止的,当林渺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居然听到了一片哭声,燕子楼的听众居然有人被曾莺莺这一曲国殇感动得哭了,而且不止一个。
整个燕子楼之中没有掌声,仿佛尚沉浸在刚才琴音和歌声所勾勒出的凄惨气氛之中,所有人的心中久久地激荡着那无奈、伤感而又充满魔力的歌声。
林渺也没有给掌声,倒是想到眼下烽火四起的时局,战乱之中,不知有多少战士死于沙场,他也想起了与他一起出生入死的战友,及那些在战场之上惨死的战友。
战争,林渺绝不陌生,因为他自己本身就是自死里逃生幸存的幸运儿,是以,曾莺莺的歌声更能触动他的心弦。
“莺莺——我爱你……”有人哭喊着向献艺台上奔去,挤得人群一阵纷乱。
林渺吃了一惊,心下有些凛然,他真的明白为什么有这么多人为曾莺莺痴迷了,但同时他心中亦涌起了一种强烈的困惑感。他很难相信一个人的歌声和琴声会有如此大的魔力,尽管眼前的一切都是事实。
曾莺莺的歌声和琴声都似乎隐隐包含了一种无可排遣的神奇力量,而这种力量正是引人痴迷的根源,正是这种力量使他也无法控制心神被引入一个神奇而迷离的世界,而这股力量是一个普通女子所应该有的吗?这不能不使林渺凛然。
“莺莺,我爱你,不要抛弃我们……”有三四个人已经无法控制情绪,在台下哭诉着向台上奔去,但很快便被燕子楼的护卫制服并拉开。不过,这几人悲切而绝望的呼声却使每个人的心中都充满了阴影,一个他们最不愿意接受的现实不能不使他们黯然神伤——这将是曾莺莺最后一次为他们献艺,明天曾莺莺便将从良嫁人。
明天曾莺莺将告别风尘从良嫁人,这是每一个痴迷于曾莺莺的人都不愿意接受的事实,可是谁都知道,如果此刻出头的话,只会像那同几人一样的下场。
曾莺莺望着那几个被拉走的人,似乎想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只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那种无奈而又怜惜的模样只让在场每一个人都感到有些心痛。恍惚间,似乎每个人都读懂了曾莺莺叹气的意思。
曾莺莺在燕子楼高手的相护之下向台后退去。
“慢走!”一声低喝中,一道身影如风般掠上献艺台。
燕子楼诸护卫立刻紧张起来,台下许多人的目光都停留在那掠上台之人身上,不禁担心起来,也不知是担心曾莺莺还是那强出头的人。
曾莺莺扭头,不由得轻呼了声:“景公子!”
“原来莺莺还记得我景丹。”那年轻人说完凄然一笑,吸了口气,问道:“莺莺真的明天就要从良了吗?”
曾莺莺神色微微变了一下,显然对眼下的这位景丹颇为重视,沉吟了一下,才点了点头,叹了口气道:“是的,莺莺已经厌倦了风尘中的生活。”
景丹的脸色顿时苍白,踉跄地退了两步,几乎跌倒,但很快又平静了下来,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有些心力憔悴地望着曾莺莺,黯然神伤地问道:“莺莺能告诉我那个人是谁吗?”
林渺心中暗暗同情景丹,叹道:“这小子看来真是对曾莺莺用情很深。”但他也想知道能让曾莺莺倾心的人是谁,因此,他也如其他的所有人一般,静静地听着。
曾莺莺望了景丹一眼,又望了望四周,犹豫了一下,吸了口气道:“对不起,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忘了莺莺吧,我只是一个薄幸的女子!”说完,曾莺莺转身大步走入帘幕之后。
景丹傻了,脸色却更苍白得吓人,双眸空洞得仿佛没有半点光彩,他没想到曾莺莺的回答居然是这些。
燕子楼的高手虎视眈眈地望着景丹,似乎是怕景丹突然做出什么过激的事。
半晌,景丹才缓缓回过神来。
“请景公子台下坐!”一名燕子楼护卫提醒道。
景丹瞪了那人一眼,那护卫只感到一股浓烈而强大的杀气几乎让他窒息,不由吓得倒退一步,紧张戒备起来。
“哼,不要你说,我自己会走!”景丹冷哼道。
“景兄弟,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独恋此一株?男儿大丈夫,何患无妻?来,喝了这杯酒,你会发现,人生也不过如此而已。”
景丹正欲举步下台,忽闻二楼有人高声道,不由得台头上望,却见一年轻人双手各端一杯,立在栅栏边有如一棵伟岸巨松,气势不凡,正是与宋义在一起的林渺。
“接杯!”林渺低呼一声,右手的酒杯划过一道弧线,射向景丹。
一旁的众人不由得惊呼,但景丹却似乎根本不在意这些,翻腕,伸指轻挟酒杯,接住杯子之时,酒水半滴未溅,许多人不由得喝起彩来。
“好手法!”林渺赞了一声,景丹也不客气,在林渺举杯遥遥相邀之际,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谢谢兄台之酒,敢问兄台尊姓大名?”景丹见对方也已一饮而尽,不由得出口相问道。
“同为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若是有缘,我们来日再见吧!”林渺笑道。
“同为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同为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景丹低念了两遍,不由得“哈哈”大笑,甩手将杯子摔碎在献艺台上,向林渺道:“那我们便等缘来吧,但愿他日再相见时还你一杯酒!”
“好说好说!”林渺也将杯子摔向献艺台,扬声道:“梦碎如杯,人依旧,情可伤,心可痛,志不当灭,男儿只喝杯中酒,可不当与杯同碎,景兄好自为之!”
景丹一怔,眸子里闪过一丝感激之意,自语般念道:“梦碎如杯,梦碎如杯……”念完大笑而去。
林渺这一席话虽只是对景丹说的,但却使燕子楼中的每一个人都为之惊讶。他的每一句话都似山寺晨钟般敲在每一个人的心上,许多人都在暗自念叨着林渺刚才说过的话,这比他们往日听过的任何话都要深刻。
宋义和赵志也无不吃惊,林渺的话中透着无尽的智慧,而且出口成章,韵律分明,仅凭这几句话,便可断定眼前的年轻人才华横溢,绝非常人。
林渺也没想到自己语惊四座,望着景丹挤开人群而去,他心中似有种轻松的感觉,他也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不过,他倒觉得景丹这个人像是性情中人。
景丹走下台,燕子楼的护卫们皆松了一口气。他们并不想在燕子楼弄出什么大乱子,否则这对往后的生意会有很大的负面影响。
林渺的出现是一个意外,不过,他们并不能看穿林渺的易容,是以也没太过在意,因为前来这里的人,多是自命风流的才子们,有这么一个言语特别的人存在也不足不怪。
要知道,能够得曾莺莺接见的人不多,那些王孙公子、才子异人,若无一技之长,或无名无势,根本就进不了曾莺莺的绣阁,更别说倾听曾莺莺那绝世的歌声了。
“好个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如果兄台肯赏脸,在下任光也敬兄台一杯!”林渺邻桌的一年约二十五六的锦衣公子也举杯诚恳地道。
“哦。”林渺讶然扭头,笑了笑道:“任兄美意,我岂能不敬?”说完端起铁二所斟之酒与任光对饮。
“好豪情……”邻桌的几位锦衣公子皆鼓掌叫好,显然对林渺颇有好感,也都是一些爽直充满豪情的年轻人。
“过奖了,大家都是性情中人,自然不能惺惺作态。”林渺笑答道。
“说得好,敢问兄台高姓大名?”一名锦衣年轻人赞了声,诚恳地问道。
林渺悠然笑了笑道:“在下林渺。”
“林渺?!”任光念了一下这个名字,却是陌生得很,不过,他也并不在意,倒是很诚恳地道:“今日能得见林兄这样的人物,虽满怀遗憾,却也有所补偿了。”
“梦碎如杯,人依旧,情可伤,心可痛,志不当灭,男儿只喝杯中酒,可不当与杯同碎,林兄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我们兄弟几人受教了,如果林兄有空,可到父城聚英庄作客,我傅俊定必以上宾之礼相待!”一与任光同桌的年轻人诚恳地道。
“我任光也会在聚英庄候盼林兄大驾!”任光也附和道。
林渺笑道:“先谢过诸位好意,我乃一介浪子,天涯何处不为家?如果有机会,定当拜访聚英庄!”
“若林兄不弃,何不来我们一桌,畅谈雪月风花呢?”一名年龄与林渺相仿的年轻人出言相邀道。
“聚英庄的人还是少惹为妙!”铁二神色微变,小声地提醒林渺道。
林渺却是洒然一笑道:“既然几位如此盛情,我岂能再娇揉做作?”说完向宋义诸人道:“那请几位包涵一下,如果见到刘兄,便代我向他问好!”随即转向铁二道:“铁大哥好意我心领了,我会注意的,请代我向铁大伯请安!”说完转身便走入任光的席间。
任光和傅俊身边的人立刻让出一个席位给林渺,又让人送上杯碗筷之类的。
林渺并不怕在这里报出真实姓名,因为这些客人多是王孙公子,与燕子楼并无多大关系,即使是燕子楼之中,也没有多少人知道林渺的名号,除非是燕子楼的一些重要人物,诸于铁忆和晏侏之类的。是以,只要他不以真面目示人,暴露名字并无问题。当然,他之所以说出名字,也是因为直觉告诉他,任光和这个傅俊是值得相交的朋友。他也有意多交一些朋友,当然不能隐瞒姓名。
事实上,他也不怕燕子楼中人知道他的存在,在这人潮簇拥的场合之中,他完全有办法逃出燕子楼,现在他倒是想知道曾莺莺要嫁的人究竟会是哪路神仙。
这次是燕子楼的账房管家走上了献艺台,开始对刚才在台上露过一次脸的歌姬们作出公开的拍卖。当然,对于这些,林渺并不怎么感兴趣,因为最精彩的已经过去,至于拍卖歌姬只是那些闲人所做的事,林渺一点兴趣也没有。
傅俊和任光本来就是冲着曾莺莺而来,此刻曾莺莺已经如此决断绝情,他们也没什么好说的,倒是与林渺聊得极为投机。几人自故乡聊到典史,又自典史聊到杂艺,再自杂艺聊到时局……到后来,傅俊、任光、林渺三人皆有种相见恨晚之感。
林渺不由得想起坐在另一方的秦复,禁不住道:“我那边尚有一位朋友,不若我也把他叫过来同坐吧,谈到杂艺,他可是当之无愧的高手。”
“哦,原来还有这样一位朋友,怎不早点介绍?”傅俊讶然问道。
林渺扭头向秦复方向望去,却没有了秦复的影子,刚才尚在谈笑风生的李震和他的那群家将也都早已离座而去,他不由得摇头苦笑道:“他已经走了。”
任光循着林渺的目光望去,却只看到那张空空的桌子,立刻知道所指。
“大哥,这个歌姬真是个尤物!”刚才叫林渺过来坐的那年轻人突地指着楼下的献艺台叫道。
众人的目光不由得也都向台下望去,果见台下的歌姬容颜清丽脱俗,一身薄如轻烟的轻纱紧裹着玲珑剔透的娇躯,翩翩起舞犹如一只轻盈的蝴蝶,又像是春回的乳燕,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都充盈着无限的张力和诱惑,只让人心旌摇荡。
楼下的男人们似乎完全忘了刚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