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火-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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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为了父亲,我必须去这样做。”撒迦望了眼女孩的尸体,头也不回地向着矿场边缘行去,眼神又回复了死一般的黯淡,“我已经,不再有希望了。”
“你前几天在绞架旁要求我放过那个边云士兵时,我就已经感到了不可思议。现在看起来,以后我得学着去适应你的秉性。”普罗里迪斯自身后赶上,缓缓地道:“在你的灵魂中,除了善良以外,还有着一些别的什么东西存在着,它们让我感到了惊喜。你是个不一样的孩子,从今天起,将会有一个崭新的人生。我保证,你会享受它开始的过程。因为,那将会是非常非常美妙的感觉。。。。。。”
撒迦只是低垂着头,步履缓慢地走着,没有任何回应。他还记得,马蒂斯被解开绳套时的奇异眼神。不管那里面包含着什么,撒迦只知道,那是个曾经血染重衣却未曾舍弃过自己片刻的男人,放他离去,自己并不后悔。
直至普罗里迪斯纵马的身影完全没入密林之中,监工们才敢相继直起腰身,重新换上满脸凶恶的表情,挥舞起手里长鞭,叱骂不休。似乎是对他们的威吓早已麻木,近百名奴隶目光空洞地挑拣着矿石,动作机械而迟缓,没有人抬头看上一眼,或是做出半点反应。
远处,小女孩的尸体依旧蜷曲在地面上,孤独而凄凉。可能是由于临死前的肢体抽搐,她的一支手臂僵直地探向天空,像是在索取着什么。在这片残酷冰冷的大地上,它直直地竖立着,恰似,她小小的,简陋的墓碑。
第三章 玫雪
玫琳独自站在长廊的尽头,望着花园里那池微皱的碧水,在凉意袭人的晚风中,幽幽地叹了口气。
玫琳是个美丽的女孩,尽管就只有九岁大,却已完全从过世的母亲那里继承了动人之极的样貌。她留着火红色的齐腰长发,松松地挽着皇族发式。精致白皙的脸蛋上,有着尖削的下巴,挺翘小巧的鼻梁,以及一双大大的,迷人的深蓝色眸子。长而卷曲的睫毛密密地覆于眼帘之上,每一次开合间,美妙地如同一个不真实的梦。
大多数像这个年龄层的女孩子,都还处在人生中最无忧无虑的一个阶段。一件漂亮的衣装,一块喷洒过玫瑰香精的手帕,甚至是一枚样式别致的小配饰,都会成为她们兴奋许久并津津乐道的对象。玫琳是个例外,她从来都不屑于为这些东西去花心思,无论是什么,只要是她所喜欢的,都会在第一时间被拥有。其中,曾经包括了一块皇冠上镶嵌的宝石。
大约在六岁还不到的时候,玫琳就失去了母亲,那以后的日子里,她变得孤僻内向,不大再爱说话。与众不同的成长环境,逐渐养成了她高傲冷漠的性格,在这个年幼的女孩眼中,有很多玩伴、很多事物,都不再有半分价值。正如那块被自己遗弃在房间角落里,蒙上厚厚灰尘的硕大宝石一般,即使是第一眼看见时再如何喜欢,甚至是珍惜,随着时日渐长,也总是会感觉到厌倦。正因为一切都可以如此轻易地得来,玫琳才会觉得,一切都毫无价值可言。
“对于你来说,最好的,往往是得不到的。”玫琳轻挽着曳地的裙角,怔然注视着水池中层层叠叠的微澜,不经意间想起了父亲曾经笑言的这句话,禁不住恨恨地咬住了下唇,一张吹弹可破的娇颜迅速白了下来。
“一定要那个傲慢的臭小子跪下来求我,才会再坐回到他身边去!”玫琳微蹩了眉梢,恼怒地想着,心中却不禁又浮现出那太阳般耀眼的金发,温文尔雅的微笑,英俊得毫无瑕疵可言的脸庞。甚至就连他冷下脸来拒绝人的模样,也是那么的神气。。。。。。
“姐姐。”一声清脆的呼喊,将玫琳从遐想中惊醒。她愕然了一会,羞愤地跺了跺脚,决定不去再想这件事情。一个只不过一起上了几次宫廷礼仪课的臭小子而已,用不了几天,他一定会和以前那些玩伴一样,来请求自己的原谅。在玫琳的面前,那个外乡来的可恶小子才没有任何值得骄傲的资本,半点也没有!
“姐姐,你在这里啊!我找了好{炫&书&网}久。这么晚了,还不睡吗?”一个和她差不多高矮的小女孩盈盈走近,在长廊两侧的盏灯辉映下柔婉地笑着,脸颊上梨窝隐现,眼眸弯成了两枚好看的月牙儿,模样极为可爱。
作为一对双生姊妹,玫琳与走来的薇雪儿两人之间,除了样貌上略有相似以外,在很多地方则完全不同。玫琳高贵而冷傲,虽仍在幼年,却已美得咄咄逼人,似极了一枚璀璨无瑕的冰钻。而薇雪儿的性格则温柔细腻,在与陌生人相处时,常常会害羞得说不出话来。她的肌肤细腻如瓷,头发亦极长,却是柔柔的浅栗色,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一尊安静俏然的瓷娃娃。
“你不也还没睡觉吗?又来管我。”玫琳略感不耐烦地转回了身,复又望向那片水池。尽管早了片刻来到这个世上,但她在与妹妹相处的时候,却时常扮演着任性横蛮的角色。
薇雪儿早已习惯了玫琳这般说话,走上前轻轻拖住了她的手,细声道:“姐姐,我在等你一起睡呢!没你在身边,我可睡不着。”
玫琳犹豫了一会,无奈地牵着薇雪儿走向卧房:“你呀!都已经这么大了,还老是要粘住我。父亲这段时间都有在家里,难道不能去找他陪你吗?”
“可是,父亲最近好像还是很忙的样子。姐姐,你说他会不会再出去很久不回来呢?我很担心会像以前一样,每天陪着我们两个的,就只有那些仆人。。。。。。”薇雪儿显得有些忧心忡忡。
玫琳耐着性子安慰道:“不会呢,上次我听父亲说起过,这一次他会在家呆上很长一段日子。”
薇雪儿拍拍心口,笑了起来:“那就好,我今天一直在想这件事情,又不敢去问父亲。。。。。。姐姐,你前面干嘛一个人站在这边?也是在担心这个吗?”
“嗯,是啊。”玫琳心不在焉地随口回答着,视线无意中投向远处的门口,却看见了一双在阴暗处闪闪发亮的眸子,心中猛然吃了一惊,险些呼出声来。
“怎么了?”薇雪儿见玫琳步履迟滞,好奇地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继而抿嘴笑道:“是他啊,来我们家已经这么久了,还从来没听见过他说话。姐姐,你说白天他都去干什么了呢?为什么都是在晚上回来?”
玫琳厌恶地移开目光,加快了脚步:“我才不想知道这些事情!一个仆人而已,我一看到他就浑身不舒服,就像看到那个可怕的瞎老头一模一样!天知道他们身上有没有虱子,脏也脏死了,真不知道父亲干嘛非得收留这些人!”
薇雪儿仍在偷偷地打量着那处,口中轻声道:“我不觉得他很脏啊,倒是。。。。。。倒是注意到他老是在看你,有好几次都是这样。”
“等会儿我就去告诉父亲,把这个无礼的小子眼睛挖出来!”玫琳忿忿地咬着牙,恨声道。
薇雪儿吓了一跳,转首道:“不可以的!姐姐,可能是我看错了。就算是他在看你,那也没有什么呀。。。。。。”
“在说什么呢?我的小宝贝们。”一身军装打扮的普罗里迪斯自长廊的另一侧行来,远远张开了双臂。合身之极的深黄色革呢军服将他的文弱气息掩去了不少,此时的二皇子,看上去已和一个精悍的摩利亚军官毫无区别。
两个粉雕玉琢的女孩儿齐齐欢呼一声,一左一右扑向他的怀中。
普罗里迪斯蹲下身,挽住两个女儿,分别在她们的鼻梁上轻刮了一下,微笑道:“我今天不在家的时候,你们有没有乖?”
“有啊,我们一直都在等您回来。”薇雪儿伸手勾住他的头颈,笑着应道。
“父亲,您怎么又这样晚!”玫琳向着宅院的大门处悄然投去了一瞥,明亮的大眼睛转了转,嘟起了小嘴,“您带回来的那个男孩很讨厌,能不能把他赶走?”
普罗里迪斯微微一愣,哑然失笑道:“说说看,这倒霉的小子到底是哪里得罪了我的玫琳宝贝?”
玫琳根本就不看脸色微变的薇雪儿一眼,气鼓鼓地道:“他老是古古怪怪地看着我,就在刚才,都还在做这样无礼的举动。我一点也不喜欢这个仆人,现在就让他离开这里,好吗?”
普罗里迪斯伸手将玫琳抱了起来,温和地道:“回来了这么多天,倒是忘了让你们认识一下,他的名字叫做撒迦,从那天踏进这个大门起,就已经是我们家中的一员。”
“什么?!”玫琳几乎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什么问题,不可置信地叫了起来,“我可不想和一个肮脏的仆人成为一家!”
“姐姐。”薇雪儿拉了拉玫琳的手,再次小声地纠正道:“他并不脏啊。。。。。。”
二皇子的府邸庞大而雄伟,占地极为广阔。庭院之中铺展着碧绿幼嫩的草地,其间又有花圃、回廊点缀分布,几处碧波粼粼的池台周遭环侍着各式大理石雕像,景致美轮美奂,幽静之中,带着几分淡然雅致。
全府中,大约有着近百名仆从,其中大多为女性。内宅分为前后两个部分,前半部,是仆人们的休憩居所。高耸坚实的围墙拢出一个齐整的矩形,将整个宅院纳于怀中。在东侧墙身那宽达两丈的坚木正门旁侧,搭筑着一排低矮的小屋,这里住着府邸中唯一一个守夜人。就在前不久,撒迦,成为了他的新邻居。
大门早已在身后密实合拢,撒迦隐在门后暗处,一动不动地站立着,即使是刚才普罗里迪斯走过身边时,也未曾有过半点反应。
撒迦的目光,在木然凝视着远处那小女孩的面容。她有着满头火红色的长发,唇角骄傲地微翘着,一如初次遇见时般明艳无双。撒迦还记得,那个初来帝都的下午,天,是阴沉的,风很大,一场滂沱大雨眼见着就要降临,就连在气流中摇曳飘荡的残叶,亦带着浓浓的萧瑟之意。
迈入大门的时候,他远远地看见她欢呼着,与另一个小女孩提起裙角,轻盈地奔向普罗里迪斯。无意间,撒迦触到了红发女孩投来的眼神,在那双深蓝如海的明眸里,他清楚地看到了无法掩饰的惊恐与(炫)畏(书)惧(网)。那一刻,撒迦麻木的心,似乎隐隐地痛了一下。
罗沙山谷中死去的女精灵,有着这种如出一辙的惊惧眼神,撒迦觉得,她们似极了某种受伤的小动物。就像在山谷时一般,他朦胧地产生了一种想要去保护的想法。残缺的精灵肢体,惨白的俏颜,那一蓬溅起的血花,至今仍在撒迦眼前挥之不去。当看见那女孩的眸子时,他只是在想,绝对,不再让自己后悔。
“撒迦,过来见见我的两个女儿。”普罗里迪斯的声音远远传来。
撒迦沉默了片刻,低垂下头,动作僵硬地向前走去。自从离开边云以后,他仿佛已失去了灵魂,每一步路,都走得缓慢而艰难,如同一具不折不扣的行尸走肉。
“您别让这个仆人过来!那一天,就是您第一次把他带回家的时候,我看到他的眼睛,就像是一头野兽。。。。。。”玫琳惶声叫道。
“我再说一次,他叫撒迦。”普罗里迪斯脸上的笑意已敛去。
玫琳觉察到了父亲隐隐的怒气,扁了扁嘴,眼圈红了起来,但终究还是不敢再多说。薇雪儿则早就逃到了普罗里迪斯的身后,双手紧张地揪住他的衣襟,怯怯地探出小半个脑袋张望着,脸蛋红得像个苹果。
撒迦行至二皇子身前,站定,缓缓抬头。借着周遭的灯光,清晰可见他的左眼角高高肿起,脸上遍布着淤青伤痕,鼻翼下端有干涸的血迹残留,模样极为狼狈。玫琳本就对他全无好感,此刻照面之下更是心生嫌恶,鄙夷地轻哼了一声,扭过头去,倒是把原先的几分(炫)畏(书)惧(网)冲淡了许多。
“这是玫琳,我身后的,是她的妹妹薇雪儿。看起来她们要比你大上一些,如果愿意,以后你不妨称呼她们为姐姐。”普罗里迪斯凝视着撒迦,神色间隐隐带着一丝激赏。面前这个瘦小的男孩遍体鳞伤,但一双眸子却依旧淡定,没有痛苦,亦找不到半点软弱。似乎,他已经习惯于去承受。
撒迦看了眼玫琳,缓缓摇头。那女孩侧面的脸颊是如此娇俏可人,但他却在那上面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厌恶。
“那好,我不会勉强你的意思。”普罗里迪斯似是料到他会拒绝,微笑道:“这段时间以来,你还习惯吗?”
“习惯。”撒迦简单地回答道。
他的黑发被一根粗陋绳结紧紧地束在脑后,身上穿着套染成黑色,却涸结着块块同样乌黑血迹的麻布衣衫。在站定的时候,整个人挺直得像一杆枪,纯黑色的枪。
普罗里迪斯笑容不减,轻拍他薄削的肩头,道:“换套衣服,早点睡,明天,仍然会很漫长。”
撒迦一语不发地转身,行向那排围墙下孤零零伫立的小屋。那里,是整个宅院中少数掩于暗色下的所在之一。普罗里迪斯注视着他的背影逐渐在黑暗中黯淡,直至隐没,目光平和之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