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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部分

黑日头-第30部分

小说: 黑日头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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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巴哑巴盯着大半桶绿豆稀饭,象是看见了自己失散的魂灵儿,跑过去掂桶就往喉咙管子里倒。

  经许哑巴比划,黄姜夫妇才得知:他们两口被软禁在国民党军营里,在伙房做事;小贺当了国民党大兵;他两口是昨天半夜翻院墙逃出来的,简直快要饿死了。

  巴哑巴留了个桶底给老婆,自己撑得捂肚子站那儿大喘气,嗝了两嗓子就一头栽倒,头皮擩地,抓过一把镰刀,拿柄儿顶肚子,“呜哇”大叫着,痛苦万状,蹬了一会儿腿,就呜呼了。

  黄地主婆对黄姜说:“晓得拦着别让他吃那么多了!我倒听说过饿肚子、热身子、暴饮冷食会伤性命。”

  黄姜怕吃官司,主动背上尸体就往深山里去掩埋。许哑巴捧着铁锨一路哭着跟了去。他们沿着羊肠小道惭行惭远,背影慢慢消失在枝蔓之间了。

  听说两个哑巴逃跑了,国军127部队的军官命令小贺带路去把他们抓回来,顺带打些谷草。山村里鸡飞蛋打狗跳墙、人哭羊叫房冒烟,好个乱。

  黄地主婆独自躺在麦个子上打盹儿,空旷的山谷静悄悄,间或听到几声野鸡鸣叫,看见几只野兔从地头蹦过,与村里相比,这儿算是世外桃源。

  小贺歪戴大檐帽、掂着上了刺刀的步枪,满村找不到黄地主婆,就悄悄离队,心有灵犀地摸进山谷。他对黄家的地太熟了,冒摸一块土坷垃都喝过他的汗。他一边向山里走,一边自言自语:现在是抢收季节,家中没人,就一定在地里,看我找到她,不把她——那了再说!

  很快,小贺找到了黄家地头。

  黄地主婆正在麦地里小解,小贺又见到那块让他魂牵梦萦的地方,抛枪甩帽,扑上去就要实现梦想。由于从没过,根本不知道门朝哪儿开,具体做起来就要很费些周折。看来完全不是他平时瞎想的那么简单。

  正在山重水复疑无路之时,黄姜扛着铁锨回来了,不见老婆,但见一圈麦头晃动。心想:什么畜牲在糟蹋我的麦子?能晃动这么大一片儿,说明这畜牲还不小呢,估计是头野猪,我慢慢凑过去,突然袭击,一锨拍死它,岂不发笔外财?

  于是,黄姜高高举锨,蹑手蹑脚地靠近,悄悄踮脚,探头观看。不看则已,一看,差点儿没把他气死:他看见了一个大兵——大兵他,正压在自己老婆身上。

  黄姜气得要死,抡锨就照大兵的屁股蛋子狠拍下去。只听地主婆委屈地叫道:“当家的,这可都怨你啊!我正在拼命躲闪,你这一下把他拍进去哪!”

  “什么,你失身了!好你个王八羔子,看我不阉了你!”他丢了锨就过去掰他俩。拽这个那个翻上来,撕那个这个又压下去,滚作一团,压倒麦子一大片。黄姜急得直跺脚,忽然发现地头上有杆枪,急奔过去,拾起来抱怀里,扣扣这儿,扳扳那儿,研究它是怎么发火的。非枪崩了他们不可,唯此方能发泄心头之火。终于挂上了枪栓,一扣,打在自己脚下,离目标太远。在地上的子弹带上抽出一粒子弹,上了膛,端枪瞄准他们的中部。

  正在这时,一群国民党兵站在山顶上,把无数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黄姜。他们打谷草凯旋,从山顶上过,听见山下枪声,拨开枝条往深谷里俯瞰,见一台好戏正在上演。一排密集的弹雨从天而降,黄姜仆倒在二人身上,血流如注。

  1945年上党战役中,八路军的大炮一轰、冲锋号一吹,如狼似虎的八路军战士以排山倒海之势向国军阵地冲来,小贺一看势头不对,一拳打得自己鼻子冒血,满脸一抹,拱进死人堆里装死。等到八路军打扫战场时,他一骨碌爬起来,举手投降了。经过政治思想教育,军装一换,小贺摇身一变,成了一名八路军战士。后来,他又参加过淮海战役,再后来转战大西南,其间立过一些功。1950年10月,小贺又雄纠纠气昂昂跨过鸭绿江,参加了抗美援朝战争。牺牲了那么多人没死着小贺,1953年7月朝鲜战争结束,他光荣复员回到光县,找到了守寡的黄地主婆,两人重续姻缘,做上了正式夫妻。小黄土已经不小了,不愿随娘晚嫁,当老鼠子拖去的油瓶,招人不爱见,便留在十队延续他们黄家的烟火。

  光阴似箭,一辈子扰一下手就到头了,小贺眨眼成了老贺。成了老贺的老贺脑袋有点死筋,喜欢抬死杠、认死理儿,动不动还要以老卖老。这缘于两方面的原因:一是他终身嗜酒如命,酒精麻木了神经;二是大脑受过严重震荡。那是大集体时,老贺负责饲养队上的牲口,有一次,一头公牛发狂,满村横冲直撞,见人就抵,无论生熟。老贺左手举着半块油饼逗引牛,右手试图抓住牛鼻子。公牛抵红了眼,不认老熟人,连老贺也攻击。牛角豁住了老贺的褡裢,把他举到空中,三摆两晃,把个老贺晃死过去。直到把褡裢抖散,老贺才得以从空中飞下,大头朝下着的地,大脑受损。

  一次雨后天晴,饶恕开土狗子①拉了一车砖,从七队路过,为了抄捷径,从老贺家的打谷场上走,碾了两道车辙印儿。老贺把土狗子挡在场中间,非要饶恕把车印恢复到原样不可,赔钱都不干。

  饶恕看他认死理,缠夹个没头,就吼道:“好大个事唦!我看你变狼变虎把我吃了?”上车就要强行通过。老贺伸手阻拦,三扰两挥,左手挨着了皮带,被卷进了皮带盘,三个指头第一关节都被绞掉。饶恕花了五千才摆平,老贺还遭了罪。

  ①土狗子:手扶拖拉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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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老兵痞
更新时间:2010…8…24 7:56:27 字数:3657


  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期开始,全国兴起了弃农进城经商之风,贺坛子也按捺不住跟风跑,不留恋那光环褪去的民兵连长,把房子农具便宜卖,在城东交通要道旁搭了三间牛毛毡棚棚,从手工轧油干起,生意慢慢做起来,赚了钱才购置了韩国榨油机,不久又起了一座别墅似的楼房。生意越做越红火,进入良性循环阶段,只恨龙三姐是个白痴,一摊子事儿全压在他一人身上,忙得他是焦头烂额,苦于没人帮忙。
  杨树娃儿看到坛子的路子走对了,眼气得不得了,羡慕之余想把辍学的俩娃儿送到他店里学手艺,坛子何乐而不为。

  虽然坛子比杨明月大着十好几岁,但还是很快混到了一起。一个有产有业有票子,一个年轻漂亮,从这方面讲,也算般配、相得益彰。老夫少奶,现在流行这个,行啥啥不丑吗。

  坛子致富了,还养着俩老婆,很快就远近闻名了。坛子其人便引起了那些嗅觉灵敏度极强的收钱部门的重视,一个星期七天,就有六天有团队登门拜访,络绎不绝,搅得坛子是应接不暇。

  是人不是人都能逞住他坛子收钱,该收不该收的项目,都落到他坛子头上。他坛子又不是憨子,对于这,他心里跟明镜一样明白,原因是:尽管城东和鲍河同属于李镇,但鲍河毕竟不是城东,有道是“离家三里就算外乡人”,他来人家城东挣钱,人家肉骨子里都认为,他多挣一分,这里的钱就少一分,便和他有仇似的;加上他是外来的,人脉根底都不深,收钱的肯定是首选外来户好搞些,不敢犟。

  人怕逼,马怕骑,事到关键动脑皮。坛子突然想到,常言说“打鬼得酒鬼”,我家不就有现成当的一个吗,我何不……

  坛子突发孝心,在三弟兄中争着要养活老贺。他租了一部小车把老贺接到他这儿住,小床就顿在店堂正中间。其实他安的心,是想让老贺帮他对付收税的。老年人吗,你推不得哩掀不得,打不得哩骂不得,捣一指头染到你,睡到你家面罐里。宁添一斗不添一口,一直养到死,看你要花多少钱。关键是鼻涕酣水到处流,拉屎拉尿恶心你。

  收税的一来,坛子就把老贺推到前边,介绍说:“这是我们总经理,有事跟他说!”

  老贺对付收税的有六招。前三招是人人都会用的通常做法,不外乎一推二拖三拉关系。

  处在推的阶段是个磨价的阶段,只推说没钱,日子不好过。人家税官也会回击,通用的辞儿是说:除了问不到江书记,问谁谁都说没钱,财不露白吗,这是人之常情,我们可以理解;你日子不好过,我们的更不好过,天下所有的工作都算上,就属我们基层收税的工作最难做,我们是站在和平年间的火药桶上玩命。

  老贺立刻拿杈杈棍儿给他顶回去,说:“你看我们堂屋里不种麦子,门前不种稻谷,青石板上过日子,锅上买到锅下,全指望俩胳膊娃儿劳动挣钱,累断也蛋屁;人家说的‘该死该死’,就是笑话我们住街的活该饿死。你们就高高手,别掐得太死,哪一天宽裕了,自然会交的!”

  “不行,必须得交!自古以来,百姓完成皇粮国税,天经地义(在此感谢伟大的中国共产党,对于不够起征点的生意,国家早已免除了各种税费,这在人类历史上写下了永恒不朽和光辉灿烂的一笔)。”

  老贺推它一趟,再一趟,多推一趟,就算胜利了一趟,只要有一线推辞的余地,就绝不向下个阶段进行。已经推了三十趟,老贺看不交不行,就开始探价码,试出个最低数字,能少交绝不多交。

  定好了价码就进入拖的阶段。老贺只是说:房子是我们的,说明我们是绝对跑不了,正在给你们准备钱,想千方、设百计,也要积极支持你们的工作,这个月手头实在紧,宽限到下个月,到时候我们一家人脖子扎上,也要先给你们交。

  老贺就这样,也不说不交,只说会尽一切努力、想一切办法,积极配合他们的工作,把那个公认的最低数字挂在嘴上,嚼熟念烂,交的时间准确到几号的几点几分,但有一样,就是这个月推到下个月,下个月再拖到下下个月,推它三月,拖它五月,万一税官换人,再从头来,前后不拖它二年不上算。

  推拖已毕,非交不可,老贺就使出第三招——套近乎、拉关系:让你们局长何疤娃来,他从我手下起来的,他知道我的道衡,要不要,他心里有数。

  税官说:何局前几天死在小姐身上了。现任的忙,顾不得来,你想免税,找他说去,只要有他二指宽个条条儿,我不仅不问你要税,反而给你退税返税。

  老贺看看他们是瞎子吃豆芽——摸到这一盘了,盯住儿子的油坊不放,好说不行,就只有使第四招——歹说,破口大骂。

  老贺拍着胸前的“英勇顽强奖章”跳着高骂:日你妈们,你们真是有眼无珠、狗眼不识泰山啊,老子是枪林弹雨打江山的革命家,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就是为了来看你们这嘴脸子?想当年老子保家卫国流血流汗时,你们老子连你们的蝌蚪都还没流呢!告诉你们,老子活埋的人比你们种的树还多,砍的头比你们剃的头还多!回去转告你们领导:我这个人是三泡屎橛子绑一起——有个臭架子,我不去找他说,让他来跟我说,看看这江山是我打下来的还是他打下来的。

  老贺一骂,真把领导骂来了。新官上任三把火,非要把老贺拿下,治治钉子户不可。话不投机半句多,新局刷刷点点写下:补税加罚款共计一万八,限三天内到缴税大厅交齐,逾期不交,后果自负。“刷哧”撕下单子,朝桌上一撂,扬长而去。

  三天眨眼就过。新局亲自带队,指挥税务稽查队员把榨油机等值钱的东西全都搬上车,马达启动就要拉走。

  老贺气得浑身立抖,便使出他的第五招:老母牛卧到地桑沟里——以老放踹。他提着酒瓶子冲出来,吼叫道:“你们是狼是虎从门里来,今天看我不扑死到你们面前才怪!”只见老贺朝车前地上一睡,两腿夹住车轱辘,每喝一口酒就用酒瓶砸一下车,催促道:“快轧快轧,不轧是我儿子。”

  领导咽口唾沫压压火,从小车里钻出来,走到老贺跟前,哈腰说:“老同志,你开门营业,就应当向国家完税;要是你关着门儿,我们朝你这儿瞅都不瞅!”

  “朝鲜战场你瞅过没有?老子参加敢死任务,一个连兵力守住一个山头,拖住八千美军三天三夜。一直拖得他们气归意惰,38军赶来,从山下兜屁股打,我们从山上打,把美国佬全包了饺子,所以毛主席说38军是“万岁军”。38军老打翻身仗,次数多得跟喝凉水一样,每一次大胜仗都是牺牲少部分人换来的。我们一个连114人,就活了包括我在内的三个,三个都还是抬下来的。我不想给你讲故事,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的命是从死人堆里刨出来的,江山有我的份儿,你说我有没有资格享受免税?”

  新局迟疑了一会儿说:“税法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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