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香剑雨-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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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形不停,伸手摸了干燥的面靥:“唉,我该找些水了。”他暗中思忖:“但是,这也要等我找着萧无之后。”
他从不知道,仇恨可以使人忍受这么多几乎不能忍受的事。
可是,此刻,他却知道了,非常深切地知道了。他忽然想到如果他自己是勾践的话,他也一样地会做出卧薪尝胆这一类事的。纷乱的思潮,沸腾的热血。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奔掠了多久,也许,只是霎眼之间吧。
目光抬处,满山方抽新绿的林木掩映中,果自露出红亭一角。
他的心不禁为之狂喜地跳动了一下,满引一口真气,倏然数个起落,那遥远的红亭,便突地像魔术般跳到他眼前。呀,这是一种多么奇妙的享受呀,只是你若没有绝顶的轻功,便万万梦想不到这种享受的境界。
于是,他曼妙地将真气一转,身形再次一掠,纵身向这山亭扑下。
刹那之间——他但觉天旋地转,“呀”的一声,落在地上,噔噔噔,向前冲出数步,一把抓住这山亭翠绿的栏杆,只听——“啪”的一声——翠竹的栏杆,应手而裂,破裂的竹片,被伊风铁掌捏得粉碎,然后再缓缓从他掌缝中流出。
他紧咬着牙关,动也不动,目光中似乎喷出火来,狠狠盯在——
这山亭中的四具尸身上。
初春的清晨,满山飞扬着生命的美妙,大地就正和爱美的少女一样,及早收起了厚重的棉袄,换上了新绿的轻衫,多情的少年,正望着这新绿罗衫的窈窕身影,低咏着深情的句子,就算是已在风烛残年中的老人,也会搬起一张竹椅子,搬到院子的前面,合上眼,静静地享受这初春的阳光。
然而,“飞虹七剑”!
来自遥远的关外的“飞虹七剑”!
为了手足的深情来自遥远的关外的“飞虹七剑”!
受尽千辛万苦,只为了手足深情,来自遥远的关外的“飞虹七剑”!
此刻却在这初春飞扬的气息中,倒毙在这翠绿的山亭里,倒毙在他们自己流出的鲜血血迹上刹那之间——伊风满身坚强的肌肉,都不禁起了一阵阵痉挛的颤抖,良久,良久,他方自长长吐出胸中一口怨毒之气,怒叱道:“好狠!”
他颀长的身形,也随着这短短的叱声,掠入这小巧的山亭中。
他顾不得检视别人,首先就掠到那跛足的老人,也就是“飞虹七剑”之首——华品奇身侧,此刻这豪爽正直而义气的老人,正无助地俯卧在地上,伊风惶急地伸出颤抖着的手掌,将他枯瘦苍老,而已冰凉了的身躯翻转过来。
于是,他就看到了这老人一双空洞而呆滞的眼睛,一双伊风有生以来从未见过,此后也永不会忘记的眼睛。
这老人已经死了,所有的生机,都已随着他的鲜血从创口中流出。
但是!他的一双眼睛——多少的失望,多少的痛苦,多少的怨毒!此刻却仍深深地含蕴在这一双眼睛里,伊风用不着看他面上扭曲的肌肉,也用不着看他紧握着的手掌,就可以体会出这老人心里的失望、怨毒,与痛苦。
“他是死不瞑目的死不瞑目的!”
伊风轻轻放下他的尸身,沉重地在他面前跪了下来。
然后,他便又看到了老人胁下要害上插着的一柄尖刀!
一柄黄金的弯刀,刀刃却已可怕地插入胁下,只有刀柄仍在阳光下闪着金光——带着血红色的金光!
颤抖着拔起了这柄刀。伊风的手掌剧烈地颤抖着,鲜血的血珠,沿着刀脊上的血槽,一滴一滴地落下来。
对死者的怜悯与尊敬,对生者的憎恨与怨毒,使得伊风的心胸中,像铅一样的沉重,刹那之间,他知道了,这凶手的姓名——萧无!
昨夜杀死一个产妇,一个可怜的产妇,一个刚刚为他自己生出一个孩子来的产妇的萧无!
突地,他手腕一反——只见血光一花,伊风的牙根咬得更紧了,他竟断去了自己左掌的一根小指,他颤抖着拾起这根断指,轻轻放在死去的老人冰凉的胸膛上。
他缓慢,低沉,但却无比坚强,一字一字地说出八个字:“不杀此人,有如此指!”
于是,像奇迹一样这老人张开的眼,竟倏然又合起来了,一阵风吹来,吹在伊风的背脊上,伊风只觉浑身一震,激灵灵打了个寒噤,一阵难言的悚懔,像梦魇一样布满了他全身,仇恨!仇恨!仇恨他平生从未有过任何一刻有此刻这般接近仇恨!即使他的爱妻背叛他的时候!
因为,他深刻地感觉到这老人的一身都充满了仇恨,而此刻这老人却已将复仇的使命留给了伊风——虽然没有一句话,没有一个字,但却比世上所有言语的总和还要明显!
刹那之间,他似乎再也不曾动弹一下,他呆呆地望着面前这老人的面容,世上所有其他的情感都已离他远去,只有仇恨。
突地——一阵轻轻的啜泣声,从他身后传来,一只莹白如玉的纤手,温柔地抬起了他的左腕她轻盈窈窕的身躯,也温柔地在伊风身旁跪了下来,晶莹的泪珠,清澈的泪珠,流过她嫣红,温柔的娇靥,滴在伊风鲜血淋漓的手掌,她看到伊风缓缓回过头,茫然望着她,像是一个陌生人一样,她的心,也破碎得有如方才那翠竹的栏杆一样。
她从未想到世间竟有如此残酷的事,也从未想起世间有如此凄惨的景象。
她记得片刻之间,她所听到的这老人苍老,忧郁,而充满情感的声音在说着:“三弟,你难道不知道吗?”
她又记得,这老人倚在翠绿的栏杆边,那种忧郁而疲倦的神情。
她更记得,这老人曾温柔地对她说:“小姑娘,你要到哪里去呀,这里山很深,你会不会迷路?”
这些,此刻便都像图画一样地,又开始在她脑海中浮起,但是,这老人此刻却已经死了。
她又想起自己曾经对这老人说的话:“天是这么蓝,树是这么绿,冬天好不容易过了,现在是这么美丽的春天,世上有什么事是不能解决的,老伯伯,你又何必叹气呢?”
于是,她忍不住放声痛哭了,痛哭着道:“老伯伯我我错了世上是有些事不能解决的死死是不能解决的死是不能解决的!”
凄婉的哭声,再加上伊风无声的哭泣,破碎了的栏杆影子,沉重地投落在鲜血中的尸首上,凌琳垂下头,用啜泣着、颤抖着的樱唇,吮吸着伊风断指上的鲜血,伊风含泪的双眸,悲哀地凝视着这温柔的少女,春风仍在吹动,春阳依旧灿烂。
但是,这初春的山野,却已有了晚秋的萧索!
第82章 如此头颅()
“嘶”的一声,凌琳撕下了一条淡红的衣襟,无言地为伊风包裹左掌的伤口,伊风是麻木的,是仇恨使得他麻木的。
但是他麻木的心弦,此刻却又不禁起了一阵轻微的颤抖,他挣扎着,想将自己的心,从这种微妙的颤抖中抽出来,也想将自己的手掌,从她那一双小巧而莹白的手掌中抽出来。
但是,他望着她哭泣着的眼睛,他望着她垂落的秀发,他突然发现这样做会是一种多么残酷的事,两人并肩跪在血泊里,谁也没有说话,唉——纷乱的思潮,纷乱的情丝——这纷乱的思潮与纷乱的情思,使得他们谁都没有回头望一眼。
他们却不知道,此刻——就在此刻,山亭外的林荫中,突地漫无声音地走出一个少年来,瘦弱但却坚强的身躯上,穿着一身淡黄色几乎像是金毛的衣衫,纤长的双手,捧着一个一尺见方的檀木匣子。
他身躯是那么轻巧,轻巧得移动时竟没有发生任何一丝声音,但是他的目光却是沉重的,沉重地落在凌琳的身上。
他呆望着凌琳,目光中像是要喷出狂热的火花,然后,他终于轻咳一声。伊风、凌琳蓦地一惊,闪电般回转身来,齐地喝道:“谁?”
这少年双眉一扬,一步掠到亭侧,双手高举着那檀木匣子,朗声道:“弟子奉家师之命,前来拜见‘铁戟温侯’吕大侠!”
伊风全身一震,目中射出精光,厉喝道:“你是谁人?令师是谁?”
他再也想不到他自己摒弃已久的名字,此时此刻竟突地被一个素不相识的少年揭破,这突来的刺激,像尖针一样在他麻木的心房上狠狠刺了一针,一时之间,他但觉全身又开始急遽地流动起方才似乎已全部凝结了的鲜血。
他目光像闪电一样望在这少年身上,但是这少年却仍然傲然卓立,朗声道:“弟子钟静,奉家师之命,将这拜盒送交吕大侠,阁下如果是吕大侠的话,将这拜盒收下,便可知道;阁下如不是吕大侠,弟子便要告退了。”
他双手笔直地伸了出来,纹丝不动地捧着那雕刻得极为精致的檀木匣子,语声清朗,态度沉静,伊风从未见过如此年轻的少年有如此沉静的神态,生像是一切变化都不能使他惊慌一样。
但是他的目光掠过凌琳时,沉静的目光,便立刻喷出了狂热的火焰,这种目光与他面上神态之不相称,就像是严冬的雪地上竟突然有蝴蝶飞翔一样,伊风剑眉一轩,冷哼一声,伸手接过了这精致的檀木拜盒。
凌琳睁大眼望着他们,只见这少年钟静,将手中的盒子一交到吕南人手上,便转身欲去,她心念动处,突地娇喝道:“站住!”
少年钟静愕了一愕,便停住脚步,他面上虽仍一无表情,但你若仔细一看,便知道他面上的肌肉像是已全部僵硬了起来。
他缓缓道:“弟子差使已了,不知吕大侠还有什么吩咐。”
伊风目光凝注着檀木匣上的花纹,冷冷道:“麻烦你将这匣子替我开开。”此刻他心中已自疑云大起,生怕这匣子中装有什么歹毒的勾当,是以才如此说法。
少年钟静冷冷望了他一眼,缓缓说道:“家师只叫弟子将此匣送给吕大侠,却未曾叫弟子开启,而吕大侠如果不愿开启此匣的话,也与弟子毫无关系。”
他语声虽缓慢,言辞却犀利已极,只听得伊风双眉一轩,正待发话,凌琳却已娇叱着道:“叫你开开,你就开开,罗唆什么?”
少年钟静目光一沉,心胸之中,像是突然要作什么重大的决定一样,默然良久,突地一言不发地从伊风手中接过檀木匣子。
伊风望着这少年沉静的神情,明亮的双目,和俊秀的面容,再回首一望凌琳,只见她明亮的秋波中,似乎闪过一丝喜色,像是在暗中赞赏这少年听话一样,心中突地一沉,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少年钟静似乎也被他这突然的问话愕了一愕,目光一转,仍然缓缓道:“弟子今年方满十七。”语声一顿,语气突地变得冰冷:“这问题原与吕大侠无关,弟子也并非一定要答复,但是吕大侠这是第一次相询于弟子,下次么”
他倏然顿住语声,右掌一扬,将匣盒掀起,吕南人方自暗叹!
“这少年不但神态沉默,言语锋利,而且待人接物,极为得体,虽然稍嫌狂傲,但傲骨铮铮,不卑不亢,正是少年人本色,唉,不知道是谁能调教出这种弟子难道”
他心中突地一动,却听凌琳已自娇唤一声,掩面回过头去。
伊风心头一凛,定睛望去,只见这个少年木然捧着拜盒,笔直地站在亭前的石级上,连目光都没有转动一下。
而这雕制得极为精致的檀木匣中,一张淡黄的纸柬之下,竟赫然放着一颗发髻蓬松,却无丝毫血迹的人头。
刹那之间,伊风只觉全身又自一震,探手夺过这紫檀拜匣来,揭开纸柬,凝目一望,只见这颗人头面容衰老苍白,不但没有一丝血迹,更无一丝血色,生像是蜡制的人头一样。
但这面容一入伊风之目,他却不禁惊喝一声,颤声道:“朱砂掌尤大君!”
他再也想不到这紫檀匣中的头颅,竟是天争教两河总舵中的金衫香主,也就是他以诈死愚之的,朱砂掌尤大君!
他一惊之下,目光抬起,厉叱道:“站住!是谁叫你来的?”
钟静冷冷一笑,道:“方才弟子既然未走,此刻便也不会走,吕大侠只管放心好了。”他语声一顿,冷冷又道:“至于是谁命弟子来的,弟子原以为吕大侠早已猜到了,不过吕大侠既未猜到,只要一看家师随匣奉上的拜笺,也可知道了。”
他目光笔直地望在前面,动也不动,像是生怕自己又会望到那穿着一身轻红衣衫的少女身上似的。
伊风闻言心中却不禁又为之一凛,一手展开纸笺,只见上面写道:“铁戟温侯吕南人阁下勋启:阁下威震式林,名倾天下,无无缘识荆,常以为恨,年前忽传阁下死讯,无实惊悼莫名,至今方知此讯实乃误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