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香剑雨-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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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冬的早上居然有阳光出现,本是一件值得欣喜的事。
但是他此刻的心情,却一丝也没有分享到这种欣喜。
他悄悄走下床,穿上衣裳,悄悄地走出了这间翠绿而华丽,甚至还淡淡地散发着一种处子幽香的闺房,走到那间厅房里。
厅房里也寂无人影,昨夜剩余的酒馔,此刻都早就收走了。
翠绿丝绸的窗幔,微微飞扬着,今日虽是晴天,却仍还是有风。
他掖好散落着的衣襟,走出了大厅。
外面果然是无比晴朗的天气,对面的飞阁,也完全浸浴在晚寒温暖的阳光里。
一条碎石砌成的石阶,蜿蜒通到飞阁上。
倚着朱红的栏杆,望着下面的沉沉绝壑,想及往事,他又落入紊乱的思潮里。
身侧突然响起一串娇柔的笑声,一阵方才他在那间翠绿的闺房里嗅到的幽香,又再次冲入他的鼻端。
万虹带着温柔的笑靥,轻轻道:“你晚上睡得好吗?”
伊风一笑,轻轻将自己那已触及那温暖躯体的身子,挪开了一些。
他抬起目光来——一个令他几乎停止心脉跳动的景象,便蓦地涌现到他眼前。
此刻阳光普照,对崖景物历历可见,而站在那断崖之边,面色苍白,云鬓蓬乱,一双秀目之中,泪光隐现,满面凄楚之色的正是那一别无音讯的萧南苹。
萧南苹横遭困辱,被七海渔子韦傲物一路押到豫溪口,又险被别人所辱,一发千钧时,却找到了救星。
西梁山上幽秘的山窟里,一夕狂欢的温馨,她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一样东西,却又像是得到了什么。
但就在她心情最迷乱的时候,她却发现已使她生命完全改变的“他”,已经走了。
好容易,历尽千辛万苦,她又找到了“他”,却看了“他”的身侧,站着的竟是一个绝美而温柔的翠裳少女。
她当然不知道昨夜的“他”,并不是此刻的“他”,那么她此刻的心境,就可想而知了。
隔着那一道沉沉绝望,两人目光相对,凝视无语!心里却各个有一种无法解释的感觉。
当然,他们的感觉是截然不同的。
万虹发现身侧的人,神色突地变了。
这美丽的少女,一生之中,时光都完全是在这浓林密阁里度过。
此刻,她已将自己的少女芳心,依依地交给了此刻正站在她身侧的年轻人。
因为他是那么潇洒,那么含蓄,虽然你不能在他脸上寻找到一丝笑容,然而你却可以从他那一双明亮的眼睛中,找出笑意。
沉默、含蓄,而不轻易发笑的男子,在多情、幻想,而又喜欢发笑的少女眼中,永远是世上最最可爱的人。
何况这人又是她爹爹的“救命恩人”哩。
此刻,她的一双明眸,一会儿望着身侧的“他”,一会儿望着对崖的“她”。
“她”是谁呢?为什么会这样望着“他”?
虽然是极短的一刹那,然而在这三人看来,却有如无法描述的漫长。
萧南苹顿觉天地之大,再也没有一处可容得下自己。
她脚下虚飘飘的,这世界已不再属于她,她也不再属于这世界。
伊风呢?
他奇怪:为什么萧南苹此刻竟然跑到此地来?
过度的惊愕,使得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才好。
身侧的万虹又悄语道:“她是谁呀?”
伊风口中咿唔了半句,望了这娇柔的少女一眼,目光立刻又回到对崖。
哪知——
蓦地一声惊唤,对崖的萧南苹,竟像是立足不稳似的,竟向那沉沉的绝壑,堕了下去!
伊风大喝一声,抓着栏杆的双手,竟都深深陷入栏木里去。
只见萧南苹的双手,出于本能地在断崖的山壁上乱抓,却什么也抓不到。
霎眼之间,她已堕下数丈,下面的沉沉绝壑,也如一个猛兽的巨口似的,已将要完全吞噬了她。
伊风来不及再转第二个念头,目光微转,已然望见这飞阁的角里,正盘着一条彩带,却正是昨夜用以迎宾的。
他的手,也立即随着他的目光,抓到那盘彩带上,微微一抖,将彩带的一端交给万虹,自己却紧握着另一端,掠出阁外。
这一切变化,在当时真是快如闪电。
万虹茫然接过彩带,竟未来得及说话,却见“他”已像燕子似的,飞掠了出去,两崖相隔,少说也有五六丈,伊风奋力一掠,离着对崖,却还有两丈远近。但此刻他已全然将生死置之度外——人们在情感的激动之中,不是常常如此的吗?
他猛提真气,双足顿处,飘飘的身形,便又再次前掠,但这时他身在空中,一无依据,身形虽又前掠丈许,但却已力竭了。
这时他望着对崖,虽然只剩下不到一丈的距离了,但这一段距离,却生像是无法企及的遥远。
“距离”,这两字并不是绝对的名词,有时万丈有如咫尺,有时咫尺却如天涯。
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不也是如此吗?
伊风自幼习武,十余年性命交修的武功,此刻已全部施展了出来。
但是力不从心,就在他换气之间,他的身形,却也有如陨石般地,朝绝壑中落了下去。
此刻一片乌云掩来,掩住了灿烂的日色。大地便突然变得苍凉了起来。
第60章 绝壑深情()
立在栏边的万虹,不禁为之惊呼出声,一双纤手,抓住彩带,再也不肯放松。
心中之情思,却有如怒涛般汹涌起来。
“她是谁呢,他为什么会这么舍命地去救她?”
哪知双手突地一松,彩带的那一端已空无一人,伊风的身形,已如流星般落了下去,下面绝壑沉沉,深不见底。
这初次动情的少女,脑中一阵眩晕,喉间像是突然堵塞住了,连惊呼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等到她微微定了定神,目光再往下搜索时,她依稀在对面的山壁上,看到一点人影,正缓缓地向下移动着。
只是此刻日光已隐,那人影所在的地位,距离崖头已有二三十丈,她虽用尽了目力,却仍然无法分辨得出,这条人影究竟是谁来。
这几声惊唤声,当然已惊动了铁面孤行客万天萍,他一掠上阁,沉声喝道:“什么事?”
万虹柳腰一拧,扑进她爹爹的怀里,含着泪说出了方才的事。
万天萍不禁也为之面色大变,却仍然安慰着自己的女儿:“不打紧的!他虽然已落了下去,但凭他的身手,绝对死不了——等会儿爹爹也想法子下去找找看。这么大的人,还哭什么?”
他轻抚着自己爱女的秀发,嘴里虽是这么说,其实心里却没有半点把握。身手再高的人,落入这种绝壑里,若说是绝无危险,那就是欺人之谈了。
那么,此刻伊风和萧南苹的命运,又已是落到什么地步了呢?
方才他微散真气,身形便不由自主地落了下去。但突地手中又一紧,原来是彩带已到尽头。
他临危之下,神志未乱,此情此景,当然也容不得他来作个详细的分析,到了这种时候,人们有时便得凭本能决定一切了。
这条彩带,去势已弱,自然就又缓缓向飞阁那边荡了回去。
于是伊风和对面山崖的距离,自然也越来越远。他微一思忖之下,双脚突又向前一蹴。
他的身形,便立刻又向前荡,这种样子虽有如垂髫幼童的荡秋千,但却是生死系于一发,危险得无以复加的情况了。
彩带的长度已尽,他再也不去思考便抓着自己的身形和山壁最近时那一刹那,纵身向山壁飞掠了过去。
壁间虽然寸草不生,但却凸凹甚多,也偶有些裂隙——须知萧南苹方才神志已为情所乱,落下去时,自然什么也抓不着。
然而此刻的伊风,却绝未因自己处境的危险,而丝毫慌乱。
他心中的唯一的一个念头,就是找着萧南苹,甚至是她的尸身。
到了这种时候,人们的真性情,便会毫无保留地显露了出来,尤其是像伊风这种性情男子,有时常会将“生死”两字,抛在一边。
他一双铁掌,紧紧攀在山壁上,凭着一口真气,缓缓向下移动着。
这山壁壁立千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到达尽头;但他却知道只要自己一失手,那么自己便要到达生命的尽头了。
突地,一阵若断若续的呻吟之声,传入他的耳里,他精神反倒一振。
须知在这种地方,当然不会有别的人类。那么这呻吟之声,自也必然就是萧南苹发出来的。
这呻吟之声,也无疑告诉了他,萧南苹也并未死去。
但是他心中这一喜,手间一滑,一块小小的山石,从他身侧落了下去,带起一连串轻微的响动,却听不到落到地上的声音。
他只觉一阵冷意,直透背脊,全身也禁不住冒出一阵冷汗,忙自收摄神志,再也不敢有半点疏忽。
又往下滑了约摸二十余丈,断续的呻吟声,入耳也越发清晰。
他不禁奇怪,这山壁一下千丈,中间绝无一块可以容身的地方,萧南苹像陨石般堕下去的身子,怎会在半途停住呢?
于是他左手五指如钩,深深插入一道横生的裂隙里,再偏起右面的身子,俯首下望,只见距离自己脚步,不过数丈之处,竟是一片荆棘。
而萧南苹那断续的呻吟声,便就是从这片荆棘间发出的。
等到他再下降数丈,他不禁脱口惊呼出来。
只见那一片丛生的荆棘,中间已有一处被压了下去,一双血迹淋漓的手掌,紧紧抓着荆棘,最先进入伊风的眼。
接着,他看见萧南苹那张本是无此秀美的面庞,此刻竟也满是血迹,鲜血已染得她的脸,根本已分不出原来的肤色来。
伊风只觉全身一软,双手险些又把持不住。
眼中顿时也迷蒙了起来,不知是绝壑深处的雾气,抑或是眼中涌出的泪珠。
他定了定神,目光四扫,口中沉声道:“南苹!别怕!我来了。”
他看到萧南苹失神的眼睛,由下面望了上来,望到了自己,也听到这痴情的少女微弱的声音,在断续地说道:“南哥刚才,刚才那个女孩子是谁呀?”伊风只觉心底的情感,翻江倒海般涌了上来,在这一刹那里,他浑忘了一切,心中所感受到的,唯一只有萧南苹对自己的深情!
于是他强笑了一下,道:“南苹!不要傻!那是我一个朋友的女儿。”
一个安慰的笑靥,浮上了萧南苹的脸;她满面的血迹,都生像是因着这个笑靥,而变得有如玫瑰花汁般的鲜艳。
她悄然闭上眼睛,低低地说道:“那我就放心了,我还以为你喜欢她哩。”
伊风眼中的迷蒙,更加深重了!
他几乎要不顾一切地跳下去,和这个深爱自己的女子,拥抱在这一片丛生的荆棘里。
自古以来,又有什么东西,比纯真的情感,更为可贵呢?
他的喉头哽咽了。
但他为了这一份纯真的情感,更要珍惜自己和她的性命。
此刻已是残冬。
春天就要到了。他要和她一齐享受那光辉灿烂的春日,享受生命的大好年华,享受这一份纯真的情感。
于是他哽咽着说道:“苹妹!振作些,不要乱想!等我把你拉起来。”
她倒握着双手,往荆棘中滑去。
他发现自己已经流下泪来,清澈、晶莹的泪珠,沿着他的面颊,轻轻滑落下去,一滴、两滴,滴在他的衣衫上。
“丈夫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然而他此刻并非伤心,而是深深地被这种真情所感动,人们之所以流泪,原非一定是为着悲哀呀!
他找着另一条横生的裂隙,将自己的手掌插了进去。数十年从未间断的训练,虽然使得他手掌有如钢铁一般坚硬,但此刻,他仍然感到一阵阵深入骨髓的痛苦。
只是这种痛苦强烈程度,却还比不上他心中所感受到的,那种渗含着悲哀的喜悦的千万分之一。
于是他缓缓躬下身子,一只手紧抓着山壁,一只手探入荆棘,微一咬牙,狠了狠心,抓着萧南苹的头发,提了上来。
萧南苹低低呻吟一声,道:“南哥哥!你放心!只要你来了,我就不要紧了。我根本没有受什么伤哩。”
这痴情的少女,此刻果然已经恢复了生存的勇气,也恢复了对“死亡”搏斗的精力,就算说话的时候,也比方才振奋得多,已不再是断续的了。
伊风但觉手提处宛如无物,不禁安慰地微笑起来。他知道她的轻功,并未失去,满面满手的血迹,不过只是表皮的擦伤罢了。
于是他们便又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