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瑟-第91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一次又一次的离别,皇宫愈发的清冷和寂寥。唯一鲜活的亮色,便是活泼可爱的二皇子了。
又过去了三年。
十月,迎来了第一场雪。
大片大片的雪花,搓绵扯絮,纷纷扬扬。
宫院深深,仿佛琉璃世界,美景无暇。
元乾宫。
太医院的太医们手提着医箱,脚步匆匆地赶来。把脉,用针,定药方,熬药,忙碌但有条不紊。虽然北风呼啸,大雪纷飞,但太医们的额头不约而同地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吴总管,你说父皇他会不会很难受?”
已经六岁的二皇子对于面前的场景并不陌生,最近这一年,几乎每隔两三个月,就会重复一次。然而当二皇子看到长恭帝脸色煞白,毫无知觉地躺在床榻上,纵然昏睡,也是眉头紧皱,牙关紧咬的模样,心中依然会觉得害怕和无助。
父皇。
是二皇子心目中天神一般的存在。他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他柔和而宽厚,无微不至;他严肃而坚定,默默地付出。人生中的艰难与坎坷,他独立承受,留给儿子的,是耐心的教诲和温暖的笑容。
吴名单膝跪在二皇子跟前,凝视着与长恭帝有七八分相似的脸庞,眼眶发红:“殿下别担心,陛下会好起来的。”
二皇子眼神坚定,重重地点了点头:“父皇一定会好起来的。”
童言稚语,让吴名心中倍感酸楚。他恍惚想起多年前,也是这样的一个大雪天,先帝牵着陛下的手,站在他跟前:“吴名,往后太子就是你的主子,你须得尽心伺候,忠心耿耿。”
那位笑起来如同月华神光一般灿烂的少年,如今即将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岁月如同一把锋利的刻刀,削去了所有的美好,只剩余嶙峋的残酷。
“吴总管,你怎么哭了?”
二皇子的小手搭在吴名的肩头,轻轻的,像是翻飞的羽毛徐徐地落下。
吴名一个激灵,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原来不知不觉时,已然泪流满面。他连忙抬起衣袖,匆匆地拭去脸上的泪水:“殿下,老奴该死……”
长恭帝病重,哭哭啼啼是犯忌讳的。
二皇子像个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你是在担心父皇,我懂。”
吴名闻言,鼻尖一酸:“谢殿下体恤。”
这时,殿门外头小太监高声通报道:
“皇后娘娘驾到。”
“敏妃娘娘驾到。”
二皇子快步地迎上前:“给母后请安。给母妃请安。”
跟在二皇子身后的吴名也连忙行礼道:“皇后娘娘万福。敏妃娘娘万福。”
“吴总管免礼。”文皇后担忧地望着躺在病榻上的长恭帝,说道:“三个月前,柔婕妤诞下三皇子,阖宫欢庆。陛下开怀,身体也有了起色,今日怎会又犯病了,而且来势汹汹?”
宦官不得干预宫廷之外的事物,尤其是朝政。吴名心里犹豫着,咬咬牙,还是说了:“来自户部的奏折很多,一连多日,陛下劳累到深夜,方才歇息。”
冯晓瑟皱眉:“户部?是有关与齐国的煤炭交易?”
吴名点点头:“敏妃娘娘说的是。”
连国的矿产资源非常贫乏,铁矿石、铜矿石、煤炭皆从邻国齐国购买。今年入冬早,连国对煤炭的需求大增,户部向齐国购买煤炭,不料齐国坐地起价,价格在旧年的基础上翻了两番。朝堂哗然,朝臣们纷纷谴责齐国的见利忘义,当中更为激进一些的,要求关闭两国边境,中断两国商贸。一时间,煤炭的市面价格飞涨,而其中又纠缠着齐国、连国围绕着煤炭交易的门阀世家的利益纷争。千丝万缕,处理起来相当的棘手。
“偌大的国度,大事,小事,琐碎事,都压在陛下一个人的肩上。”冯晓瑟叹了口气,回眸便见二皇子亮晶晶的眼睛正注视着她,柔声道:“珏儿今日怎么没上书房跟着太傅念书?”
文皇后慈爱,冯晓瑟严格,加之二皇子自小时,便由文皇后教养,感情上与文皇后更亲近些。见冯晓瑟问话,二皇子有些拘谨:“回禀母妃,今日父皇唤我来,帮着批阅奏折。”
二皇子五岁时,便开始批阅一些简单的、无伤大雅的奏折。字体生疏、稚嫩地在奏折上写着“可行”,“不可”,“知道了”。虽然只是简简单单的几个字,但朝臣们也渐渐开始习惯并接受了二皇子一点点地融入了连国的最高权力。
文皇后问道:“已交午时,珏儿还未用饭吧?”
二皇子乖巧地点点头:“是。”
因为长恭帝病发,元乾宫一片忙乱,哪里还顾得上吃饭。
文皇后道:“让吴总管带着,先到偏殿用饭吧。”
二皇子摇摇头:“我想守着父皇。”
文皇后轻抚着二皇子的脸颊,说道:“父皇重要,珏儿的身体也重要。听话,先去用饭。”
“可是,母后,我不饿。”
二皇子眼中的执拗,与长恭帝何其相似。
文皇后眸色暗了暗,声音越发的温柔:“珏儿是父皇的希望,所以,一定要珍重自己,否则,父皇会挂心的。”
二皇子望了望病榻,垂下眼帘,孩子的心思总是纯真又脆弱:“母后,父皇会好起来么?”
“会的,父皇会好起来的。”
“是,母后,我明白了。”
所有的人都在极力地压抑着自己的情感,有时候就连悲伤,都是奢侈的。
终于,吴名开口道:“殿下,请随老奴来。”
二皇子一步三回头,终于还是跟着吴名离开了。
凝视着二皇子消失在拐角处的小小身影,文皇后和冯晓瑟对视一眼,看到了各自眼里的忧虑,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喂下的汤药起了效果,长恭帝的病情得到了缓解,虽然仍未从昏睡中苏醒,但急促起伏的呼吸已经变得和缓绵长。
后殿。
药汁的气味苦苦的,涩涩的,弥漫在每一个角落。
文皇后和冯晓瑟分坐在罗汉床的两侧,下首是太医院的众位太医。
文皇后神色肃然:“张大人,你是太医院之首,请你告诉本宫,陛下的病情如何?”
被文皇后点名的太医张长远乃是正五品太医院院使,为人正派,医术精湛,一直深得长恭帝的信任。
张长远斟酌着,说道:“回禀皇后娘娘,只要过了这一冬,到了春暖花开时,陛下的病情就无大碍。”
文皇后和冯晓瑟闻言,心下皆是一沉。
冯晓瑟冷声道:“张大人,说话无需似是而非,直接了当就好。陛下跟前伺候的人说,陛下今日昏迷前,咳喘剧烈,呼吸艰难,并且吐出血块。陛下的病情到底如何?”
文皇后是长恭帝的原配嫡妻,敏妃乃是二皇子生母,如今,她们是长恭帝身边最亲近的人;将来,她们会是连国最为尊贵的女人。
张太医沉吟片刻:“陛下的病情之严重,已非一朝一夕的症候。臣等换了许多药方,皆是治标不治本。陛下体弱,严冬本就难过,更兼思虑过度,心血亏损,已然……油尽灯枯。”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是听得张长远的那一句,油尽灯枯,一瞬间,冯晓瑟好似冷不防被利刃狠狠地割了一刀,痛心入骨。
片刻的沉默之后,文皇后平静的声音响起:“知道了。陛下身负江山社稷之重任,无论如何,还请各位尽力。”
“谨遵皇后娘娘懿旨。”
“各位退下吧。”
“臣等告退。”
太医们鱼贯而出。
冯晓瑟就这样呆呆地坐着,有许多支离破碎的片段如昨日刚刚发生一般鲜活,在眼前流连。那如同花开花谢般的美好,虽然短暂,却足以让人铭记。
文皇后走到什锦窗旁,看着飞雪连天,眼里有泪光闪烁,她低声道:“该备的物事都备下吧,冲一冲,也好。”
冯晓瑟轻声应道:“是。”
似水流年,将人生的喜怒哀乐一一沉淀。繁华人生,也许不过凄美的瞬间,如梦似幻影。
第118章()
长恭帝修养了一段时日,精神稍好,病情缓和,便颁下圣旨——禅位与二皇子连珏。
这是他深思熟虑的结果。
四侯强悍,在连国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本领。能站在朝堂上参议朝政的大臣皆是八面玲珑,心思缜密之辈,二皇子年纪尚幼,没有建立起自己的威望,文皇后和冯晓瑟纵然有能力,但女人困居于后宫,经验和眼界始终有限。孤儿寡母,就怕会有变故。
没有亲眼见证二皇子登上帝位,他到底不放心。
十二月初一,诸事皆宜。
风和日丽。
阳光将明亮和温暖恩赐大地。
大正宫。
金銮殿。
丹陛辉煌,气势宏伟。
长恭帝身穿黑地缂丝十二章衮服,头戴十二冕毓,端坐龙椅,高高在上,俾睨众生。
文皇后和冯晓瑟身穿真红大衫皇后朝服,头戴饰满珠翠宝石的凤冠,分坐长恭帝身侧。仔细看,文皇后的宝座比冯晓瑟要高上一阶,凤冠以十二龙九凤,而冯晓瑟则以九龙四凤。这是冯晓瑟审定皇太后规制时,亲自定下的。皇后为母后皇太后,乃是禀告过天地祖宗,迎娶为君主原配嫡妻,身份贵重。君主生母为圣母皇太后,位序次于母后皇太后。
凡事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一切按照规矩办事,便可以免去别有用心的歪曲利用。
太监诵读着禅位诏书,朝臣们皆身着官袍,头戴官帽,手持笏板,俯跪在地,毕恭毕敬。
“禅位与二皇子连珏,是为长钦帝。”
“两宫皇太后听政……”
“承平郡王连昀,中书令文正道,尚书令吕端然,大元帅殷赫,为顾命大臣……”
“中外臣工尽心辅弼,莫负朕望……”
……
禅位诏书宣读完毕,长恭帝亲手为新君长钦帝连珏戴上十二毓冕,又将传国国玺授给他。
病痛的侵蚀,使得长恭帝形销骨立。他脸色苍白,唇无点色,龙袍好似挂在他身上一般,看上去松松垮垮的。吴名扶着他的手臂,感觉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着,仿佛一片飘零的叶子,随时会凋落。
连珏小心翼翼的捧着国玺,眼里闪动着好奇,这是两百多年前,连姓先祖铁马金戈,创立连国时候的国玺。穿越了无尽的岁月,传到了他的手里。
这一刻,意味着长恭帝连晔成为太上皇,长钦帝连珏,正式成为了连国的君主。这一刻,代表着一个时代的结束,另一个时代的开启。
长恭帝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疲惫,但一双眼眸熠熠生光:“珏儿,如今你是连国的君主,定要励精图治,节俭爱民,莫要辜负朕对你的期望。”
连珏跪倒在长恭帝跟前,恭敬地磕了一个头:“儿子谨遵父皇教诲。”
连珏抬头,迎上长恭帝的目光,长恭帝从那一双清澈的大眼睛里,感受到了满满的孺慕之情。
长恭帝很欣慰,含笑:“珏儿快起来吧。”说着,伸手扶起了连珏。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朝臣们齐声恭贺新君即位。
“众卿平身。”
连珏清脆的童音在大正宫久久回旋。
此时此刻,长恭帝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在他的生命将要走向终点的时候,他终于完成了他的全部使命。
连珏,这个还未出生,就寄托着他全部希望的孩子,好似一株小树苗,一日一日地在他跟前成长。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将自己的经验所学教授他,将自己的所有给予他。
连珏所要面对的未来,是可以想见的坎坷,他尽全力,让这条路更为平坦一些;他尽全力,哪怕背负骂名,也要做得更多一些。
他未竟的事业,连珏会替他完成。他的锦绣江山,连珏会替他守护;他的生命,连珏会为他延续。
人的精气神,很多时候,是靠着一口气支撑着。如今长恭帝心愿已了,支撑着他的那口气仿佛渐渐散去,血气攻心,竟然一口接着一口,不断地吐出血来,不多时,晕了过去。
“陛下。”随侍在长恭帝身侧的吴名撕心裂肺地喊着。
血落在龙袍上,开出一朵绚丽的红花。
吴名的声音,惊动了所有的人。朝臣们大都被这变故惊了,呆立当场。
文皇后和冯晓瑟齐齐扑到长恭帝身边,看着他气息微弱,奄奄一息。文皇后泪盈于睫,拿着丝帕想要为他拭去唇边的血迹,不料血似乎越抹越多,直到将丝帕染红。
文皇后声音颤抖:“陛下……”
冯晓瑟强压着心头的惊惶,急切地高声道:“传太医,快传太医。”
“传太医,快传太医。”吴名一脚踹在一个小太监身上,咆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