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醉-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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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匆匆扭头,“三更了,去睡吧。”
“我不要!”倾瞳向他伸出手,“上头的月亮好,我也要上去。”
……
“杜魏风,快点!”
下头的女子娇语染嗔,他不用瞧也能想出某人此刻朱唇轻翘的模样。
他没法拒绝。
杜魏风皱皱眉,灰烟一般无声掠下,转眼携了倾瞳臂膀,带她轻盈地纵上了丈余高的屋顶。
倾瞳还没坐稳就闻到了淡淡酒气,回身就往他背后捞,“藏了什么好货,怎么不叫上我?”夺到手中就欢欣地笑了,闪闪星辉摇碎了眸底,“不收七七那个丫头送来的酒,你倒自己买的女儿红?我正好渴了,师兄果然料事如神!”
杜魏风缄默地瞅着她仰脖爽快地饮了一口,又饮了一口,才满意地舒口气,好像才发现似的玩笑道:“你是怎么啦,一个人吹风喝闷酒,难道转了性了?”
其实打头儿,她就瞧出了不对劲——杜魏风自小便一板一眼的认真,除开偶尔的应酬,绝少主动饮酒——不过她若直问,他必然抽身而去。
杜魏风果然撇开了头,躲避着她的眼睛,“没什么。把酒还给我!”
那厢妙手巧翻,酒瓮便由左手换到右手,又落酒成线饮了一口。而后索性抱着酒瓮横在胸前,一副蛮横样子,“我不够了,没你的份儿!”
“那我走!”
“哎哎哎,一人一半,总行了吧。你别扫兴么,咱们看看星星吹吹风,自从回了这里,都没有安稳地坐下一次。”
倾瞳到底将酒瓮推给了身边的人,一面枕着自己的胳膊惬意地往后便倒,“真舒服!”
天上银河灿,星繁月如钩。幽幽星河似海,不知暗渡了几许无意春风。
杜魏风不走了,自顾自沉默地饮酒,倾瞳也就不出声地看星星。
这种安然相对,也算是多年来的默契。
不一会儿倾瞳轻呼着一拉身边的人,“流星呢。”
果然是流星。数道无限美好的银轨刹那滑过天宇,交错的碎芒灼灼,义无反顾的决绝。
倾瞳望定天边的余光残烬,有些感叹,“有人说那些星星是看到水中的影子,所以拼着堕天追逐地上那颗宿命双生的情人。其实除了最终的毁灭,星宿什么都剩不下。这样的追逐是不是很傻?”
她径自若有所思地专注望着天地,却并没有察觉身旁的那双眼睛——沉默而执著的,却因为她的言语一瞬间狼狈至极,灿烂至极,情浓至极的眼睛。
杜魏风今夜的确有些失控。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知足的。做她的侍卫、家仆、师兄,甚至陪她出嫁,一辈子守在她身边,无悔尽责地护卫。他一直以为是这样的。可是当那个白衣丞相在他的视线内那么缓慢地吻住她的时候,他却只觉得浑身气血倒流,好像被人重重拍裂了心肺,咬牙屏息,却没有听闻风中半声求助的呼唤——她没有拒绝。
忽然明了了:那个拉着自己的衣袖,撒娇求他一起丈量杜府走廊的小丫头长大了;那个嫁了人死了丈夫,却还能没心没肺的女孩现在蜕变成熟了。
她如他所愿,将他当做最敬爱的师兄,最依赖的亲人,最贴心的护卫,却为了这个谪仙般的立渊公子,开始在意,踌躇踯躅,思而无寐。哪怕此人如此神秘莫测,哪怕晓得他仍有所图,她还是情不自禁地欢喜他……
总听人说一醉解千愁,他没有愁,他只是觉得苦涩。所以想让那辛辣的滋味盖过心头漫溢而过的感觉,如此而已。
夜风无聊又拂起他散落的几缕发丝,痒痒地扫到倾瞳的面上。弄得她轻笑侧首,撑起身子摊开手,“你的手伤好些了没有?给我瞧瞧!”
“不碍事了。”扬手饮了一口酒。
倾瞳不乐意了,一把将酒瓮夺过来,“你自己是大夫,不懂伤筋动骨不宜饮酒刺激吗?师父看到肯定把你扔进雪洞里面壁。”
他扯了下唇角,眸中溅起几丝酒气的迷离,“那就等师父罚我好了。”
倾瞳愣了愣,想想他一年到头也难得放纵自己,也就不再计较,佯作板脸,“那好,酒你就喝着。反正是要领罚,我来罚!”
趁人不备,倾身就过去弄散了魏风随意束起的发髻,双手跟着怪灵巧地攀上。杜魏风的发与他的性子倒是南辕北辙,十指间泻过的墨瀑丝滑如流水,好像数之不尽的万千温柔。不过从彼此长大之后,他就很少让她近身,上一次为他束髻更记不得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他大抵挣扎了一下,被倾瞳使了全力咻咻地按着肩膀,“不许动!”
“小瞳,你别!”杜魏风有丝无措,明明一起身或者稍动真气就能将她甩开,却怕她摔了痛了伤了。
她还是带着点蛮蛮的强迫劲儿,“都盘乱了,说了不要动!”
于是编股打结顺利完成,然后归总了在头顶盘成英挺的男髻。魏风平日半遮的面容便全都露在星芒下头,眉若刀裁,俊眸含英,鼻梁挺秀。
倾瞳左右看看,十分满意地拍拍手,“这下好啦!七七明儿又要发疯了。”
杜魏风只是低低地垂首,“谢谢!”
她晓得他手伤不便,又一向不会求人,才这般半强迫地帮他打理头发。方才她编得极细密,明早他只需简单归总盘髻就好。这份体贴用心,他岂会不知?
“魏风你什么都好,就是太正经。怕了你了!”倾瞳耸耸肩复又搂着酒瓮躺下了,宽大的薄袍反而勾勒出起伏曼妙的肢体,娇声风中慵慵一叹,“眼下事情越来越复杂。凌王看来暗中襄助余战已非一日,绍渊那个人又瞄上了余非。你说我们夹在中间,怎么表态才好?”
好似徐徐凉风吹散了满脑乱绪,事关杜府,杜魏风自然不敢马虎,“今夜我才收到消息,当年伺候过清音前辈的那几个人,已经死了。”
“死了?”倾瞳吃惊地睨向他,差点弄撒了手中的酒,“什么时候?又是怎么死的?”
杜魏风顿了顿才慎重地答:“死了一月有余,都是——意外。据说前两天也曾有人去那里寻访他们。”
“所以,下手的可能并非余战或者寇天的人?”
“嗯。”
倾瞳不由得懊恼地轻顶着额侧太阳穴,“真要命。”
想要从这团混乱中剥茧抽丝,找到连起一切的线索,简直千难万难。选择相助余战或余非,更是个大问题。杜府的安危,摇摇欲坠的平衡……心里又将一切朝中时局滤过一遍,黛眉只是越蹙越紧。
半晌却听到暗里突如其来一句略带着冲动的询问:“想不想回冰岐山?”
“什么?”
“我是说,如果你想丢下一切不管了,我就陪你回冰岐山。”
作者有话要说:某言家滴男配都痴情,男主都FH,啦啦啦啦
☆、青衣周旋
妙丽无方的容颜微怔了下,扬手不过潇洒地啜一口酒,眯起的眼风缱绻如烟,“你忘了师父说过,这世上强弱判定并非凭借性别,不是只有男人才有担当的勇气。现在,我还不能走。”
她,是误解了他的用意。
暗处激亮的星芒悄然散了,唯有微沉的嗓音一如往昔令人安心,“好,总之不论如何,我都会帮你。”
“我知道!”
杜倾瞳一夜未眠,早上寻到杜君鸿的房中。伺候着父亲用药,又娓娓将心中定计一五一十和盘托出。杜君鸿听得眉头时起时舒,末了垂首思索良久,仍旧有些不安,“这样瞒天过海,凌王和莫相真能善罢甘休?”
“承帝原本多疑,这么长时间悬空着那个禁卫军统领的位置,不就是怕身侧患虎祸起萧墙?让余战余非两人打破头,自己却成天弄那些不着调的仙丹修炼。我看他是自己想千秋万代,绝无传位之心。爹爹不论选择哪一边,举荐应该都不会奏效,还不如选一个中立之人。还有,请爹爹暗中将故旧门生荐几位给长平王余非,其他的由我去周旋。”
“你想暗助余非?”
“我只是不想余战一朝揽权,不过谁最适合做历越的君主,其实……”她顿了一下,“罢了,这事日后再议。”
目前情势所逼,相较之下,余非对杜府的威胁的确更小些。
杜君鸿晓得她还有话没讲,一时感慨道:“能将你教导得如此敏锐剔透,死风老人确是世间奇人。不过瞳儿,你这般与虎谋皮,岂非自己入了险境?”
倾瞳含笑摇头,“爹爹放心,这个人选原本就有妙用,他们这次表面就算打个平手,应该也不至于就立即要吞掉女儿。以后他们想要用到杜府的地方还多,不会一次就捞干了水填上了井的。”
屋中白光里,那个动人女子卿然独立,自信满满。
于是乎三日之后,一向清高的杜大学士给历越承帝递了一个折子。后蒙召见,与承帝两人单独在御书房待足整一个下午,才满面倦意地回了府。
第四日,禁军中不太有权柄的副校廖旦就被余承天破格提为禁卫军统领,一夕之间连升两级成了皇城里的红人。原本两位副统领明争暗斗不可开交,百官立场不同各有支持。还没盘算好却被余承天雷霆定下,满朝瞠目难解,廖旦倒表现出一股宠辱不惊的劲头,恭敬地叩头酬谢圣恩。不过那日下朝后紧走了几步,跟在杜君鸿身后唤了一句:“杜大人。”
杜君鸿回身望见是他,客气地微笑,“将军有何指教?”
廖旦方脸络腮胡须,身材魁梧,陡一看倒是气宇昂扬的长相。在官场也算摸爬滚打多年,练得一双不大的眼睛目光如炬,此刻却笑着拱了拱手,“大人的情,下官记下了。不知道大人可有闲暇,下官欲做东相酬。”
“这……不必了,杜某不过秉公举荐,承情一事愧不敢当。你我都是为皇上效力,将军一朝得意且自珍重,忠心护驾就是酬谢天恩了。”杜君鸿晓得倾瞳在那之前已经寻他谈过,也不多说,拱手便去了。
廖旦望着杜君鸿儒雅的背影,喃喃道:“哎,杜大人哪,我也想明哲保身,可惜……”
后话未提,他出了宫,烦闷着去了城内最繁华的烟花之所。醉睨花胭,“倚烟楼”中佳丽无数,还是绿舞的样貌最似少年时候恋慕的清倌晴雨。娟秀的眉毛鼻子眼睛,楚楚温柔的腰,依偎在怀中敬酒一杯,“大人!”真似血气方刚的时候沉沦的那道风光。
要不是为了那个守身如玉长相厮守的承诺,他怎么会苦等三年努力积蓄,只等着晴雨的赎身之期。可是那个无耻的官员居然趁他不在,□了他最心爱的女人,晴雨羞愤自杀后,他彻底丧失了理智,冲动地宰了那畜生成了一个逃犯。
直到他改头换面,从头来过。偶然的机会凭着一身本领得到位高权重的岳父的青睐,将他招赘入府,渐渐混得风生水起。他几乎以为那段过往会变成一个烂在心底的秘密,有人却忽然往事重提,令他惊骇欲厥。
那人并没有明确要求什么,不过要求他的顺从。廖旦没拒绝,也不能拒绝。他已经不再少不更事,如今的自己有权有势,习惯了被人景仰信赖,怎么舍得放弃眼前鼎盛的前程?
然后是那个杜府木华的夜访,仿佛腾云驾雾般不真实,听那个清秀书生侃侃许给他一个高不可攀的官位,说得明了简单,如果皇上问起,你并非大皇子党,也不可偏向三皇子,切记切记。
他记住了,于是加官晋爵,伸手就接到了这从天而降的馅饼。
这一切来得太快太急,令人好似悬在岌岌可危的金架之上,只怕一个不留神就会跌得万劫不复。
总令人忐忑难安。
一旁的绿舞娇然依偎在他怀里,“大人荣升,怎么不开心呢?”
“开心啊,怎么不开心?”廖旦掩饰地暧昧笑言,“来来,给爷亲香一个!呵呵……”
“大人真坏!”
廖旦并没有猜错,不出三日,那个握着他把柄的人带信来了,要他暂且听从余非的调遣。这个命令来得颇为玄妙——他自然是必须听命于三皇子余非,但是最终还是要被那个知情之人牵着鼻子走。
他不敢不从,遂找个托词推掉了余战的邀约,与余非约在了“倚烟楼”。
两人都小心隐匿了行藏,长平王余非长袖善舞笼络周到,见廖旦也是有求必应,自然喜不自胜。廖旦拐弯抹角地欲打听那个可能隐在幕后的神秘人,却都被余非含糊搪塞过去。余非满意地先离开以后,廖旦就心事重重在雅座里买醉至夜深。
喝醉了,就将绿舞狠狠地压在身下。
才自床笫高低呻吟,醉生梦死,陡然听到一个桀骜的声音扬起来,带着三分取笑之意,“廖统领倒是快活啊!”
不远处的杜府,白夜静静,倾瞳正预备要睡下。
她近日忙得很,先是亲自出面与余战应酬,费尽了心思口舌,摆明利害,才算勉强稳住了那位大皇子的怒气。毕竟廖旦的岳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