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情人-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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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找出来。
电话还是那样,一次次接通后,我们在两边“喂喂”地叫,我说话他根本听不见,他说话我却是听得见的,叫两下后,电话里就变成死寂的一片,什么声音也没有了。
这空洞的声音简直使我发疯。
第一部分异地之恋(8)
我在南京的街口,在这个炎热的季节,像一条发臭的鱼,站在南京的街口不停地打一个莫名其妙的电话,永远也无法接通,我知道再也不可能出现奇迹了,我还是在打,直到听到一个声音说:“电话出现故障,请挂机。”
我精疲力竭地走着路,在靠近那个杂货店的旁边,找到了一家小旅馆,我像一个呆滞的神经病患者,谁也不敢和我多说话。
开好房间,我把东西一摔,就直接进卫生间,冲了浴缸,我把自己泡进那一半雪白,一半把水印成黄色的浴缸里去。
亲爱的浴缸此刻成为惟一可以疗伤的地方,我不知道自己寻到的是这样一个结果,我不知道我还有怎样的力量踏上回上海的归途。我记得当人们询问一位古老的罗马哲学家或什么人他希翼怎么去死的时候,他说他愿意在温水的沐浴之中割开他的血管。我想,这是很容易办得到的,躺在浴盆里,瞧着鲜血从手腕里奔涌而出,在清澈的水中一缕又一缕,直到我沉睡在像罂粟花一般艳丽的水中。
但是我要克制这种渴望,我安慰自己我会忘记这一切,就像生了一场痢疾,身上脱落的全是丑恶的皮肤炎症块,我要遗忘,遗忘,就像一层皑皑白雪,应该将这记忆变得麻木覆盖起来。
我想钻进被褥里去睡一觉,但是,那对于我,无疑像是将一张肮脏的、潦草涂写的信函塞进一张崭新的、干干净净的信封里一样,我决定躺在明澈的、滚热的水中时间长一点,长到可以遗忘一切不该想的,就像一切不曾有过,我努力给自己换上度假的心情。在浴缸里的时间愈长,我愈感到纯洁无瑕,当我终于步出浴盆,将旅店那硕大的、轻柔的雪白浴巾裹在身子上时,我像一个新生婴儿一般感到冰清玉洁而甜蜜。
在床上躺了一些时候,我的头脑终于不再那么炸裂般地痛,我支撑着起来,又洗了脸,重新化了妆。为了掩盖脸色的不好,涂了很浓的粉底,用了深红的口红。化妆真是女人的福音,有了化妆品,脸就可以以假乱真,装出很美、一切很好的样子来。
第一部分异地之恋(9)
我打了电话给基姆。我准备和他这个天上派下来的美男子调情,做什么都可以,我准备什么都不管。
给基姆的电话接通了,这次没让我失望,没给我继续的打击。他和我在鼓楼那边一个名叫城市猎人的酒吧见面,酒吧里人很少,只有寥寥几对男女,据基姆说这里以前生意很火爆,但台湾人不懂经营,现在客人都被新开的场子拉去了。
我在想那些新开场子里是不是也会出现我的前男友的脸,但是这个问题我不想再操心,我只愿面对基姆,我的美男子,我的甜心,我在心里说,我要和你一块醉,我的男友也不见了,我只有你了,你是我意外的安慰。让我们自作自受好了。
我要了小杯的洋酒,基姆一个劲瞧着我,就像人们在动物园瞅着那只高贵的白金刚鹦鹉,等着它说几句人话似的。我终于开始意识到我点的饮料是伏特加酒,还没有什么酒跟它有同样的味儿,酒径直冲下肚,就像吞下了一把短剑,使我感到强大而圣洁。
一片叶子在阳光中睡着了,我就是那片叶子。
基姆见我还是不太开心,就问:“是否见过了你的姨妈?”
我带着酒后的放松,似笑非笑,眼泪却要流出来了。我说:“我是骗你的,我没有姨妈在南京,我只是来找我的男朋友,他已经一个月没给我消息了,可是我没能找到他,可能永远也找不到他了。”
说完,我就伏在他的肩上轻声哭起来。旁边没几个坐在那里,人们各玩各的,打桌球或者掷飞镖,没人注意到我的失态。
基姆的手轻轻地拍着我的背,嘴里安慰地说:“会找到的,可能他是出差去了。”
我哭得更厉害了,又不能哭出声音,心里难过,把基姆的衣服也哭湿了。他的衣服上沾上了我的五彩的化妆品,幸亏他现在没看见。
我借着酒劲在他耳边喊:“基姆,基姆,我要回家,回你的家。”
他不知所措地扶着我。
第一部分异地之恋(10)
回到基姆位于华侨路咸亨酒店旁的家,我的脑子倒是又清醒过来,我恨我的脑子清醒得实在不是时候,就乱中做一场爱倒是很好的宣泄呢。但是既然清醒了,我也就不装胡涂,基姆和我接吻的时候,我睁大了眼睛,妄图记住这个时候他的表情。当他抱住我身体的时候,我突然感觉烦躁而推开了他。
基姆给我倒茶去了,我打量着他放满画册和古瓶以及一些明式家具的家,我随口说:“你一个人住吗?”
基姆停下了倒水的动作,他好像重回到火车上一种被心事缠绕的状态。
我坐在沙发上,眼睛看着他的目光逐渐变直。
我说:“你怎么了,有话就说好了。”
基姆过来,在我的对面坐下来,我抱了我的膝盖,预感到有故事可听。也许我们都是行旅中人,都受到情感的挫败,也许只是细节不同而已。基姆有了一张沉浸在回忆中的脸,正如我也常常在回忆,但我的“思念一个人”是脆弱的,不然我不会此刻出现在基姆的房间,自己也不明白自己现在怎么会出现在一个在火车上刚刚认识的男人身边的,我的四年的过往到底成什么了呢?先不去想自己,基姆的隐情又是怎样一回事呢?
他说他终于决定要把这事对我说出来。他说他其实是刚从上海找过去的一个女人回来。她叫洛丽。他说他现在才发觉那么地爱她,她对他有多重要。他爱她的不仅是她的美丽,而且是她整个的人和举止。
“她的安详的步履,她的完美的平衡和风采,她的每一个细微姿态所表现出来的高雅的教养。天真和诡计,可爱和粗鄙,蓝色愠怒和玫瑰色欢笑的结合体。”
纳博科夫怎样描述洛丽塔的话,他觉得完全受用于他爱的那个女人,因此他现在叫她洛丽。为什么是现在才发觉会爱过去的一个女人呢?
基姆告诉我,洛丽是他的模特,当然那是三年前的事,那时他还是一个没出名的穷画家。常常一个人在破烂的画室里独享单纯的夜和他的奇思妙想。而她经常悄悄地进来,像一只猫一样无声地坐在他的身边。那时候他并不知道珍惜她,他只是暂时地取用她的肉体,单独为他献出的单纯的身体。洛丽有着世上最纯洁的长不大的孩子似的身体,骨骼纤细柔和,小小的胸部单纯而不会让人产生邪念。
他画她的身体,不分昼夜在她的身体上寻找灵感,在那段最穷困潦倒的日子里,她对他没有任何索取,只是伴在他的身边,仿佛天定她是属于他的,向他敞开她的身体,听他诉说任何的不快、浮躁,听任他的发泄,任他把颜料涂在她的身上,雪白的胳膊上被他拧得发青。
我问他:“那时候你没感觉到你是爱她吗?”
基姆说:“我晕了头,她随叫随到,陪在我身边,我已经分辨不出对她的感觉,只认为她是天生应该在那里的,我可以是她的暴君,此外我不名一文,似乎也只有在她的面前我成了暴君。”
基姆继续说,就在这样他时而痛苦温存时而狂乱暴躁的情况下,她的一切完全没有了,她只有了他一个人。她背弃了自己的父母,搬到他身边住,一心地爱他。她是家中的独女,一向过着好条件的生活,但是,在他的身边,她要做很多事,却依然得不到他相应的感情。
基姆说,他看着她的身体在一天天萎落下去,他看着她的肉体的颜色在变化,原先饱满洁白的肉体,现在颜色在加深而出现细微的皱褶,他受不了这个女人为他奉献牺牲那么多,却一点也得不到补偿,这只是成为他日复一日失败的见证。他看着她一天天在萎落下去,他却无能为力,这不能不使他作为一个无用的男人而因此沮丧。画画得再多,也卖不出去,他甚至想出去请她好好吃一顿饭都不可能。于是他发疯子一样地出去喝酒买醉,疯子一样地大叫大嚷着请她离开他去过好日子。可她始终不听,始终不听,只是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看着他,用手轻轻抚着他的身体,等他平息。
第一部分异地之恋(11)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段时间,直到有一天,他为了完全地气跑她(他说那一段时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不想让她在他身边,他想让她回自己的家,然后给他时间一个人面对),他带回了一个外表粗鄙不堪的有钱女人。
他故意在洛丽的面前,把手伸进富婆敞开的丰润的胸口,他借着酒意对洛丽说:“她有钱,胸比谁都大,我要的她都能给我,而你呢,只会让我烦心。”
我睁大眼睛看他,想要知道那个名叫洛丽的女孩如何反应。
他说富婆听了得意地哈哈大笑,像鸭子一样笑得浑身珠光宝气都在乱颤,洛丽却从铺着他的画的破台子那里站起身来,用一种他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柔弱却又坚定的眼神看了他一眼,说:“你在演戏,你不需要她。”
基姆说他那一刻真的疯了,他恶狠狠地抓着洛丽的手,心里却在痛恨这个女孩的平静,他似乎要把她的细胳膊折断了,他冲她凶狠地喊:“我就是不需要她,也不会需要你,你走吧你走吧。”基姆的叙述有了停顿,他仿佛累了似的,又像重回到当时病态的挣扎中去。他捂住了自己的脸,不再说话。
隔了一些时间,我看着正在变冷的茶,一边问他:“然后呢?”
他说:“在我连续几次打了她之后她真的离开了我,但是她也没有回家。她的父母因此成天来闹。”
“后来,你怎么见到她呢?”我问。
他摇摇头,说前不久有个朋友去上海,在一个很大的酒吧看到她,她已经成为那里有名的坐台女。她也认出了他的朋友,她依旧不卑不亢地在那个朋友面前坐下来,随意地弹了一首曲子,让酒吧间那架高尚古老的钢琴响起一串麻木的音符,就像落下的片片枯叶。那个朋友为她的美而动容,回来后对着他不说话,只是叹口气说他害了她,错过了,错过了。
“我现在才发觉自己对她的爱有多么深,这几年我的画正好合了什么国际潮流,也算有钱了,我到处找她没有找到,后来因邀请我去了美国,在洛杉矶,为了麻醉自己,有一天酒后去看脱衣舞,竟然对着一个身体酷似洛丽的女人大哭特哭,人人都以为这个中国人是疯了。”
基姆说到这里的时候,脸上有了追悔莫及的表情。
我心里暗想:男人是不是都要等到永远错过一个女人的时候,才会知道可惜?想到我自己的男朋友,我就对基姆一点也没感觉了。我在想基姆要是现在还是不成功,还是没钱,生活都成问题,他还有心情在这里对我追悔往事吗?
我更愿意猜测洛丽现在的心情,她成了有名的坐台女,她肯定很有钱,她的外表依然很美,也许她已学会保护自己,不再为一个男人苦痛。她是不是能告诉我,这一切孰是孰非?
基姆停顿了一下说:“其实,这次我去上海找她,想的是随便她怎样惩罚我,只要她能跟我回家,但是我没想到我给她的她都还给了我。我还在期望能挽回什么,可她已不可能原谅我了。”
他停了停,终于顾自说下去:“你不知道我是怎样求她的,我跪在她房间的门口,她不让我进去,她在里面打人家的电话,她似乎要找一个最猪头三长得最不堪的男人来嫖她,她笑嘻嘻地为他开门,他们在里面寻欢作乐,我还是跪在门口,我想我是在赎我过去自己犯下的罪。我还是说‘洛丽,给我机会,我们重新来过’,可她理也不理,就像没我这个人似的。她送嫖客走,我挡住门,硬要进去,可她冷笑着指着她敞开的衣服里的身体,她说谁都可以取用她的身体,捏她的身体,除了我。我看着她的身体上被掐得红红的地方,我想靠近她,她却退到窗口,说我再靠近,她就跳楼。”
基姆最后像死过去似的虚弱地说:“这是我得到的报应,什么都不再能挽回了。”
我也在他的故事中像死过去一回,我浑身发软,只想赶快离开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