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纱劫-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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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秀对我颔首,“嫂子,我们回来了。”他说完便将悦悦放了下来,小小猪蹦蹦跳跳跑进了我的怀里。“娘,苏门山好漂亮啊!”
“是吗?”
“嗯!可惜爹和娘不在,娘,下次让爹爹带我们一起去好吗?”
“哟?不要你子期叔叔带了?”
小脸顿时皱了起来:“子期叔叔也要嘛!”
我捏了捏她的鼻尖,“娘还不知道你啊。来,把这块毛巾拿去帮你爹擦汗。”
“喔,刚刚爹爹在打铁,他抱住我的时候一身汗味,熏死我了!”她吐吐舌头,接过了我手中的毛巾。
“你个小丫头,你爹是为了谁才这么辛苦的?”
“为了娘啊!”悦悦说得理所当然。
“什么?”我一愣。
“为了娘嘛!”她以为我没听清楚,又重复了一遍。“上次爹爹说娘的生辰快到了,所以他……”还未说完,她顿时捂住嘴巴,眼睛贼溜贼溜地转。“糟糕……爹爹要我不许说的!”
我怔然。是这样么?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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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拼命么?
我的……生辰?算算日子,曹璺的生辰好像就是下个月初十……是这样吗?那么,在他这样辛苦的背后,我给了他什么样的误会?他心里又是什么感觉呢?
我蹲□来,“来,把毛巾交给娘。”
悦悦疑惑地歪着头,“娘,怎么啦?不要悦悦替爹爹擦汗了?”
“娘来就好。厨房里有你爱吃的点心噢!”
“真的吗?”悦悦的大眼睛弯成月牙形,亮晶晶一闪一闪的。她张开双手对着向秀说:“子期叔叔,我们去吃点心!”
向秀依言将她抱起来。我连忙说:“子期啊,你别老是惯着她。”“不碍事。悦悦很可爱。”向秀淡淡地说,抱着悦悦走向厨房。
院子里的打铁声一下又一下,沉稳有力。
铁锤敲击声本该是嘈杂的,但却给了我特有的心安。多少次听着打铁声,多少次看着他的背影,多少次怜惜之情总会涌上心头。
我站在门边凝望着那双看了一千个日夜的深邃瀚海般的眼眸,他面沉如水,抿着唇的不怒而威,还有……剑眉星目下淡淡的青影。他讲究养生道,一向极其注重控制情绪,喜服食和睡眠。竟又一次为了我,情绪波动这般大,且彻夜无眠么?
“叔夜。”我唤了一声。那高大的身影顿了顿,淡淡“嗯”了一声,继续着手中的动作。我靠近他,轻柔地替他擦汗,“这些天累吗?”
虽然面无表情,但他仍是停下来,配合我的动作俯□。“无碍。”
“你要多休息,累垮了,我会担心。”
他的眼眸沉静如水,我的目光灼热烫人。
双眸对上,紧紧纠缠的视线犹如冰与火,是极端,却也能够两厢交融,相濡以沫。
我的手离他的脸这么近,只要拿开手中的布块就可以毫无阻隔地描画他深邃的轮廓。
末了,他淡淡一笑,“嗯。”然后举起手中的锤,继续打铁。
我柔柔笑着站在他身边,一双眼睛跟着他的身影转。
他极少说过情啊爱啊的甜言蜜语,对我也不会有山盟海誓和轰轰烈烈的举动,但他一切的心意全部付诸在行动中,只做不说就是他的风格,我很清楚只要有心,就可以感觉到他的爱和体贴。这就是最平淡却实在的夫妻生活。外人都说他出尘俊美如仙人一般,思维超然惊才绝艳;不错,这些我都清楚,但他之于我来说,也是实实在在的一个男人。他打铁养妻女,宁静致远,家里三天两头雅朋满座,有酒有文章,不管从任何方面看来,他都是两种极端——可以出仕入朝,如嵇喜所说将必有一番大作为,却也适合归隐山林,修身养性。
这样的丈夫,我恋着他,他想着我,真是……得之我幸啊。
我不会离开他,不管是谁来,不管他来了要干什么,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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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不会离开我的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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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虽未解释什么,嵇康也明白我心里想的,虽然他不明究竟是什么事,但能感觉到我希望他相信我。那日之后,他恢复了往常那般。
过了六天,我接到秦凌的信。
拆封一阅:
九重翱翔之凤,沉于瀚海之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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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十八卷 。。。
九重翱翔之凤,沉于瀚海之龙。
这是秦凌的暗号。
他在告诉我,九天之后,在觅人楼旗下产业的茶楼中,择“龙凤戏水”字号的那间雅房里会面。
我敛眉,悄然将信笺收进怀里,笑了起来,扬声唤道:“悦悦、悦悦!”
“诶。”厨房里传来她含糊的应声,这小小猪肯定又在偷吃点心了,嵇康也不看着点。“娘,我来了。”门口很快地出现一个小小的身影。
悦悦穿着我亲手做的淡蓝色袖衫,浓眉大眼,甚是可爱。那双清澈灵动的眸子溜溜地转,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殊不知嘴角的糕屑泄漏了她的秘密。“娘,找悦悦有什么事情??”
我拿起手绢擦拭她的嘴角,“你刚刚又在厨房偷吃,是不是?”
她眨了眨眼,“爹爹难得不在嘛!”
我佯装不高兴地板起脸:“娘可还在呢!”
小小猪歪着头,奶声奶气地道:“可刘伶伯伯说娘是纸老虎,爹爹是真老虎啊!”
……
这个刘伶。我有些无话可以对上,便转了个话题:“过几天娘带你去外面玩,吃好多好吃的点心好吗?”
“好啊!”一听见有吃的,悦悦立刻笑眯了眼,兴高采烈的样子。“娘不要骗人喔!悦悦会提醒你的!”
“娘保证不会骗人。”我举起手发誓,一副顶认真的表情。“你爹爹呢?”
“娘你去集市的时候爹爹就出门了。他说要去阮籍叔叔家里,还说中午不回来吃饭呢!”
阮籍家……
我突然想起,上次曾听王戎说过阮籍的母亲最近旧病复发,最近嵇康去的勤,是意味着病情加重吗?他担心阮籍,我是知道的。这样想着,我也就到厨房着手炖些汤药,准备送过去,出门前就了嘱咐向秀照顾好悦悦。
出门后,外面是一片风和日丽,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好不热闹,让我着实讶异一番。
今天集市怎么这般热闹?想了想,怎么也没想起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呀?摇摇头,深吸一口气,用了十足的勇气才敢闯进那人山人海的集市里。
费了一番气力和挣扎之后,我被后面的人不小心推搡了一下,一个踉跄才终于跌出了集市。我伸手拂去额上的汗珠,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人人摩肩擦踵的,张诀成荫挥汗如雨的景象,有点不可思议自己这么娇小的身子是怎么安然走出来的。
“好险。”还好汤药没有洒掉。我提紧了手中的药罐,朝着阮籍家走去。
阮家是大家族,门户修葺得十分讲究。红墙绿瓦,线条庄严而不呆板,黑底金子的牌匾上是龙飞凤舞的大字,阮府。那是阮籍的亲笔,据说是有一次心血来潮写的,非要挂在上头不可。
这不是我第一次来到阮籍家,门口的仆人看见我也认得,鞠了个躬就请我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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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夫人身子还好吗?”我问。
“老夫人不太好呢,最近每天不能食不能眠,阮爷很是担心。”阮爷是指阮籍。仆人又道:“嵇先生刚到没多久,就在里头呢。嵇夫人请进吧。”
我颔首,熟门熟路地进了屋,穿过走廊就到了阮家花园的小道上。两旁的杨柳垂下迎风摇曳,很是幽静。我抬眼向东南方向望去,嵇康和阮籍站在屋前的凉亭低声说着什么,阮籍一愣,末了点点头,还附上一声长叹,眉宇间不见平日里的嬉笑,儒雅清秀的脸上扬起浓浓的愁绪。
看来阮老夫人的病情真的不太乐观。
“璺?”嵇康转了个眼看到我,有些惊讶,浓眉微微挑起。
阮籍闻言也一同望了过来。
“我听说老夫人旧病复发,特地炖了些补药来看望她老人家。”我朝他们走近。“现在可好多了?”
阮籍扯起一抹浅笑,抬手示意一旁的丫鬟接过我手中的药罐,侧过身对着我道:“多谢你的挂念。可惜家母身子骨差,现在不宜见人,就……”
“已经这么严重了?”我问。
阮籍无奈地摇摇头,“老人家的病来得快也来得重。府里手忙脚乱的请了个大夫来看,也没什么起色。”
我的视线移到嵇康身上,他立刻就明白了,“我方才替老夫人看过了,情况不容乐观。现下是靠着药物在支撑。”一句话,背后的意思已经十分明白了。老夫人的去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阮籍的双目泛起血丝,眼下有浓重的青影,显然是几天几夜没有睡好了,他望着门的方向喃喃道:“娘她这一辈子该享的福也享了,这时候走也没有什么好挂念。”
他说得很平淡,可我知道他心里是苦的。
阮籍和嵇康一样自小丧父,由母亲一手带大,现在老夫人老了病了,他怎能不着急不苦闷。嵇康抿唇不言,双目如星,拍了拍他的肩:“我明日再来看老夫人。”
阮籍回以一笑,“你不必天天过来。我很好。”
他是了解嵇康的。
和嵇康一道出了阮家大门,我余光瞥见了一道水绿色的倩影。抬眼望去是一个女子站在对街门口,眼睛瞬也不瞬地盯着阮家大门口,精致秀丽的脸庞漾着深深的担忧和不安。
“叔夜啊,那是……”我问道,话说回来,刚刚我来的时候好像就已经瞧见了那女子站在门口,一直站到了现在?
那女子对上我好奇兼探究的视线,脸一红,连忙羞怯地钻进了屋子里。
嵇康顺着我的目光看去了一眼,恍然道:“前阵子刚搬来的一户人家。怎么?”
“喔。她认识嗣宗(注:阮籍,字嗣宗)?”
嵇康略略思索了一下,才摇头道:“我不是很清楚。”
我耸耸肩,和他并肩一道走着:“最近阮府忙翻了天吧?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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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很是担心嗣宗的样子,从早晨就一直盯着阮家大门站到了晌午,看样子很在意他呢。”可是光在意光杵着看也不是办法,阮籍一整天寸步不离地照顾老夫人,她在门外担心个几天几夜阮籍也不会知道啊。
“你……”嵇康偏头看着我,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我只是突然想起,嗣宗大你近十多岁,可却至今未娶亲是吧?”
他随即想到了什么似的,轻笑着,抬手捏了捏我的下巴,淡淡揶揄道:“你喜欢管这等闲事?”
我勾唇,挽起他的臂膀:“嗣宗条件好,可是至今未娶亲,形影单只的难免有些可怜嘛。”顶着正午的太阳,集市上的人少了许多。
“那也与你无关啊。姻缘是冥冥中注定的,该是会聚在一起的人,无论如何最终都会成眷属,但若是无缘,不管旁人如何插手,也都是无可奈何。”
“但千里姻缘一线牵,若是不牵,何成姻缘?我很乐意做件好事!”
“为夫仍然坚持己见。”
“我亦然。”
“为何女子都喜欢探究这类事情?”
“为何男子对这类事情全然不感兴趣?”
“璺。你又无状了。”
“偶尔为之嘛!你看,我们不就是么?”
“是什么?”
“是……”眼睛转了一圈,突然一顿,“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我的丈夫笑而不语。
路上我又闲着和他扯了几句,他时不时回应着。
我和嵇康且行且谈,携手同行,而且时不时地拌嘴,这种感觉让人很是享受,舍不得打断。
正说着,对面的街角冷不防冲撞过来一辆马车,嵇康忙将我拉进他的怀里,避身闪过。我有些恼怒地看去,只看到那匹棕色的高壮马儿长嘶一声,车始终跑得飞快,还时不时地不甚撞到了路边的摊子,惹得摊主不快,频频发出抱怨和怒骂的声音。
即便如此,那辆马车的人却视若无睹,扬尘而去。
风吹动,隐约间,马车的帘布被微风轻轻吹扬了起来。
“哪有人在人来人往的集市上这么驾车的!”我对着马车离去的方向翻了个白眼,毫不客气地抱怨。
“算了。我们回去吧。”嵇康面无表情地掸掸我沾上灰尘的衣角,瞅了瞅那辆马车,然后揽过我的肩,轻声道:“走吧,悦悦和子期还在等我们呢。”
“也是。”我颔首,刚走几步,却忽然觉得莫名的如芒在背,就好像刹那间有股目光紧紧地锁住我。
我向来是唯心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