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邪王妃-第1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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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王敦,从来不会受制于任何人。
那晚,父亲听闻此事,将他叫到房中,只是哀叹:“处仲啊处仲,石崇与王恺二人,你皆不愿妥协,可知将来会惹来什么祸端!”
他以为自己不用知道,可是不久,他终究惹来了祸端,父亲被王恺参奏谋反,武帝下令诛杀。性命不保之际,两个弟弟被父亲送去佛门,出家为僧,只有他,父亲给了他最后的忠告:“处仲,你若要做桀骜的野狼,首先要站在俯视别人的高度,只有狼的天性,是无法活下去的。”
那一刻,他终于懂了,他只有天性,没有高度。父亲被诛杀,母亲也被诛杀,从小到大,最欣赏他的就是王衍,所以这一次,王衍出面护他周全。他知道,王衍也想驾驭他,他是野狼,若是驾驭得当,可以咬死成群的人。
高度,他必须站在俯视别人的高度,父亲的话时刻回荡在耳边。他的高度,便是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或者是至高无上的兵力,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终于,王衍与武帝商议,欲让其弟王澄迎娶襄城公主,以此巩固和驾驭王氏一族。他将如意算盘打的这样好,却没料到襄城公主选择了他,王澄气疯了,恨不能拿剑刺死他,看吧,他们王氏一族只有利益,永远没有亲情,就如同那年父亲被参奏谋反,朝堂之上,王衍不愿得罪国舅爷,甚至不曾为父亲说一句辩解的话。
娶了襄城公主,意味着平步青云,但也意味着从此欠了这个女人,从此便要被武帝牵制,他王敦从不会对任何人妥协。但是,父亲的话就在耳边:
处仲,你若要做桀骜的野狼,首先要站在俯视别人的高度,只有狼的天性,是无法活下去的。
新婚之夜,他对襄城公主客气而疏离,他说:“你要是后悔还来得及,我们之间是利益的交换,娶了你我便是驸马都尉,将来要以王氏家族的兵力效忠朝廷,誓死效忠,这才是你父皇想要的,各取所需,是件很公平的事。”
他兴许残忍,但心里还是有良心的,娶了襄城公主,并没有想象中那般平步青云,因为不久之后,武帝病逝,惠帝登基,贾后乱政,直到齐王叛乱,八王争权,天下民不聊生。
他还是要靠自己的,一步步手握刀剑,以一具又一具的尸体奠基脚下的路,在这一点上,琅邪王与他很相似,这也是他与茂弘愿意追随的原因。但说到底,他与茂弘毕竟不同,他没有茂弘高尚,茂弘对琅邪王绝对忠诚,但从始自终,他为的都是自己。
征战沙场,诛杀权臣,直到夺下王衍手中的大权,他终于成功了,直到这时,已经很多年了。他去了佛门之地,欲将两个弟弟接回去,他已经站在足够的高度,已经有了庇护他们的能力,但是二弟不愿回来,他已经是佛门高僧竺道潜,他将一本《般若经》交到他手中,说:“杀戮太重,为佛门所不容,竺道潜欲为大哥赎罪,此生皈依我佛,望大哥好自为之。”
杀戮太重?好自为之?赎罪?他笑了,冷笑,嘲笑,更是凄然的笑,他不在乎,什么佛门,什么《般若经》,他呲之以鼻。
他是注定的冷面修罗,注定要双手沾满鲜血……
他与襄城公主相敬如宾,对她多年如一,哪怕他也有别的女人,但不过是过眼云烟,他还有了王皎,他的女儿,他站在权利之上,拥兵自重,还有温柔的妻子,可爱的女儿。
一切都有了,他却越发空虚了。原以为这一生都要这样走下去,恍然如梦,平淡无奇,不过是一场匆匆轮回,活着,不过如此。
直到那个女子的出现。
她很美,淡然如水,清净如花,他并未第一眼就爱上她,而是想着杀她,在他看来,女人都是一个模样的,无论是在床上还是穿上衣服。他很好奇,很早之前就在好奇,究竟是怎样的女人使得琅邪王神魂颠倒,司马睿曾是野心膨胀的帝王星,注定的王者,这也是他愿意追随的原因,可是,这帝王星就要因为一个女人陨落了。
这个女人不过是气质不凡,不过是貌美如花,但是这世间从不缺美丽的女子,她还很会装,可怜兮兮,柔弱怜人,牢牢的抓着司马睿的心。她很聪明,当真聪明,帮助司马睿得到了鲜卑兵符,帮助茂弘化解危机,但他不屑一顾,他的妻子襄城公主,同样是冰雪聪明的女子,那又如何?
可是,他低估了这个女人,她那样复杂,他原以为她跟别人都是一样的,争宠魅惑,只会迷惑男人…直到她毫无畏惧的从巨蟒口中救了他…
这个女子,其实很简单,她胆怯,但心底有无限的勇气,她懦弱,因为有一颗最善良的心。他要杀她,她却救了他,奄奄一息之时,还不忘说:“你,不必谢我,我只是在想,王爷的千秋霸业离不开你,所以,你不能死。”
一只,两只,三只,四只,五只……五只恶狼,幽绿的眼珠,格外引人注目。它们在靠近,一步步一步步的靠近他,然后停顿在几步之遥,恶狠狠的注视着他,打量着,观望着,随时准备扑上前将他撕碎!
他依旧没有动,他天性就是一匹狼,此时此刻,倒真的想要知道,是真正的狼厉害,还是他这野狼更胜一筹。
终于,它们难奈不住了,他身上的血味刺激着它们的嗅觉,也刺激着它们凶残的眼睛,虎视眈眈过后,它们以箭一般的速度扑上前,撕碎他,撕碎他……
几乎同时,他激起了自己全部的警觉,翻身而起的瞬间,顺势握起插在地面的湛卢剑,双眼都是血红的,恶狠狠的划向扑面而来的恶狼,杀,杀,杀!
湛卢剑削铁如泥,他清楚的听到剑身刺穿肉身的声音,月光之下,他面对扑向自己的恶狼,握剑横斩,劈开它们的身子,劈开它们的脑袋,杀戮染红了双眼。
……
一切安静下来,他也跟着清醒,地上是横七竖八的尸体,狼的尸体,骨血分离,脑浆迸发,血的味道弥漫周围,也弥漫在他的身上、脸上。肩膀再次渗出血,他却已经无力去包扎,因为就在刚刚,厮杀之中,他的左手险些被一只狼咬断,如今已是鲜血淋淋。
疼,真的疼,疼的满头大汗,他就要支撑不住了,好累,眼前都是虚幻的,就要睁不开眼了。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月出皓兮,佼人懰兮,舒忧受兮,劳心慅兮!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听,她在唱歌,就在皎洁的月光下,青草地上,昙花丛前……他看到了,一曲月出,一曲陈国情歌,萦绕着他的心,他看到了她在翩然起舞,回眸间,笑腼如花……手握湛卢剑,一步步的走上前,那些昙花开了吗?
没有,还是那些青嫩的枝茎,他终于走到了这里,却已经累得不行,仰身倒在草地上,夜风吹过,他想起前几日,他们都是这样躺在这里的,漫天的繁星,皓月当空。
她本就不是他的,当年落入悬崖,她是为司马睿而死,而他,再也不能忘记那日的岩洞。她面上每一个细微的神情,她吃了巨蟒的肉,那副恐慌而又惊惧的样子,真是可爱极了。她不准他睡,将从前最有意思的事讲给他听,然后,他看到了盛开的昙花,洁白舒卷的花瓣,还看到她沉睡的容颜,然后他心里开出了一朵最纯美的昙花。
她坠落悬崖的那一年,他再也不是从前的王敦,他仿佛在那个夜晚,明白了活着的意义,他不止是桀骜的野狼,他可以活的更好,也可能开心,也可以笑,也可以爱上一个女子。
她迷惑了他的心窍……整整一年,他在江南一带秘密搜寻,他相信,只要她活着,就一定会回家,而他,愿意从此之后给她一个家,哪怕用一切来交换。
做出决定的那刻,他心里的空虚第一次没了。
他多幸运,找到了她,多幸运啊。可她容貌尽毁,他不在乎,他爱的是她,而不是她的容貌,这一点他比任何人都确定,这世上漂亮的女子这么多,但梦儿只有一个。
梦儿,梦儿……
他努力了,但还是没有得到她,但好在,他还有来生,她答应了他,来生跟他在一起,就像她爱着司马睿一般,他也会得到她执着的爱。只是时间的问题,那么,他愿意等。
没有了她,下半生该怎么过呢……没关系,他还可以守护她,她说她想做皇后,他还可以帮她。他还有回忆,曾经扬州的日子,城隍庙的高台上,她一袭红装,以及此前的六天,她的笑,她的声音,她吃东西的样子,她在月下起舞的样子……他有这么多的回忆,足以惊艳日后的时光,这些是他与梦儿的回忆,司马睿永远无从得知。
心里守着这样的秘密,真好。
也不知这样睡了多久,他是被冻醒的,夜里的风这样凉,可是之前,他从未发觉过。睁开眼睛,依旧是漫天的繁星,很美吗?一点也不美,它们那样冷清。
那个女子,就是他的全部,是他的全世界啊……
恍惚之中,似是闻到了异香,他心里泛起疼痛,在这一刻起身,果真看到花开了……盛开的昙花,到处都是,漫山遍野,纯白的令人炫目,舒卷的花瓣,层层叠叠,月光下昭然若雪。
大片的盛开,开的如此绚烂,洁白如玉,流光四溢,美得触目惊心。
身前,身后,处处都是,他站在花香之中,站在月光之中,想起清晨阳光照耀,他的梦儿慵懒着声音安慰他:“处仲,今天晚上一定会开,我们会等到的。”
真的等到了……
他想笑,手握湛卢剑,站在昙花间,低低的笑出声来,这是世间最可笑的事,真好笑,笑的他肚子都疼了,直到笑出了眼泪。他终于收敛了笑,眼中闪过一丝戾气,抓起剑挥向那些盛开的昙花!
砍,杀……。就如同刚刚厮杀那些恶狼一般,不,甚至比刚刚更凶狠,他的双眼已经被蒙蔽,成片的昙花被斩落,成片的昙花被践踏,成片的昙花被夜风吹散。
月下,被斩下的昙花纷落,一片片,就像飞雪一般,飘满了周围,也飘落在他的身上、发上、肩上。他没有丝毫的停顿,疯了一般的斩杀,不止是昙花,还有那些根茎,叶子,全部都要斩下!他不需要了,已经不需要了,现在盛开,有什么用!用什么用!
身前的,身后的,岩洞旁的,全部斩断,碾碎,地上是触目惊心的白色,纷纷扬扬,昙花还在飘落,却已经成了一堆残骸。他握着湛卢剑,头也不回的离开,一步步,走的如此决绝。
溪边的竹屋腾起火光,他将手中的石蜡扔了进去,看着大火吞噬竹屋,熊熊的腾起,映的荒野宛如白昼。他转过身,背对着火光,一步步向前走,走出好远,回头再去观看,依旧是漫天的光亮。他在那片光亮之中,面再也支撑不住,捂着疼痛的左手跪在地上,很久都没有起来。
梦儿说,缘起缘灭缘终尽,花开花落花归尘,果真是这样呢。
夜风,真凉。
。。
【094】姐姐,我想他
回到王府,天色已黑,司马睿腹部受伤,她正要吩咐绿秀去叫太医,却被他所拦,他说:“这点小伤死不了,不如你来包扎吧。”
拗不过他,她只得拿了金创药,又让绿秀打来了温水,一点点小心的为他清洗伤口。回想起他们的厮杀,本就是招招致命,王敦这一剑划得很深,但好在是在腰旁,暂无性命之忧。
他坐在床上,**着上身,她则跪在床边,全神贯注的为他上药,时不时的还担心弄疼了他,抬起头担忧的望着他,又见他正看着自己,深邃的眼中皆是笑意,禁不住握住她的手:“你可知我为何要你包扎伤口?”
他的手心很温暖,她却蹙着眉头挣开:“别闹,我还没上完药呢。”
“其实不必上药的,”他又是一阵笑:“看到你一副担心的样子,我就已经不疼了。”
他的脸色略显苍白,引得她一阵埋怨,声音却很是轻柔:“你又胡说,干脆也别包扎伤口了,疼死你算了。”
“我是说真的。”
他不禁握住她的手,不管不顾的将她抱在怀中,使得她一阵惊呼:“司马景文,伤口,你还受着伤呢!”
他却不管这些,只知紧紧的抱着她,闻着她发间的幽香,终于安心下来:“央央,我多怕自己再也见不到你。”
她一愣,也不再说话,伸出手回抱着他,感觉着他的心跳,心也跟着安静下来:“不会,我一直都在等你。”
“那日东海王府,我与茂弘、纪瞻等人前去吊唁,王衍在茶水里下毒,结果被茂弘识破,他索性直接命人将我们拿下。临行之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