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社稷-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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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芽也知道这夫妻二人当初如同逃难一般来到此处,甚为狼狈,定然是不愿意平白惹上些麻烦的,可这事她也知道些内情,明了贺岩身为养象寨的头人,自有难做之处,便就应道:“这事,贺岩也确是难做,而且,依照摆夷的规矩,石大夫与你既然已经成婚,这样的排场,你身为妻子,自然是要同他一起的。”
“哦。”石将离漠然而随意地应了一声,知道沈知寒无论是出于怎样的考虑,都不可能让她去见那什么劳什子的大族长,自然也不担心什么。也不知当初那大族长是否跟着刀洌和南蛮王一同到过大夏——“然后呢?”
“贺岩还告诫石大夫,说最近是关门节,不要当众有太过亲昵的言行,以免平白落人话柄……原话我也不知道,可能是他不太会说话,大约也就是这意思罢……”如果说之前的一切都是为了引出这结果,那么,月芽倒的确是个营造神秘感的高手。她见石将离听得有些心不在焉地,便故意询问:“小梨,你可知道石大夫是如何回应的?”
大约也只有同沈知寒有关的细节可以引起石将离的注意了。“他怎么回应的?”石将离一下便就聚精会神了,眨巴眨巴眼睛,好奇地反问。
“贺岩说——”月芽深吸一口气,将她的胃口以停顿钓了个十成十,这才一股脑地头口而出:“石大夫听他说完,转身便就走了,只冷冰冰地扔下一句话——恕我谁也不见,我对我的妻子做什么,是我的事,无愧天地,对得起良心,难道还惧人言?”
这话实在是很对得上沈知寒的语调和风格,而且,尤其是其中的“妻子”一词,更是让石将离惊讶地睁大了眼,只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真的?!”她讶异非常,几乎不敢相信这样的话真的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若她早些听到这事,她一定不会再以为他无动于衷,铁石心肠。
本以为所谓的“妻子”不过是自己的异想天开和厚脸皮,却不想,原来,他竟然也认同么?
此时再想想他昨夜的话,石将离不免觉得有些心疼——
他一直背负得太多,活得那么压抑,而今,她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能带给她的安全感和信任感绝不亚于相父,于他而言,理智一直占据着上风,虽然少言寡语,可他想的远比她长远,考虑得也更比她周全!
那厢,月芽不知道石将离此刻心潮的汹涌滂湃,兀自吃吃地笑:“贺岩同我说起时还很担心,不知自己那句话不对,也不知是不是哪里得罪了石大夫。”转了转眼珠,她故意又轻咳了一声,把语气端得十足吊人胃口,尔后才戏谑道:“不过我猜,石大夫一定是被贺岩的话给刺激了,于是回去之后就……嗯嗯……”
话到了后半截,月芽又有意无意地直指那一夜的所谓“水乳交融”,大抵是见石将离没有反驳,只是脸红,便就越发觉得一切就是那么一回事。
“呵呵……”除了干笑,石将离实在不知道自己还能有什么办法敷衍面前这个热心过头的女子。“对了,开门节,你们要去见那大族长?”她故意转移话题,顾左右而言他,不在这些问题上继续纠缠下去,生怕月芽往细节上深入地询问下去。
原本没打算这么让她蒙混过关,可当她说起开门节,月芽的兴致便不由自主地被引到自己感兴趣的方面去了!
“是呀,我们会去景宏!”她兴冲冲地拉了石将离就着竹凳坐下,立刻便滔滔不绝地说开了:“开门节前,摆夷各个寨子的头人都会带着青年男女前往景宏,那里简直是人山人海,绝对不亚于上半年的泼水节!过节那一天,佛爷会在寺里念经,为众人祈福,那场景比庙会还热闹,而且,澜沧江上还会有龙舟比赛,晚上还会放用几米长的竹子做成的高升——你一定不懂什么是高升,就像我们大夏的烟花,把竹子掏空填满火药,置于高架上,点燃引线,将竹筒推入高空,空中闪现的烟花花团锦簇,光彩夺目,壮观极了——对了,还有不少的小吃,什么桃花米线,一掌雪、太平糕、千层王、玉米粑粑,油酥盐饼子、煎糯米月亮蛋、油炸麻脆,样样风味十足……”
石将离见她讲得那么传神,自然也有些神往了起来,便趁着她喘气的功夫好奇地询问:“那开门节可有京师的上元节盛宴热闹么?”
虽然她时时有微服私访的机会,可是,却从来没有心情将自己当成一个普通的女子,领略那些热闹与繁华。至于京师每年最热闹的上元节盛宴,色灯山满帝都,香车宝盖隘通衢,作为女帝,她能做的便是置身于城楼之上,远远看着那一片灯火辉煌的胜景,以告慰自己的仁政。那时,虽然身边簇拥着许多人,内侍,宫娥,影卫……可是,她却只觉得那一片的热闹都是别人的,而自己心凉如斯,一无所有。
多想去到那繁华热闹的街市中,买些零嘴吃食,旁若无人地一边走一边品尝,赏赏花灯,猜猜灯谜,看来自各地的民间艺人耍龙灯,踩高跷……最好,还能牵着自己心仪的那个男子,在人群中穿梭,就如同要一起走过的漫长的岁月,体会那平凡地幸福。
只可惜,那时的她牵不到自己心仪的那个男子的手,所以,便就再也提不起兴趣做别的事,连带的,即便是在那城楼上看热闹,往往也都是败兴落寞而归的时候居多。
而今——
她突然有点动心,虽然明知在那样的时节去凑热闹不是明智之举,可却那么想同沈知寒一起去景宏,将她曾经梦想的一切一一实现。
能做小梨,于她而言,实在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幸福!
月芽来自京师,自然也听得出石将离的京师官话口音,而今又听她询问的言语和京师的上元节盛宴有关,自然也就更觉与她亲近了。
不管怎么说,也都是老乡嘛!
“开门节和大夏的上元盛宴的感觉有点不一样……”她有意卖了个关子,就是不肯明说,只神秘兮兮地笑道:“我说再多也是耳听为虚,总之,你去亲眼看看就知道了!”
被人吊起了一半的胃口便就这么凉凉地晾起来了,石将离自然颇为不满。她狐疑地睨了月芽一眼,故意把话说得酸溜溜的:“算了吧,我看,不会是不去见那个什么大族长,贺岩就不好交差,所以,你就故意说这些,希望引我在我夫君面前说好话,劝他去参加开门节的盛会吧?”
月芽原本并没有这意思,如今听石将离有此一说,顿时也觉自己说的话似乎是无形之中有那么点意思,一下便也语塞了:“哎——”她有点尴尬地拖长否认的单音:“我没那意思,我是真觉得开门节好玩儿……”
见她当真了,石将离站起身冲着她吐了吐舌头,笑得好不开怀,可心里却已是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偷偷说服沈知寒,让他带她去景宏看看那开门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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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夜里,沈知寒果然没有回来,石将离一整夜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也不敢熄灭油灯,便就在窗口依偎着,呆呆地看月亮在厚厚的云层中穿梭,心里只念着那个人,恨不得他下一瞬便就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就这样,一直到天已经蒙蒙亮了,她才很勉强地睡过去,梦里闪现的全是他的身影,一幕一幕地重演着他与她的相处细节,从年少到而今,让她只觉这一切真的就像是一个梦,只担心这梦某一日会像泡沫一般,突然碎掉——
正当她睡得迷迷糊糊之时,只听见似乎有人在唤她,尔后,又听见蕉蕉发出“吱吱”的叫声,她尚未完全清醒,便就从竹床上弹起来,本能地赤着脚跳下地,奔过去开门。
她以为是沈知寒回来了,然而,来者却是一脸忧心忡忡的月芽。
见到石将离披头散发面对自己时从欣喜到面露沮丧的巨大转变,月芽隐隐也猜到了什么,立刻便蹙起了眉,言简意赅地询问:“小梨,石大夫呢?”
石将离揉了揉眼,沮丧地咕哝着:“他上山采药,还没有回来。”直到这时,她才发觉天闷热得不像话,虽然还不至于乌云压顶,但那阴沉的天色便已经透出了些许的青灰色。
对于这个回答,月芽自然是不满意的。“他昨天一早就上山了呀?!”难免带着些惊讶,她脱了鞋子进了屋,凑到窗口又瞄了瞄天色,眉间已是隐现阴霾:“石大夫去采什么药,去那么久?”
“不知道。”石将离摇摇头,自然也觉察到一向开朗的月芽如今的神色颇为不对劲,睡意顿时全消,心中浮起了不太好的预感:“他昨日走前曾说,他会在山上过夜,估计今晚应该会回来吧……怎么了?”
说着说着,她的声音渐渐就低下去了,最后的三个字,她问得小心翼翼,那语气,轻得如同是落在水面上的羽毛,如履薄冰。
“贺岩说树窝窝里的蚂蚁在成群结队地搬家,就连寨子里唯一的泉眼也翻着红泥浆,浑浊得很,流出来的水像血一样……”月芽将视线调回石将离的身上,脸色有点发白,看起来颇有些忧心忡忡:“贺岩说,这样的征兆叫做‘血泉’,看样子,只怕是会有很大的雨呀……你们的竹楼在溪边,万一大雨一下,溪水暴涨,这竹楼便很危险,所以,我来请你和石大夫先去我家避避,没想到……”
“下大雨!?”那一瞬,石将离的心突然漏跳了一拍,也不知是被什么触动了直觉,她突然开口询问出连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问题:“会不会有泥石流?”
“很有可能。”月牙点点头,倒也不隐瞒:“摆夷人将之称为‘泥龙’,听说上一次是在十几年前,泥龙随竹筒水(山洪)爆发,瞬间就吞没了好几个寨子,无人生还……”
听到这里,石将离的脸刷地一下就白了!
这一瞬,她突然想起自己的母皇和沈知寒的父亲,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描绘着自己的母皇从泥泞中亲手将沈重霜挖出来的情节,再由之联想到自己与沈知寒,整个人顿时已经是头昏眼花,摇摇欲坠——
不知为什么,她突然非常担心,担心自己也同母皇是同样的宿命,明明幸福已经那么近了,她很怕就这么与他再次擦肩而过!
见石将离已是吓得变了脸色,月芽有点内疚,后悔自己将一切说得太过严重,便就安慰道:“你莫要着急,我们这就去找贺岩,让他带村里的小伙子们上山去找石大夫……天色还没暗下来,一时半会儿雨也不见得来得那么快……石大夫不会有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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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芽带着心急如焚的石将离到院坝里找到贺岩时,贺岩正带人将晒着的粮食给细细地装进麻袋。
听月牙将事情一说,贺岩的脸色顿时便就沉了下来,立刻召来十几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
“昨天早间我看见石大夫。”正巧,召来的小伙子里有一个之前见到了沈知寒上山,立刻开口指路:“他一路上了南坡。”
南坡是一片悬崖绝壁,沈知寒去那里做什么?
虽然心里有着同样的不解,但此时,没有人在意这事,大家想着的都是在大雨降临之前将石大夫给带回来。
石将离也想上南坡,可贺岩与那些小伙子走得很快,月芽安慰了她一会儿,便就领着剩下的人抢收粮食了。
此时此刻,她哪里还能静得下心来,整个脑子乱得像搅了一团麻线,却又空白得像是什么也没有,理智根本管不住自己的脚。
待得她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已是不知不觉上了南坡。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空中的云层越来越厚,颜色浓黑得如同是蘸了墨一般,沉沉地压在石将离心头。她一路跑一路喊,脚上的拖鞋跑丢了,本就细嫩的玉足踩在碎石与荆棘上,自然伤痕无数,可她却浑然不觉疼痛。密林里丛生的枝桠和带刺的藤蔓挂破了她的衣裙,割伤了她的手臂,她也都不在乎,只是大声唤着沈知寒的名讳,一声一声,一次又一次,嗓子干涩,声音已是近乎嘶哑。
暴雨终于来临了。
豆大的雨点打在身上,如同碎石撞击一般疼痛,而那雨水击打在树叶和花草上,发出的声响大得几乎掩盖了石将离的声音。她全身湿透,本就单薄的衣裙贴在身上,风一吹,那寒冷随着恐惧与担忧一起侵入了骨血之中,颤抖如同深秋的落叶。
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密林中穿行,她无数次摔倒,又无数次爬起来,几乎将嗓子也唤哑了,却没有听到一声回应,直到南坡的悬崖峭壁边——
是前面已是没路了,一般人都会选择回头,那雨大得连眼前的景物也被模糊了,看什么都不清楚,石将离也未曾在意,可就是那么无心地一瞥,她却见到对面的峭壁上隐隐约约有一抹不显眼的灰白色,乍一看和那峭壁上突出的岩石并无两样,可是非常仔细地辨认之后,她确定——
那是沈知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