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续龙凤缘-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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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一入夏，宫里不就要添丁了么！”

　　　　太后的话音，隔着重重垂纱入耳，随即是众人轻轻的笑声。

　　　　往前就是长秋宫养心阁，宸旭候着我们的地方。

　　　　宸旭也在里面，太后也在里面，但不知还有些什么人？

　　　　我着意将步子放慢，让宸岚走在前面。沅朝向来男尊女卑，何况，他是王爷，位远高于我。

　　　　一幅幅绣制着各色吉祥花鸟的垂纱，像精美的长方形挂窗，自梁上悬挂向下，长长短短，或及地，或悬空，空间错落，分开了殿室与内阁，让脚下短短的距离，变得弯弯转转。

　　　　最后几幅垂纱上，绣着半透明的荷叶，嫩眼的翠绿，层次错落，却又因设计得高明，令人放眼一看，便油然想起杨万里的那句“接天莲叶无穷碧”。

　　　　只不知，这莲叶后面，是藏着映日荷花，还是无底黑潭？

　　　　心情忐忑间，宸岚在一幅垂纱前顿住，回首，向我深深望了一眼。这一眼，衬着微绿的荷叶，温波淙淙，让我周身一片温暖。

　　　　太监进去禀了我们已到，里面的轻声交谈渐渐宁息，他不能再对我说什么，千言万语，都在那流动着深情的目光里。有缱绻，有安慰，有爱护，有无悔，更有一份坚定，护我的坚定。

　　　　“浚南王爷晋见！”里面，笛清的声音。

　　　　我以微微一笑，催宸岚进去。他忽然抬起受伤的手背，另一手点点上面的烫痕，再指指自己的心口，而后嘴角微扬，快步而入。印在我脑海，是一丝细雨温馨的笑。

　　　　宸岚步入后，笛清没再宣我，我便垂首候在挂纱之外。偷眼瞧去，隔着薄如蚕翼的绣纱，已经大致可以看清里面的人影。

　　　　那一身明黄的，皇帝宸旭，坐在当中正座上，侧面向我，清毅、俊朗的脸际，隔着层纱，和宸岚十分相似。最不同的，是宸旭的下颌略尖削些，比宸岚多了分凌厉。

　　　　宸旭左右，坐着四个女人，四席座位向内微偏，面朝向他。

　　　　其中，太后坐在他的右侧，背向着我。张媛尤和丽妃在他右侧落座。张媛尤的肚子又见高隆，看样子，离临盆不远。屋子里还有一人，坐在太后右手，也是背向着我，却不是整背，因而能看出来，她也正挺着肚子，那孕相，比张媛尤更显丰硕。

　　　　若我猜的没错，她便是千婉长公主。

　　　　数数人头，里面还真是热闹。

　　　　宸岚依礼晋见了宸旭和太后之后，也被赐了座位，挨着千婉长公主。落座前，他看了我一眼。朦胧不清的一眼，却是电流交汇，刺破长空，令我在一瞬间感应到了彼此相连的心颤。




第九章　温柔帐外雨滂沱　（2）

宸岚落座后，我知宸旭要向他问话，微微侧首，谨慎的向那方睇去，未料，竟霍然接上了宸旭的目光。

　　　　目光隔着垂纱狠狠一撞，他的身体也不自在的在座椅上挪了挪，而后又靠在椅背上，看向宸岚，以平淡的语气，道：“七弟，朕知道，你有意品嫣，可她毕竟是和惠妃的命案有所牵涉，你擅自把她接到康安宫，意欲何为啊？”语气虽然平淡，然而入耳，却有千斤压力。

　　　　我的心，不由得为宸岚揪起。而他却淡定如常，语气无波，恭敬的回道：“禀皇上，臣弟不敢欺瞒。臣弟所为，只为一己私心，事有错，情难抑。一切，但凭皇上定夺！”事已至此，再隐瞒倒叫人指戳，宸岚是个明白人。

　　　　宸旭轻轻恩了声，暂不开口，若有所思，不过，那轻轻的一声里，能让人听出些愠恼。

　　　　太后当即开口，斥责宸岚：“你也不小了！若说你无能，却以与西域一战，威震海外；若说你做事无视王法，却以澡身浴德流行朝野。怎么，这一次，行事竟如此儿戏呢？”这斥责，语气凌厉，但用词造句上，却无不含着对宸岚的爱护。

　　　　太后刻意，提起宸岚在朝野的功绩和口碑，其实是在提醒宸旭，他的弟弟是个好弟弟，有替宸岚求情之意。

　　　　回想上次，太后对宸旭说话，可是字字用在锋芒上。对比来看，她对小儿子的偏疼，可见一斑。

　　　　因了这一点，我对她的怨恨倒稍有削减。我们彼此憎恨，但爱的，却是同一个人。

　　　　皇后张媛尤似想说什么，但看看太后，又未开言。我猜，她是想说些对宸岚不利的话，但又不敢开罪太后。这会儿，她全指着太后当保护伞呢。

　　　　倒是宸旭呵呵一笑，对太后道：“依母后的意思，如何定夺呢？要让品嫣，随七弟一道出宫吗？”太后将要答话，他又道：“若让他们一道出宫，怕宫内宫外都有非议，依朕看，还是先审清惠妃的案子吧！”

　　　　太后看着宸岚，道：“自然不能让他们一道出宫！不但不能，依哀家的意思，那个阮品嫣，不管和惠妃的命案是否有染，引诱皇子触法，都该治以重罪！”

　　　　听意思，太后绝不会放过这次治我于死地的机会。宸旭和宸岚都不安的直了直身。张媛尤缓缓抚着肚子，目光向我瞥来，颇有逞威之态。

　　　　见她如此，我难以平静，双手暗暗绞着袖子。然而宸岚的话，直若一阵春风，轻轻在殿上响起，抚平了我心中波浪。“母后，您言过了！引诱二字，和嫣儿实在相距太远。她冰心傲骨，若清泉见底，若幽草无尘，一身才华，令儿臣倾慕。若说我们之间有引诱，那抛枝之人，非儿臣莫属。”




第九章　温柔帐外雨滂沱　（3）

语毕，在回看我一眼后，他竟起身，跪在中央，向宸旭道：“皇上，千错万错，都是宸岚一个人的错。皇上圣明，臣弟已经查明，下毒的人不是嫣儿。至于惠妃娘娘的命案，也终会水落石出。臣弟相信，嫣儿不会谋害娘娘。臣弟可对天盟誓言，愿以自己的性命，担保她离宫。倘若查实以后，真是嫣儿所为，那么，臣弟愿意，与品嫣……一同赴死！”

　　　　他能当着皇帝的面，太后的面，甚至皇后和帝妃的面，字字如凿的立此誓言，我感动至深。

　　　　太后却是气恼万分，差点离座，高喝了一声：“你昏头了！”

　　　　张媛尤瞄准了机会，抚着肚子，慢条斯理道：“七弟，太后年事已高，咱们不该再让她操心啦！”随后，她转向宸旭，换了一道温声细语，“皇上，请容妾身说句不是时候的话！”宸旭低首不语，未加反对，她便道：“七弟早已过了纳采的年纪，妾身想在娩身之前，替他选一门好亲！一来，让皇上和太后了却一桩心事；二来，也用这桩喜事，来扫扫宫中的晦气，让咱们皇儿，在一片祥瑞中降生！”言毕，她温情婉婉的望着宸旭，期待他的首肯。

　　　　宸旭刚刚，因了宸岚的话而闭声沉色，听闻张媛尤的这一番话，顿时微微展笑，竟向我看来。

　　　　他必是极高兴张媛尤当着太后的面提了这个主意吧！不管他属意我有几分几厘，看情形，他是不愿意把我让给宸岚的。

　　　　宸岚若与别的女子成了亲，那么，再没借口要我。

　　　　而这个事情，在这节骨眼上提出来，最好不过。当然，他提不合适，别人提也不合适，皇后和太后走得这么近，由她提出来，既有份量，又没人怀疑是他的受意，最好不过。

　　　　他自然高兴。

　　　　张媛尤很会当皇后呀，怪不得能得到宸旭的宠恣。看来，想搬倒她，不是件易事。就眼前这桩事而言，想从她手底下逃命，更加的不易。

　　　　“阮品嫣晋见！”得宸旭示意，笛清叫了我的名。

　　　　我早已想好了一个破釜沉舟之计，走进去的每一步，都有对宸岚的惜别。甫一迈入，我就着意不再看宸岚一眼，将目光锁在宸旭的身上。

　　　　他也是见瘦不少，然而那特属的龙袍珠冠，依然衬得他辉容华采。“民女阮品嫣，参见皇上！”只一瞥过眼，我向他嫣然一福。

　　　　他默了默，道：“抬起头来吧！”

　　　　我将身跪直，大胆的望向他。一瞬间，我恍然有种错觉，似又回了前世。

　　　　那一天，周围也是坐着许多人，我以带罪之身，被人带到他的面前，彼时那一抬头，望见的，是一双痛苦而眷恋的眼睛。而今环节重演，在他眼中，看到的，却尽是醋恼，甚至，还藏着几分恨意。




第九章　温柔帐外雨滂沱　（4）

错，逃来康安宫这一步，大错而特错。然，见过了宸岚，似乎也就完成了我这一生的一个念想。我不后悔。纵然不敢偏头看他，但我感应得到，他此时坐在一旁看着我，必是如坐针毡。

　　　　宸旭向他望了一眼，脸色愈沉，缓缓开口：“浚南王说，你一身才华，这一点，朕在桃花宫，已经有所见识。至于说，你冰心傲骨，若清泉见底，若幽草无尘，是与否，唯有你扪心自问。说起来，你未嫁，浚南王未娶，你们私会赏荷，这不算违律。不对是的，你身担嫌疑，还敢擅自妄为。不过，既然有人替你说话，就当你是冰心傲骨，暂不追究私会一事了。你就把那晚在禁宫发生的事，向朕禀一禀吧！”

　　　　他话中有话，令我越听越寒，直觉一阵阵冰针刺脊。

　　　　我不是冰心傲骨，没有宸岚说得那么好。那日在桃花宫，我与宸旭早有云雨之欢。宸旭这么说，就是要提醒我，别忘了，那桃花香帐里的温柔缠绵。同时也讽刺我，与宸岚的私会，比不起清泉，也当不起幽草。

　　　　两颊忽的红如火炽，同时也有一缕伤心的泪，自眼底涌上。那天那时，我是以素素之名与宸旭相会的，纵然动机不纯，然一颦一睇间，却尽是真情实感。如今，他却拿那事来掌掴我、羞辱我，枉我前世的一世情，今生的一生恋，都为这个人，而抱梦东流。

　　　　泪光朦胧了花纹叠绕的地面，笛清在旁轻声催我答话，我忽的揪紧了腰间的一缕穗子，抬头望着宸旭，一字一声，道：“回皇上，民女认罪！”

　　　　他笃的神色一震。

　　　　周遭也有丝丝吸气之声。

　　　　而最为惊动的，是宸岚。只闻椅子啪的一个跃动，他步履腾腾，来到我的身侧。

　　　　清雅的衣袂在眼角微微拂动，我的心跳骤然加快，却强忍着不去看他，因为我怕，只要微微一瞥，对他的依恋就会随着眼波泄露出去。

　　　　我无法得知，此时此刻，他心中的震动有多么强烈，却可以肯定，必然不轻。

　　　　想来，我这一声认罪，最对不起的就是他。他为了救我，不惜得罪高高在上的皇兄，不惜令他的母亲伤心，不惜自己在朝野的美名与威望。然而我，却用这短短的几个字，将他的努力和希望一举砸碎了。

　　　　他定然很恼。

　　　　我猜想，他跑过来，会情绪激动的质问我为何要这么做，未料，他见我紧抿双唇，低头不语，竟未忍心质问一个字。

　　　　清早的光线洒在他的白缎子靴筒上，令那青蓝两彩交织的云朵纹络，倍显清冷。就在大家都欲言未言之时，靴子微微移了移，他悠然撩起前袂，面向宸旭，从容跪地。我的心再是一震，宸旭的脸色也随着他这一举动而微微一沉。




第九章　温柔帐外雨滂沱　（5）

“浚南王！”太后的怒唤骤然贯穿大殿。

　　　　宸岚却未予理会，只面向宸旭，道：“皇上圣明，嫣儿认罪，臣弟不敢袒护，但说一句，她在强刑之下尚不低头，如今发肤安然，却一口认罪，其中，必有隐情！”此一说，不卑不亢，高低恰当，言简意赅，入耳便觉道理昭然。

　　　　他这腔智慧，若用在别处，必成大器，为了我却不值啊！我再也不想牵连他半分了，纵然有他相助，胜算倍增，也不想再让他为我做些什么。

　　　　当断不断，必会让他越陷越深。

　　　　笃的一咬牙，我抬起头来，看向若有所思的宸旭，脆声道：“皇上，王爷说得没错，品嫣确有莫大的隐情。但这隐情，正是和王爷有关，品嫣认罪，实在是迫不得已。请皇上……替我做主！”深深一礼到底，泪珠打向地面。

　　　　宸岚必是万分意外，云雾迷茫，看着我，半晌没说出话来。

　　　　不单是他，周遭人等，尽不明就里，抛眸观望。

　　　　唯有宸旭的面色稍见缓和，审视着我，道：“你若是无辜，朕自会替你做主！你若有何不诡之心，纵有千人万人为你袒护，朕也不能徇私枉法！”

　　　　他这话说得奥妙，明一意暗一意，隐晦的告诉我，普天之下，唯有他一个人能保我，我若是不懂如何抉择，唯有一死。

　　　　他真的变了，变得越来越自我，越来越重视他的皇权了。这样倒好了，我就抓住他的心性，抱着他这根云里孤枝，沉沦下去吧。等到那一天，我的仇报了，心事了了，也就走得无牵远挂了。因为，我曾经的牵挂，已经死在记忆之中。

　　　　“阮品嫣，皇上恩典，给你禀明的机会，你还不快领恩禀上？”笛清轻着声催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