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灵曲-第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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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你是说“话”啊。”安宁一拍脑袋,作恍然大悟状,嫣然笑道,“戏本上的台词,我苦思冥想,终于有了主意。”
他指的“画”,她说的“话”。
她明知他指的是什么,却还是答非所问。
从来只见人说谎,却从未见人,故意将谎话说得这般尴尬。
貌似在安宁这里,胡扯才是一门艺术。
她明明是胡说八道,却又要人故意知晓,她就是在胡说八道。
她的荒诞,从来不止于此。
公子琰含笑,由衷赞叹道:“公主的涉猎,不可谓不广泛。”
“现在可大不如从来咯。”
“哦?”
“以前我还看,有人建议我将那些宝贝烧了。”
说话时,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那**裸的试探,呼之欲出。
公子琰却当没听懂,继续追问道:“后来呢?”
“烧了啊。”她嘟着嘴,摇头叹息。
然而,她说这话时,石桌上还摊着一大摞竹简,或卷好,或敞开。一眼望去,其上还有配图——不是那些乌七糟八的神怪,又是什么?
他习惯于她近乎撒娇似的扯谎,满目温柔,不揭穿,不搭茬。
只听安宁又说:“烧了呢,我又太过无聊,整天没事做,就想些有的没的,徒增烦恼。于是乎,只能看戏。”
“看戏?”
“对呀,一起去不?”
“先把画还给我。”
“你就非要回不可吗?”她闻言,可怜巴巴地问他,那模样,委屈极了。
他心中柔软,认真解释道:“我还没画完,画完了自然给你。”
有景无人,难怪安宁觉得缺了些精髓。
她展颜一笑,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副卷好的画卷,连人带画,呈于他怀中,悠悠问道:“公子说的,可是这一副?”
公子琰就势搂着她,伸手欲接过画卷。
谁料他出手不稳,画卷被人从眼前抢走。
抢画之人,正是他的未婚妻子,沈灵均。
安宁一改往日的悠悠懒懒,满不在乎,突然神色大变,起身就要将画卷抢回。
然而,灵均手上太紧,安宁似怕画卷受损,顾虑重重,一时竟不是灵均的对手。
她形如闪电,临了那画卷周围,却又变得小心翼翼。
灵均才不顾及,她刚才瞧见二人卿卿我我,心中愤懑,拔剑就刺。
她看安宁好似格外在意那副画卷,竟将长剑靠近绢布,在其手背上,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鲜血顺着手腕流下,落在草地上,分外鲜明。
安宁吃痛,但仍不死心。再一抬手,却被公子琰拽住。
他的手,似乎有些颤抖,照理说应该阻止不了安宁。
她却像触电一般,猛然停手。
灵均得了画卷,看着受伤的安宁,一脸得意。
周遭草木疯长,一如她眼中的戾气,无处藏匿。
她死死盯着灵均,口中默念灵咒。
灵均见状,只觉骇然,杵在原地,不知所措。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灵法,顿时错愕,胆战心惊。
正当那些藤条朝着灵均袭去时,安宁突然觉得,掌中有热度燃起。
只见公子琰握着她的手,从怀中摸出一块绢布,小心替她包扎。
他的双手颤抖,简单的一个结,打了好几次,都未能成型。
他眼中不舍,嘴上温言道:“给她吧。”
灵均闻言,扬了扬头,趾高气昂。
“你说什么?”安宁愤怒,转而又是悲哀。
她神色黯淡,一句话也不愿意再说,只定定望着手上的纱布。
她一圈一圈地,将纱布解开。
她动作虽慢,手却稳得不能再稳,以致于公子琰几番阻止,都成了徒劳。
她将绢布递到他面前,一并呈现的,还有那狰狞的伤口。
他看着带血的绢布,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血还在流,她却一滴眼泪都没有。
她终于知道,人在悲哀到了极致的时候,根本哭不出来。
他从未见过她这副模样。
在他眼里,安宁洒脱,聪慧,狂妄,偶有荒诞。这样的女子,怎会为一副画卷流连。
更何况,那还是半成之品,墨迹未干之处,还被她不经意间晕染,除了有些败笔,并无特别。
他开口劝慰:“为一副画受伤,多不值得。”
“既然你都觉得不值得,那便让她还给我。”
“想都别想。”灵均将画卷抛至空中,用长剑挑碎,狠狠说道,“到了我手里的东西,就是毁了烂了,你也别想抢走。”
她这狠戾的样子,哪里还像个十五六岁的少女。
公子琰没做搭理,他紧紧握住安宁那努力挣脱的手,再次替她缠上绢布,轻声问道:“还疼吗?”
她不再挣扎,只是摇了摇头,目光涣散。
待他将结打好,便再也没有理由将她留在身边,只得松了手,任她朝着碎成烂布的画卷走去。
她小心翼翼地,将那些碎布一一拾起,再一片一片,仔细拼凑。
他低头一看,草地之上,蓦然出现一个女子,青丝飘散,低头弹唱。
一人一琴,跃然卷上。寥寥数笔,入木三分。
那根本不是什么半成之品,那是当年,玉采假借公子琰之名,送给安宁的第一幅画。
落款处那个“琰”字,赫然醒目,触目惊心。
原来,在接到玉采死讯后,景虔又去找过安宁。
他递给她一个匣子,说:“宗主生前有些旧物,交到你手里,最为合适。”
一个匣子,一柄短剑,一副画卷,一枚木雕,一缕发丝。
她抱着匣子,无语凝噎,默然流涕。
万仞是神兵,她却再也不用。
她不用那短剑,并不是因为,她的修为已经深不可测,足以不用武器。
她不用那短剑,仅仅是因为,那是他留给她的,为数不多旧物之一。她须得珍之重之,方能缅怀故人,如此而已。
如今,她跪坐在地,拼凑着破碎的画卷,喃喃自语道:“千金之物,纵是不喜欢,也不能这样挥霍。”
公子琰心疼,俯身搀扶她,她却无论如何,也不肯起身。
第八十九章 错付相思()
她说:“那人于我,有传道授业之恩,舍命相救之情,我对着他的旧物多拜拜,也并无什么不妥。”
“你若喜欢,我再画便是。”
她听了这话,呆呆点头,惨然笑道:“再画便是。”
他开口,终于还是不知说些什么,沉重地叹了口气。
“见了个狐媚子,至于这么没出息吗?”
灵均忍无可忍,愤然骂道。
她虽得了画,却好像输得很彻底。因为从始自终,公子琰都没瞧上她一眼。
她受不了这样的无视,更受不了被人抢走疼爱。
她这一开口,安宁才发现,身边还有旁人。
安宁起身,冷冷回道:“我只听闻,别人一年多没平的乱,他只用了两个月,不知你这没出息三个字,究竟做何解释?”
“你既然不信,我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没出息?”
灵均说罢,扬剑朝公子琰刺去。
他的灵力低微,九州皆知。
他面对狠戾的剑锋,既不闪避,也不回击,只是端端站定,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
他的从容不迫,他的宠辱不惊,与他的修为,似乎没有丝毫联系。
这种与生俱来的气场,让安宁再一次恍惚。
她不知从哪变出一根七尺藤条,手腕翻转,将那利剑缠住。
她再一用力,剑身碎落。
灵均被这力道所伤,踉跄向后,退了几步。
她握着剩余的剑柄,怒道:“你做什么?”
“我替你爹教你,什么是上下尊卑,什么是长幼有序。”
公子琰不出手,多的是人替他打抱不平。
安宁就不能免俗。
“你这野种,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沈灵均,说话要注意分寸。”公子琰目露寒光,声色冷冽。
他说话很慢,字字清晰。
他说这话时,那书童模样的古往,突然双眼通红,杀机毕现。
他的身份,绝不仅仅是一个书童这么简单。
“我说的有错吗?”灵均振振有词道,“先知生皇属水灵,他的皇后属土灵,这事人尽皆知。这女人一个木灵,不是野种,又是什么?他们牛贺的皇宫都传遍了,她还好意思留在宫中,我都替她脸红。”
安宁不说话,她将灵力注入藤条之内,同古往一般,起了杀意。
灵均眼见着那藤条像长了骨头一般,挺得笔直,并未察觉什么,还欲再骂。
她说的是事实,是牛贺从上到下都心知肚明,却无人敢提及的天大丑闻。
千钧一发之际,公子琰轻轻压住安宁的手,毫无情绪地说道:“给我几分薄面。”
她手上一顿,转头看着他,执拗问道:“你是谁?”
“胜神燧人琰。”
“那你就替她担着。”
她冷笑,胜神燧人琰,与她有几分关系?
叔叔?
杀父仇人?
他用这样的身份搪塞她,她凭什么卖他面子?
灵均就是再愚钝,也看出来了眼前的形势——安宁要杀她,公子琰替她求情。
她又怕又喜,动也不敢动弹。
藤条锋利如刀剑,所过之处,白发断落在地。
他闭目,听之任之,不做任何抵抗。
藤条擦过他的耳鬓,风声刺耳,令人目眩。
然而,那利器停在他耳边,良久良久,还是软了下来,消失不见。
他再一睁眼,只看到安宁远去的背影,决绝,冷淡。
古往见状,拔腿就追。
灵均缓过神来,才发现方才,公子琰是舍了命地护她周全,心中百感交集,倾慕不已。
她说:“你怎么可以为了救人,连命都不顾?”
“一直是这样。”他眼神不好,望不清那窈窕的背影,却还是极目远眺。
灵均闻言,双目湿润道:“表哥,你对我真好。”
“滚。”
他咬字很轻,短短一个字,没有一丝回旋的余地。
骄阳似火,华发如雪。
他周身霜寒,拒人于千里之外。
是夜,公子琰与古往回到所住别苑,见室内烛火摇曳,影影绰绰,二人相视,各怀鬼胎。
公子琰望着人影,不咸不淡地说道:“你在外候着,没我吩咐别进来。”
“那可不行,长略走前千叮万嘱,让我寸步不离地保护你。”古往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脚步却不见上前。
“你听他的,还是听我的?”
“你都听他的,我何必多绕个弯?”
“我行云雨之事,你也跟着?”
“你若不便,我完全可以亲力亲为。”古往一脸狡黠,看上去一点也不老实。
人前人后,他的反差真不算小。
“给我老实呆在这儿。”公子琰言辞严厉,神态温和,典型的言行不一。
古往漫不经心地预测道:“进去你也搞不定。”
“老实站好。”
公子琰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他好似被抓住软肋一般,一改方才的戏谑,迅速严整起来,战战兢兢应了声:“诺。”
如此,古往守在门口,公子琰推门而入。
古往又恋恋不舍地伸长脖子,瞥了眼里面的人影,这才乖巧懂事地关了门,不管里面风云变幻。
一室几净,一灯如豆。
桌上,酒一壶,杯一盏。
酒还未开封,杯也是干干的,没有水渍,好像这一壶一盏,均是在等这人归来。
明明是公子琰的卧房,那女子却好像格外放得开,一点不见外。
她坐在椅子上,挑了个舒服的姿势,看上去惬意得很。
她一手撑着头,一手把玩着短剑,神色迷离,好似已经大醉一场。
开门声响,脚步沉重,她好像什么都没听见,继续自顾自地玩耍。
除却手背上那一道新伤,她看上去毫无瑕疵。
公子琰见她不搭理自己,主动搬了张椅子,坐在她身侧不远处,与她面面相对,柔声问道:“喝酒了?”
酒坛尚未开封,他也知道她不喝酒,以他老道的经验,更加明了她身上连酒气都没有,所以她的醉态,摆明了是装出来的。
她习惯于将假戏演得尴尬,他也乐于陪着她用心演假戏。
她刻意表现得醉意朦胧,含含糊糊地答了句:“醉得厉害,耳朵嗡嗡直响,旁人说什么,根本听不清楚。”
“那我说话呢?”
她慵慵懒懒,笑意盈盈,说得满不在乎道:“你不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