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骄-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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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家世,论姿色,甚至论学识,现在的叶春好都远不及当年的玛丽冯,所以林子枫很轻蔑的在皮货行挑选银狐灰鼠皮子,漫不经心的在银楼金店挑选珍珠钻石,挑来挑去都是些俗物,但是,他想,这就足够姓叶的丫头乐的了。她有什么见识?知道什么叫好、什么叫坏?
热热闹闹的买了几车宝贝,林子枫花了约有六万块钱,又捎带手订制了一乘花轿——急着用,做工不用太细,别抬到半路散了架子就成。另有两份龙凤帖,是他从铺子里买的,印得倒是挺精美,只可惜,实际的意义不大。放到平常的人家,男女双方交换了龙凤帖,那婚姻关系就算是成立了。可雷家可不是平常的人家,雷督理将来要是喜新厌旧把叶春好踹了,叶春好纵然摆出一万张龙凤帖来,也是无用。
经了林子枫这么一番漫不经心的操办,在这年正月的最后一天,叶春好出了嫁。
她真实的婚礼,和她想象中的婚礼,一点都不一样。
出嫁前夜,她懵懵懂懂的搬去了自己住过几个月的那所小四合院里,府里的几个小丫头、白雪峰的二姐以及林子枫的妹妹过了来陪着她,她不大认识这些人,想谈话也不知从何谈起,倒是白二姐是去年结的婚,还是个新媳妇,很有一点经验可以传授给她——还不能传授得太细致,因为林家妹妹也在一旁坐着呢。
她天黑即睡,也没睡着,想要理一理心事,可是心事也没理清楚。到了半夜,她刚有了一点困意,一帮子老妈妈又推门进了来,唤她起床梳洗。平日里她事事都有主意,到了此刻,却像是连灵魂都没有了似的,茫茫然的任凭她们摆布。房内电灯通亮,老妈妈扯了丝线两端,在她的脸上来回滚绞。她明白,这叫做“开脸”,面颊上的柔细绒毛被丝线绞了去,在微微的痛楚中,她大睁着眼睛,眼角余光扫到了一大圈围观者。
她难堪极了,可越是难堪,越要勉强镇定下来,做出个落落大方的样子。开脸完毕,她的头发短,不必花大工夫梳头,于是老妈妈们暂且退出去,等她穿好了贴身的衣裳,才走回来为她涂脂抹粉。脂是好脂,粉是好粉,然而一层一层的刷上她的脸,竟能把她那张脸刷成了滑稽的猴屁股样,以至于她要摇头晃脑的躲避:“太红了,太红了”
老妈妈追着她抹胭脂:“要红,红才喜庆。”
于是梳妆到了最后,她成了个红脸红衣红绣鞋的妖怪,妖怪罩上了红盖头,瞧着倒也像个人似的。被几个花红柳绿的小丫头搀扶了出去,她晕头转向的上了一乘小花轿,人在轿子里,她还恍惚的想:“现在结婚,不是都用花汽车了吗?”
没等她想清楚,花轿里一暗,是轿夫把她连人带轿,一起运送进了一辆顶宽敞的美国汽车里。现在不是禁止女子抛头露面的时代了,但叶春好平日尽管可以在街上随便走,可在这大喜的日子里,她是无比矜贵的新娘,而雷督理不高兴让闲杂人等看见自己的新娘。
美国汽车披红挂彩,像是汽车中的新郎官,一路缓缓而行,把叶春好送到了雷府。汽车在大门外停下来,车门一开,训练有素的轿夫们又平又稳的把花轿抬了出来。轿子里的叶春好用手指在脸上蘸了蘸,蘸了一指肚浓浓的红色,心里就发焦,暗想这怎么办?
心里焦灼,肠胃偏又咕噜噜的响了起来——从昨晚到此刻,她一粒米都没进,早就该饿了。这样饿,便想收敛心神端坐不动,以求节省精力,可偏偏又生出了无数的杂念,且全是无关紧要的杂念。轿子忽然停了,她梦游似的又经了好一番摆布,最后坐在一张大床上,她忽然觉得眼前一亮,正是已经被新郎官挑去了红盖头。
慌忙低下了头,她要把脸藏到凤冠垂下的流苏后头。目光透过流苏射出去,她看到了雷督理那锃亮的皮鞋。皮鞋上方,是黑色长袍的下摆,自从认识他到如今,她第一次看见他穿长袍马褂,可是因为不敢抬头,所以无法看清他的全貌。
周遭全是乱哄哄的欢声笑语,谁说了什么,她一概分辨不清。忽然那帮人——包括雷督理——一起撤了出去,她不明就里,只得糊里糊涂的继续坐着。
她一坐就坐到了天黑。
天黑之后,又过了许久,房门一开,雷督理进来了,然后,她听见了他惊讶的声音:“你怎么还在这儿坐着?”
她扶着床柱,慢慢的站了起来:“自从你走了之后,就再没有人来管过我,我不坐着,又能怎么办呢?”
说到这里,她忽然抬手一捂脸:“你别瞧我,先让我去洗一把脸。今天我这一张脸上,足足涂了半盒胭脂。”
雷督理走到她面前,一撩她头上垂下的长流苏:“让我看看你。”
叶春好紧紧的捂着脸,不让他看自己,自己倒是通过指缝看了他——只看了一眼,确定了面前这人确实是雷督理,自己并没有陷入什么聊斋式的迷梦里,自己是真真切切的嫁给他了。
她安了心,尽管一夜一天水米未沾牙,但还是有力气拖着沉重的喜服,一逃逃进了浴室里去。
浴血似的,她洗出了一盆通红的洗脸水。
自己对着镜子,她把那凤冠摘了,喜服也脱了,露出了里面的红旗袍。这回推门走了出来,她把头发往耳后一撩,总算是有面目去见他。轻轻的走到桌旁,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茶凉了,但是正合她的心意,她不动声色的喝了几大口,眼角余光瞟到雷督理站在床边,开始脱起了他的马褂。
目光一收,她微微侧身背对了他,心里慌得厉害——无喜无悲的,就只是慌。
第55章 蜜月()
叶春好背对着雷督理站着,把手里的茶杯轻轻放下。身后响着窸窸窣窣的声音,是雷督理还在那里脱衣服。她不知道他脱到哪个地步了——横竖这回,她是再没有立场拦他撵他了。
无论他要对她怎么样,都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了。
这时,雷督理忽然唤了她一声:“春好。”
她低着头,转过身来。雷督理已经脱了外面的长袍马褂,露出里面贴身的绸缎裤褂。赤脚跳上床去,他向她招手:“过来,该睡了。”
叶春好“嗯”了一声,关了电灯,只留一对红烛缓慢的烧。在床尾暗影里脱了旗袍换了睡袍,她走到床边坐下来,回头含糊的轻声问:“你睡哪一边呢?里边还是外边?”
被窝里的雷督理向内一滚,给她让出了位置。他这举动有些孩子气,让她想起了他不请自来、结果被自己当贼打了嘴巴的那一夜。忍不住微微笑了一下,她的惊慌消散了些许。
掀开棉被抬腿上床,她直挺挺的靠边躺了。躺了片刻,被窝里一只手暗暗渡来,拉住她的手拽了拽:“到我这儿来,当心夜里翻身掉到地上去。”
叶春好顺着那只手的心意,挪一点,又挪一点,再挪一点,最后被那只手扳着肩头一翻身,她侧身面对了雷督理。红烛的光明实在是有限,她抬头看着雷督理,看他的眉眼、鼻子、嘴唇,看此刻的他一如她印象中的他,一点改变都没有。
可见这场婚姻确实是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她看着雷督理,雷督理也看着她,看了片刻,他含笑说道:“你的眼睛真是年轻。”
随即他笑了:“不对,你本来就年轻。年轻好,免得再过几十年,我们一起变成老朽。”
叶春好低下了头,不许他再看:“谁要听你这话”她喃喃的说,又是羞,又是笑,声音渐渐低不可闻:“老气横秋的”
雷督理探头去看她的眼睛:“我老吗?”
“你啊”她羞不可抑,他越看,她越躲,索性翻身趴下,把脸藏进了臂弯里:“越说你,你越来劲。”
雷督理扳她的肩头:“说啊,你觉着我老吗?”
叶春好抽出一只手,推了他一下:“你离老还远着呢!”
“我要是再年轻十岁,和你就更合适了。”
叶春好把手收了回去,闷闷的笑语:“我不要,我就要现在的你。”
雷督理用胳膊肘支起身体,一只手在棉被下,饶有兴味的抚摸了她的后背:“为什么?”
叶春好侧过脸,看着他:“你现在就够任性的了,要是倒退十年,一定更淘气,我可受不了。”
然后她伸手一拽他的胳膊:“你好好的躺下来,被窝外面凉。”
她没想到雷督理没了骨头,她轻轻一拽,他便趴伏到了她身上去。一只手蜿蜒固执的钻到到了她的身下,温柔的摸她抓她,揉她撩她。她翻身要躲要逃,然而就在翻过来的一瞬间,他已经覆在了她的身上。
温凉的吻落在了她的嘴唇上,她的嘴唇湿而热,噙着他的吻,像噙着一粒雪。她再次觉出了他的寒冷与脆弱,于是不假思索的用双臂拥抱了他。
这一回的拥抱,可是光明正大、理直气壮的了。
翌日清晨,叶春好照例早早的起了床。
雷督理还睡着,于是她尽量的把动作放轻,不肯惊动了他。然而动着动着,她忽然发现自己正在细声细气的哼着流行歌。走去浴室一照镜子,她发现自己蓬着头发,竟是个笑眯眯的模样。
她紧闭了浴室房门,放水洗澡,心里满满的,充胀着新鲜的喜悦。令她羞耻和畏惧的洞房花烛夜,终于风平浪静的过去了。原来那一件事也是容易打发的,虽然也疼痛,但是终究可以忍受,况且忍受完毕了,就可以亲亲热热的互相拥着入眠了。用浸了水的毛巾擦洗着周身,她在自己的肩膀上发现了一处红痕,肩膀雪白的,越发显得红痕鲜艳,是他吮出来的——他抱着她亲了吮了许久许久,也不嫌热,也不嫌累。叶春好第一次知道自己竟有这样招人爱。
梳洗打扮完毕了,她走回卧室,见雷督理还蜷缩在被窝里大睡,便坐在床边俯下身去,将他连人带棉被拥住了,轻轻的一抱,又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随即扭头望着窗外,她就见窗外晴空万里,好一个明媚的初春时节。
怀里的雷督理这时忽然一动,眯着眼睛扭头望向了她——看了她几秒钟,然后微笑着又躺了回去:“太太真漂亮。”
叶春好被他这句话逗笑了,一边笑一边掀了棉被:“醒了还睡?快起来吧!”
棉被掀开来,露出了个光溜溜的雷督理,于是她连忙又把棉被盖了回去,而雷督理躲在被窝里,这时就像酒醉一样,嘿嘿嘿的笑出了声音。
叶春好又气又笑,花了不少的工夫,才把雷督理从被窝里哄了出来。
然后她坐不住,走去浴室给他放洗澡水,给他预备今天要穿的洁净衣服,把睡乱了的大床重新铺好——铺到一半停下来,她听见雷督理在浴室里叫自己的名字,便一转身走进浴室,给他拿香皂和浴巾,步伐轻巧极了,滴溜溜的满屋里转,跳舞一样,自己都觉着自己是翩若惊鸿。
两只脚转得够了,她把雷督理摁在了浴室镜子前的椅子上,换了两只手在他头上转。镜子下面是长长的梳妆台,台子上高低错落的摆了瓶瓶罐罐,全是芬芳昂贵的化妆用品,单是发油发蜡就有七八个牌子。像小女孩子装扮布娃娃一样,叶春好先把他的短发梳成了一丝不苟,然后牵他出去,展开衬衫,一个袖子一个袖子的给他穿。他任由叶春好伺候着自己,心安理得的,喜气洋洋的,不说话,只是一眼一眼的看着她,又向她微笑。
叶春好把他打扮得衣冠楚楚,又问:“现在我对你,不算不好了吧?”
雷督理扯了扯西装袖子:“一天对我好,算不得什么。你一辈子都对我这么好,我才领你的情。”
叶春好对着他一歪脑袋,抿着嘴笑道:“坏蛋!”
雷督理学着她的姿态,也一歪脑袋——随即又笑了,俯身探头凑过去,在她的嘴唇上飞快的一吻。
然后他直起腰,说道:“这样多好,我们真是浪费了太多时间。”
这一整天,雷督理和叶春好一点正事也没做,甚至都没有露面。
两人面对面的躺在床上,长久的窃窃私语。叶春好这前二十年人生,一直活得循规蹈矩,没什么传奇故事可讲,但雷督理长在一个半大不小的家庭里,母亲有两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也有一个,提起幼年的事情,就很有的说了。叶春好听得吃吃直笑,没想到雷督理小时候那样顽劣。
两人说着说着,雷督理忽然沉默了。叶春好含笑打开了他的手:“大白天的,你要干嘛?”
然后她翻身往床下逃:“不行,不行,天黑再说。”
她且笑且逃,又被雷督理拦腰拖了回去。无可奈何的,她准备再忍一次,横竖并不是很难忍。哪知道这回的情形和夜里大不一样,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