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骄-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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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太冷清,住着没意思,不如过来和春好做做邻居。”说到这里,他略一思索,换了话题:“你让雪峰带你去吃早饭,吃过了,可以去看看春好在不在家。晚上回我这儿来,我还有话问你。”
张嘉田听了这一番话,只记住了两点,一点是吃完饭可以去看春好,另一点是接下来他自由了,可以玩到晚上再回来。这两点都够令他高兴的,所以他痛快答应了一声,高高兴兴的爬起来走了出去。
张嘉田知道叶春好搬了家,并且还把她的住址写在了一张小纸条上,生怕自己的记忆一时失误,回来之后会找不到她。白雪峰见他从雷督理的房中走出来了,便招呼着他来吃早饭。
张嘉田也知道自己应该先吃早饭,可是一想到叶春好已经近在咫尺,一颗心就在胸中怦怦的乱跳,莫说饭,连口水都喝不下,精神全贯注在两条腿上,恨不得立刻拔腿就跑。
于是三言两语拒绝了早饭,他如愿以偿的迈开长腿,一溜烟的就跑到叶春好家中去了。叶家门口的卫兵眼看着他是从隔壁大门里出来的,绝非闲杂人等,所以也没拦他,由着他长驱直入,一边喊着“春好”,一边大步流星的冲进正房里去了。
他进门时,叶春好还躺在床上发闷,忽然听见了他的声音,她当即坐了起来,隔着半开的房门,她惊讶的“呀”了一声:“二哥?”
紧接着她跳下床去:“你别进来,等我自己出去!”
张嘉田见她果然在家,越发的欢喜:“春好,你也睡上懒觉了?你没想到我能回来吧?”
叶春好飞快的穿上了一件夹旗袍,又抓起梳子在头上草草梳了几下。这回走上前去打开了卧室房门,她将张嘉田上下看了看,然后笑道:“二哥,你怎么瞧着像是长大了一些呢?”
张嘉田也笑了:“我这么大了,还能再长?”说完他伸了脑袋往内瞧:“哦,你这儿是正房三间,中间做会客厅,这一间是卧室,那一间呢?”
叶春好回身去叠被:“那一间空着呢,屋子太多,我根本也住不过来。二哥,你怎么忽然回来了?也不提前来封电报。”
张嘉田觉得这卧室里有香味,身不由己的就要往里走:“我本来也没打算回来,还是昨天晚上我在师部里喝酒,喝多了,借着酒劲跑到火车站,上了火车就回来了。”
叶春好弯腰收拾着床铺,眼角余光瞟到他在屋子里来回的乱晃,便说道:“二哥,你自己找地方坐。”
她的意思是让张嘉田到堂屋里坐,那里桌椅俱全,又够宽敞。然而张嘉田会错了意,竟是一屁股坐到了她的床上。叶春好暗暗的叹了口气——张嘉田一身风尘,她今晚大概还得换一次床单。
哪知张嘉田坐了没有几秒钟,忽然又站了起来:“糟糕,我身上不干净,坐脏了你的床。”说完这话,他转身弯腰去掸那床单,掸了几下之后,他一抬头,动作忽然停了。
他看到床尾栏杆上搭着一条领带。
领带绝不是新领带,上面还留着一只领带夹。领带夹亮晶晶的,是白金镶钻石的高级货,他没有证据,可是一瞬间便想到了雷督理——雷督理穿戴讲究,像个女人一样,身上总有这些昂贵的小零碎。
若是放在先前,他一定要放开嗓门质问叶春好了,可随着钱权二势的增长,他反倒怂了,愤怒疑惑搅成一团被他囫囵着咽下去,吐出来的话则是语气天真:“哟,这是谁的领带?”
他感觉叶春好是明显的一僵。
那一僵也许不到一秒钟,也许很漫长,他说不准,他没了判断力,只剩了直觉。
这时,叶春好直起腰回答道:“你看是谁的?我总不会戴这东西。”
张嘉田逼着自己笑了一下:“我上哪儿猜去。”
叶春好答道:“是大帅的。他早上过来问我一桩事情,他刚来不久,白副官长也抱着大衣过来了,说是怕他冷。结果他们两个人刚走,我就在地上发现了这条领带,赶紧捡了起来。白副官长不打领带,所以我猜这东西一定是大帅的。”
“哦”张嘉田点点头:“那可能是老白没留意,把领带裹进大衣里了。大帅有什么事情,要这么早就过来问你?这不是耽误你睡觉吗?”
“没耽误,我向来都起得早,只不过刚才忽然有点犯懒,才上床睡了个回笼觉。”
“嗬!那可真巧。我回来之后先去见了大帅,他也在被窝里躺着呢。不过他不是睡回笼觉,他是冻着了。”
叶春好觉着他是话里有话,但是只做不知,出门又去收拾堂屋桌子。张嘉田跟出去,就见那桌子上摆着一大盘子烧饼一大盘子包子,餐具也是两套——但他没有再问。
不必问了,纵然是问,叶春好也一定有滴水不漏的回答。把满心的乱麻往下压了压,他说道:“你先忙你的,我走了。”
叶春好立刻回了头:“走?要回家去吗?”
张嘉田答道:“我是想去澡堂子洗个澡剃剃头,然后见见老朋友去。等你白天忙完了公事,我也见完了朋友,到时候咱们都闲下来,我再来找你。”
叶春好点了点头,有心让他只见好朋友,不要见那些狐朋狗友,可是转念一想,自己都觉着自己太絮叨,便只答道:“好。不过你还是先回家换身厚衣服吧,这几天北京冷得厉害。”
张嘉田答应一声,转身离去——他要找个安静地方,把自己这满心的乱麻理上一理。
第43章 玻璃人()
张嘉田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走。
他是穿便装回来的,现在看着只是个少爷先生的模样,在街上怎么逛都不会惹人注目。自从他出人头地之后,先前的穷朋友,他便断了联络,富贵朋友倒是交了一大群,然而没有一个是可以拉过来说说知心话的。眼看前头有一家大酒缸,他差一点就要拐进去喝两盅,人都走到门口了,他硬生生的管住了自己的腿,不许自己往里进——他饶是一身灰,灰尘下面也还是英国呢子的西装大衣。他这样堂堂的一个大师长,能往这大酒缸里钻吗?他就是借酒消愁,也犯不上往这里来呀!
他一转身,快步走离了那平民世界,跑去东安市场一带,钻咖啡馆去了。
独自坐在咖啡馆里,他点了一份大菜和一杯威士忌,一边慢慢的吃喝,一边沉沉的想心事。叶春好再精明能干,也只是个二十来岁的姑娘,雷督理又不傻,怎么就非要提拔她做秘书?做了秘书还不算,还要委她以重任,听说还以她的名字买了一座金矿——他对他前头那个太太这么好过吗?他对林燕侬这么好过吗?
提拔她,抬举她,她搬了家,他也搬家,还特地要追着她做邻居。“特地”二字可不是他胡说八道,雷督理现在住的那一处宅子,真不是什么顶好的房子。就算他嫌家里冷清,想要换个环境,也犯不上换到那里去,除非是别有所图,而且所图之物还一定是相当的诱人,否则凭着雷督理那个好享受的性格,绝不可能放弃雷府那样舒适的生活。
但是
张嘉田又犯了疑惑:凭着雷督理的权势,他有必要这样苦追叶春好吗?叶春好自然是好的,不好的话,他张嘉田也不会这样念念不忘,可雷督理如同此地的皇帝一般,他看上了哪个女人,直接发一句话就是,何至于这样大费周章?叶春好不过是个连家庭亲人都没有的孤女,雷督理还怕得罪了她不成?
这么一想,前头的怀疑又像是没道理了。叶春好那一头,他拿不准,毕竟嫁人不嫁人,今天嫁还是明天嫁,都是她自己做主,没有人约束她;可雷督理这一头,他是相信的。雷督理知道他爱叶春好爱得要魔怔——雷督理知道他的一切心事,他在雷督理面前,就是个透明的玻璃人。雷督理对他这么好,怎么可能为了个女人把他这个玻璃人打碎?
把剩下的小半杯威士忌推了开,他不喝了。这酒喝得没意思,他要借酒消去的那个愁,不过是一场捕风捉影。
张嘉田回家去了。
他在家里睡了小小一觉,然后跑去澡堂子大洗一场。傍晚时分,他焕然一新的回到了雷督理面前。
雷督理总算下了床,正在吃晚饭。晚饭摆在堂屋里,天花板垂下五百支烛光的大吊灯,灯下的雷督理完全的沐浴在了光明中,瞧着像个热爱喝粥的神祗。张嘉田望着他愣了愣,看他穿着一件孔雀蓝的厚呢子西装上衣,衣服笔挺、一尘不染,里面向外翻出雪白浆硬的衬衫领子,系着浅黄色的织锦领带,粉钻的领针与袖扣反射灯光,熠熠生辉。
张嘉田第一次见识雷督理这种花里胡哨的形象,灯光之下,堪称是“艳光四射”,看得他简直憋不住笑。雷督理守着一大碗白粥,见他神情古怪,便问道:“你笑什么?”
张嘉田垂手站在桌前,老实答道:“我看大帅今天穿得太漂亮了。”
雷督理正在低头喝粥,听了这话,他一舔嘴唇一扔勺子,也笑了:“他妈的,拿老子开心。”
“不敢不敢,我是说真的。”
雷督理拿过餐巾擦了擦嘴,从白雪峰手中接过了一杯茶,慢慢的喝:“你吃过晚饭了吗?”
“吃了。吃完才过来的。”
“见着春好了吗?”
“上午见了一面。”
雷督理不再说话了,一口气喝光了那一杯热茶。然后站起身来说道:“你到房里去等我,我有话问你。”
然后他转身走进了旁边墙上的一扇门内。张嘉田摸不清头脑,小声问一旁的白雪峰:“我到哪间房里等呀?”
白雪峰立刻指了指另一扇门:“还是去卧室。今天大帅有点感冒,不敢见风,一整天都是呆在这几间屋子里。”
张嘉田答应一声,掀门帘子走进去,经过几道红木的架子槅子,进了雷督理的卧室。卧室里面有桌有椅,椅子还是沙发椅,他坐下去打算久等,然而帘子外响起了杂沓的脚步声,却是雷督理已经走过来了。
于是他立刻又站了起来。
随着雷督理进门的人,除了白雪峰之外,还有一身寒气的林子枫。雷督理背对着白雪峰张开双臂,白雪峰立刻伺候他脱了外衣,又为他解下了领带领针,让他稍微松快一些。他随即走到床边躺了下去,白雪峰垫高了枕头让他靠着,又展开一条羊绒毯子,自下向上一直盖到了他的胸口。
他半躺半坐的舒服了,白雪峰退了出去,林子枫却是扶着床弯了腰,凑到他耳边好一阵耳语,他凝神听着,等到林子枫说完,他一摇手:“这事我也有所耳闻,先不要说,再等等看。”
林子枫一点头,嘁嘁喳喳的对雷督理又说了几句。而在他直起身要走时,他格外仔细的将张嘉田打量了一番,末了还对他一笑。
他脸上有伤,伤了神经,肌肉不大听调动,笑也是皮笑肉不笑。不过张嘉田已经是有点受宠若惊——并不是林子枫有多么高贵,而是众人都知道他性情孤介高傲,稍微平庸点的人,都不能入他的眼。他冷不丁的对张嘉田一笑,倒把张嘉田吓了一跳。
等林子枫走了,张嘉田走到床边席地而坐,盘起两条长腿,他双手摁着膝盖,扭头问雷督理:“大帅,您有什么话要问我?问吧!”
雷督理仰面朝天的枕着双手,开始问他文县情况,问到最后,雷督理说道:“一直这么僵持着,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我也没有那么多钱去喂你的新朋友们。你回去之后,干脆找个机会和他们开战,我调兵去支援你。那些人的灵魂是洪霄九,洪霄九死了,他们没了主心骨,也没了军饷,真打起来,未必能支持多久。放心,胜利一定是我们的。”
“大帅,您要是调援兵过来打仗,又得花不少钱吧?”
他这个问题十分新颖,听得雷督理一愣:“花钱?打仗当然要花钱!”
“那您再给我几个月的时间,我再试试,看看能不能不打这个仗。”
雷督理扭头看他:“你想干什么?”
“我还没想好不过我觉得”他确实是没想好,所以吞吞吐吐:“洪霄九留下的那些人,也并不是铁板一块。况且洪霄九又不是他们的爹,洪霄九死了,他们不傻,当然也想找个更好的新东家。所以我想唉,我真的是还没想好。”
雷督理翻身面向了他,用一只手支起了头:“军务大事,不是儿戏。我挑你去办这件事,是看你聪明忠诚,你要是把它办坏了,别的不提,首先就打了我的脸。真到了那个时候,别怪我对你用军法!”
张嘉田连连点头:“我知道我知道,我心里全明白。”
“别以为你与众不同、我舍不得动你!”
“是是是,我知道。”
雷督理翻了回去:“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