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夜红楼-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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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啪——”
猝不及防的一巴掌狠狠抡下来,周围的空气似乎也被震了碎。
婉儿心口一跳,旋即不动声色的扯了下怒火灼面的李旦宽大的袍角:“临淄王毕竟还小……”徐徐低语,适时的提醒他收敛脾气。
经由婉儿这一提点,旦抿了抿唇做了个按捺,后沉沉叹了口气,轻抚了下婉儿的袖口,是以告知她自己有分寸。
他没有打过孩子,莫说动手,就连生气都是极少……如今,这是第一次。
也不知道怎么了,旦那些或许是与生俱来、或许是经年来炼就出的那些睿智、那平和淡然的好心绪,一到了自己这个三儿子的身上就全部都失了作用!对隆基,他做不到如对这世上其余诸人诸事一样顺其自然、不喜不悲:“最好忘了你刚才说过的那些混帐话!”半晌的沉默过后,他重重的扔下这一句。似告诫,更像一道不容置疑的命令。
隆基半张脸只觉的火辣辣的疼,父亲那一巴掌来的猝不及防,致使他身子一歪、险些便栽倒在地上去。
这模样已经令他觉的十分狼狈!又兀然听父亲说出那句不容他反驳的命令般的话,他心潮起伏愈烈,只是咬紧了下唇倔强的不语不言,感受到喉咙里溢出一股微微的腥甜。忍极而攻心。
“你没有听到么!”这边好不容易压住心绪的李旦见儿子这样,恼不得豁然一下便又心火漫涌,这声息陡然就拔高了起来。
婉儿见李旦这么副怒不可遏的模样,恼不得也跟着屏住了呼吸暗自焦灼。
父子之间都是同样倔强的性子,眼看这一场硝烟弥漫的战争就要一触即发。她不是不想劝,只是她方才听到争执的声音才进来,即便可以揣摩到发生了些什么,但也只是一个大概的囫囵、仍旧无名所以。更况且原是父子之间的事情,她终究是不好多言。
隆基有片刻的忖度,心下明白如果再不回答父亲的话,那么父亲这被勾动起的一簇心头火自是平歇不得的!又一阵兜转权衡,隆基终于松了抿紧的嘴唇,稳稳转目看向一旁青筋暴起的李旦:“儿臣会记住的。”口吻平和,但他心里知道,这次自己一定不能让步!不能,“会深深记住儿臣所说过的一切,并为此全部的付出行动!”声息骤地一扬,如画的眉目满是韧毅的执着。
武太后这样弄权,奈何父皇依旧不动声色不做行动!难不成便要眼睁睁看着武后于那即将建成的高伟明堂里接见群臣,顺水推舟、取父亲皇位而代之么!
李旦先听隆基那句好脾气的“会记住”,以为他终于顺了自己的意。不想他陡然又补充了一句更加违逆的话!
旦垂在身侧的手臂在隐隐的打着颤抖,须臾静默,又是猛地一下一道发狠的掌力向着儿子掴了上去!
这力道明显比方才更为着重,隆基只觉双目一黑、头脑一阵放空般的鸣乱。那身子一个没防的“碰”地一声磕到了坚硬的地面,周身骨骼擱的纯钝生疼!
婉儿在旁边看的心里一揪。
这一次旦没有再开口,他在等待儿子对他说些什么。
顺着一盏熏香袅绕出的余烟看过去,忽而只觉的触目惊心。不知是因为李旦两个耳光用力太狠,还是隆基无限隐忍、咬着下唇的力道太过沉重,他唇角忽有血渍浅浅的渗出了几缕:“这江山到底还是李家的!我们家的!父亲的!”这时骤然一下,他歇斯底里,似乎借着疼痛的刺激而把心底下憋了蓄了那样久的心事全部都爆发了出来!隆基有些发狂。
“李家的”、“我们家的”、“父亲的”……其间意味一层一层渐趋递近。他的语义,李旦了然。
江山是李家的,但更是他李旦的……在隆基心里,什么李唐宗室近支外支,他只认一点,李唐江山只有父亲能做皇帝;除此之外,谁都不是正统!谁都不是!
婉儿缓然垂首,心中了然更甚,但依旧一默到底。
她是个聪明人,加之对李旦这素日以来的不断了解,他们父子之间这场好端端忽然就起来的争执究竟为什么,时今已经了然不宣在了心里。
倒是很意外,临淄王居然可以当着她这个武后的贴身人的面儿、毫不避讳的说出那些话。
以临淄王的自持,决计不该是一着急便口不择言,这更像是刻意为之、刻意向婉儿传达一个信息,即是他没有将婉儿当外人……这一点倒很是令婉儿心绪如潮。
婉儿一时不知道自己是该心觉荣幸、还是可笑、还是该着实的好好儿鄙夷一下自己?
她是谁,当突然在心里问起自己这个问题的时候,她却突然发现她回答不上来,兴许她早便已经忘记了吧!不,她是武后身边的女官,是武后所倚仗所宠信的心腹……而另一方面呢?她却又是眼前这被幽囚在此的皇帝李旦唯一所愿敞开心门、流露真性的知己红颜,是李旦与李隆基父子之间一脉看不见的供以牵引联络的细线。
这样双重的身份实在太容易使她沦陷,但她也说不清楚自己究竟更偏于武后一些、还是更偏重于李旦父子一些?呵,归根结底的,又好像除了好笑之外,她实在无法再报以任何感慨了!
这样的处境到底是不祥的,这样两边摇曳而始终没有一个定向的日子,是注定走不长远的……终有一日她得做出一个决断,她必须做出一个决断。要么选择武后,要么便是李旦!
这浮起的念头直白且残酷,令婉儿下意识想要逃避,即便知道终有一日这个摆在眼前的问题将再也无从逃避!
第七十章 情在灵犀口却缄()
心知道父亲与自己同样的倔强,这样的性格注定了父子之间难以妥协、谁都不会做出轻易的让步。
隆基心念若焚,感觉自己此时此刻就像一个快要爆破的熔炉那样,似乎有阵阵滚烫的炭火正在渐次不断的奔腾上涨、直冲天灵骨!
借着这一种素性的冲动,他忽然赌气般的想开口将自己更深的筹谋、更进一步的行动告知父亲!但他的理性还是有的,心口起伏、心念几定之后,终于还是竭力压制下去……终是不敢,不敢告知父亲前些日子那场李唐宗室的浩浩大清洗,追根竭底其实是拜自己所赐。
他从来没觉的自己做错过什么,他一心只为自家谋事,这个“自家”指的并不是李唐,而是他的父亲李旦、还有他自己!
这次在上官婉儿的帮助下好容易又一次见到父亲,隆基忍不住便将自己的打算告知了父亲,且希望父亲可以尽早做打算、铺展心机手段为日后不可避免的权势角逐未雨绸缪。
这与李旦一向对隆基的教导委实是冲突了!或者说其实李旦不排斥这样的建议,且该怎样做他心里也一直都有数。但这样的建议他不愿从儿子口中说出来,因为他一直都希望这个诸儿女里最是聪颖过人、多思善谋的儿子可以韬光养晦、厚积薄发。
但是隆基却一次次的让他失望,他越来越有一种惶恐,总觉的这个儿子越来越偏离着他的掌控,就像一架放逐到广袤苍天中的风筝、随着不断的飞高飞远而随时都有挣脱断线再也无法寻到的趋势!
他是一个苦心的父亲,他只希望自己所在乎的人,自己身后那有着千丝万缕牵连的一大家子的人都能够在这风波诡异、变化莫测的政治明暗中安然周成!
所以在当他听到隆基不仅不曾谨慎处世、且还说出诸如要他多加筹谋为日后早做准备等等这一番话,他心里自然起了抵触、并着焦灼。
他对隆基重又耐着性子徐徐劝导与说教,但隆基却越来越反感父亲这似乎经久不变的一套。于是很自然的,这父子两个今儿突然就死磕到了一起,谁也不做退让、又都十分迫切的为对方焦灼担心!到最后李旦气结,便没忍住打了儿子一个耳光。
守在进深处的上官婉儿早听到了内里的争执,在那时便忙不迭的赶了进来。
前前后后就是这样。
……
氛围随着经久的不见声息,似乎变的更为紧密。这感觉十分逼仄而令人窒息。
又是须臾,李旦越过并肩立在一起的婉儿,抬步走向扶着橱窗木棱稳身站起的隆基近前。
隆基抬目,与父亲正投过来的目光对视在一处。
李旦的目光很是深邃,眼底一如既往的沉淀着许多深意,有愠恼、后怕、焦急、关切、还有心疼……
这令隆基忽然不敢再与父亲直视了,这样的目光令他心中百感交集,令他心疼、心痛,他几乎就要妥协!
须臾辗转,隆基抿紧了嘴唇错开了父亲的目光,转过脸去看向一旁。心中那自以为会极坚定的信念,在这时忽而有了分崩离析的势头。原来在城府深沉、真正睿智且精于处世之道的父亲面前,他依旧还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孟浪的孩子!
父子连心,三郎此时怀着怎样的心绪,李旦隐隐有了些感知。他似是浅浅的松了一口气,心中情感百结,但面目反倒出奇的镇定而寡淡:“我平素里对你的教导,全都白费了么!”语气贴合着心境,免不了起了些颤抖,额头之上尽数暴起的青筋依旧明显。
立在一旁默看良久的婉儿微摇摇头,她明白这对父子再这么死磕下去也不会有一个结果,且弄不好兴许还会火上浇油、将原本就渐起的矛盾愈发的激化!她心里生怕李旦、亦或隆基脾气冲头之下再说出什么过激的话来,他们父子见上一面本就不易,里里外外每一次都会费了她不少的心力,若是再引出怎样的旁枝错节,可谓得不偿失!
“皇上。”边心念着,婉儿边迈步挡在了李旦与李隆基中间,抬目唤他一声、递了个劝慰的眼神。
须臾迟疑,李旦很快便解过了婉儿的用心,侧了身子颔首一叹,不再言语。
婉儿心念沉淀,复又转身看向身后的李隆基:“来,临淄王先跟我出去。”一来一去的稳住这对父子可真不容易!婉儿心里忽然起了丝玩味的无奈。
而隆基心知自己这一次已将父亲激怒,再怎么滞留也是无济于事。他须臾思量,便转首对婉儿点点头,立定身子向着李旦敛襟一礼,再不多话,便在婉儿的引领之下静静的离开。
感知到隆基与婉儿已经步入进深,李旦倏然回目,天光波及下,那双一向内睿的眼睛里浮起微微的苦涩、与昭著的沧桑。
自己的心思是怎样的,这个儿子心里应该是明白的;但孩子长大了,到底有了自己的主意,到底……是他这个做父亲的再也无法全然管顾的了!
念及此,旦心口甫地一涩,忽有一种属于自己的珍宝就此离自己越来越远、却又无能为力的凄凉感!他勾唇笑笑,对这一股子莫名的吃醋也不知道是自嘲还是自哀,眼前却又浮起上官婉儿那道美丽纤柔的影像来。
只是婉儿,你虽识得我的大隐、我的以无争为有争、我的一切一切……可你终是知道么?其实归根结底,我唯心只愿、唯梦只求,只求有朝一日可以与你择一处真正与世无争的好去处,金钗布袄、粗茶淡饭,过着那悠然闲适而再也不欺自己本心的日子!便是到了我们双双老去在斯夫岁月里,待得两鬓斑白皱纹深浓,还依然可以静看那松间明月、听那石上清泉,渐待繁华成空杳、只剩画眉伴天荒!
几只雀鸟在这时忽然落在窗外的小棱子上,扑棱翅膀、鸣音清越,唤回了李旦飘渺的委实久远的思绪。
这时甫闻过道帘幕边又是一阵泠泠足音,旦下意识转目去看,可巧见上官婉儿抬手掀起帘子重又行了回来。
婉儿抬眸间刚好瞧见旦在看她,二人四目相对,微微一定神后,她便向他走过来。
“三郎回去了?”李旦已将心里积蓄着的那些脾气收拢了住,此刻面上蒙着的一层铁青色虽然还没完全消退,但神色已经有了缓和。
婉儿心里明白他还是牵挂着儿子,颔了颔首,抬目间启口轻轻的劝慰:“临淄王也是为陛下好……”
“为了我好?”旦含笑打断了婉儿,却没再多说什么。他要说的话婉儿都明白,他们之间彼此会心,自然没必要再多费唇舌。
婉儿一默,一时不知该怎样宽他的心。
“婉儿,真的很奇怪。”这时旦忽又启口,两道才舒展的眉弯复又微微的聚拢了起来,神色被溶溶阳光蒙了层不大真切的恍惚。
婉儿闻声回目,心中不知李旦这句“奇怪”究竟指的是什么。
这时的李旦似乎陷入到了自己的一重重心海中去,吐口的字字句句都有些自顾自的味道了:“我从不曾对你隐瞒,哪怕是危及性命、危及一切的大事儿,也不曾过。”他没去理会婉儿的诧异,颔首徐徐的念叨。
这话入耳的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