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夜红楼-第1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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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在世,有些东西、有些事情往往只能欲说还休!何其无奈,又何其荒芜……
隆基把臂弯下意识紧了一紧,但月色下他的面孔沉如寒水,他没有言语、也没有表情,面目上挂着的是倏忽的肃穆。
太平心头的亏空感在这寂寥月夜的衬托下,愈发起的湍急肆虐:“我看不到前路,我活着真痛苦!”红唇又动,苦笑着落定了声息。
隆基颔首,这一句被她突忽着重的字句好似一记闷锤照着他心口生生凿下去!钝重的痛楚容不得他忽视:“有一个方法可以结束你的痛苦。”启口稳沉,仄仄的、又十分凝重。
他突忽的回复令太平纤身又是下意识一粟:“死?”明眸讥诮,几乎不假思索的反问。她的心里当真是这么想的,兴许也当真只有这样的办法可以结束这种绳索自缚的痛苦……她经久而持无法放下、也无法遁逃的痛苦。
她的回应没有使隆基心惊亦或诧异,他只是再颔了颔首,那双沉仄的双目里忽然煽动起朗星的辰光,熠熠的,跃动着坚韧的心念与昂扬的生机:“做我的皇后。”定定的五个字,不含半点儿玩笑亦或其它,只是这样极严肃、极真挚。
太平头脑一懵!脑海中一下子滑过一阵颀长的嗡鸣声,那萧音震的她耳鸣眼花、倏倏然恍如置身梦寐。
她想,她一定是听错了!他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便是连开玩笑都不该、也不会随意言及的事情啊……
一时太平的神绪十分凌乱,而隆基的脑海与视野亦是凌乱难平。
两个人的心境,此刻大抵有着一样的共通处,太平是觉半真半假、半梦半醒、恍恍然不敢相信;隆基是半亏空半圆满、半急切半祈盼、倏倏然只觉入幻!
就着冷月清波、温风朗夜,二人彼此看定、四目相对。双方的眼底深处似乎都有一簇跳动的火,那是一脉倔强不屈的没道理的坚持,隐忍着连自己都看不透的情绪、压制着经久如是不能显现的宿劫般的感情。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似乎久远到已然飞花转眼、流光干涸,濒临着岁月洪荒、宇宙尽头。太平忽然勾唇轻笑,打破这闷窘窒息的寂寥:“不要这样。”她的目色没有离开隆基,只是微微敛了一敛,“我会曲解你的意思,认为你在向我吐露心声。”颔首时又将那笑颜绽的繁茂了一些,想以这样的方式来消散这尴尬,但似乎适得其反。
“为什么不是呢?”隆基侧目,亦勾唇忽而笑起来,声音淡淡的,莫衷一是,辨不得是在玩笑、还是当了真。莫说是太平,他自己都辩驳不得了!
太平心口那万顷的念头一下下的往下沉,她一时摸不透自己的心意,也摸不明隆基的心意。她似乎是在期许着什么,但冷静的自持又一下下将她的神志往回牵扯,便这样左左右右的,她便愈发不能确定:“你在开玩笑吧!”缄默须臾,太平唇畔一糯,软眸下意识向旁边偏了一偏,笑颜才收又起,“这真是一个,最有意思的笑话!”音波沉仄,心中瑟瑟的、又忽而空空的。
有那么一瞬间,那一瞬间隆基似乎牵动了真切的绮念,那动容是真切的,那么真切,是可感可知可触摸的!那一瞬,他似乎已经看明白了自己的心,似乎已经下定了一个决心,决心争取自己此生此世真正最重要的东西、最重要的人!他要,他要带她……
但这样看清本心般的明白,只有一瞬间。转瞬过后,他便似乎重又挣出了朦胧的梦幻、落回了身心的理智,他似乎又变得不再明白、不能看清。
“呵。”隆基别过了头,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对,我就是在开玩笑,这玩笑真有意思!”含笑如许的附和了她一句。
氛围一时间陷入沉默,沉默到可以听到彼此间“碰碰”紧密的心跳,还有那不间断迂回耳畔、撩拨不止的夜风的缪缪兜转。煞是冷寒,煞是清漠。
这一辈子已经这样了,还能说什么?还能做什么?明白或者糊涂,看得清自己的心与看不清自己的心,其实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再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糊里糊涂的度日,糊里糊涂的活,糊里糊涂的……等死。
如此而已罢了!
这时,那远处深如墨的天幕间倏然有一点光耀的璀璨灼灼闪动,有如腐朽躯壳之下糜烂血肉里一颗依旧倔强跳动、不死的心!最初的时候只是一点,即而便泠泠然召唤成一片璀璨的星河,是由一颗又一颗钻石般的白点儿积聚而成,壮烈的如同感知了春风暖阳温暖的召唤、裂开的寒冷溪河!
无边的壮美之景引得这二人侧目去看,双目便被点亮,那是一场骤然而来的惊喜,是一场璀璨流星雨。
太平心念一个大起大落,旋即那点灿的眸子便黯了一黯:“流星陨落,只怕不祥。”未敢高声,糜糜然的如此一句。她心中一动,倏然产生了不好的念头……希望不是,希望不是这预示着他们这些人会如流星一样就此陨落、就此消弭!
可距离迫近的隆基还是听到了。但是三郎心情激昂,太平这句话显然不会影响到他的士气:“错了。”颔首时目光紧盯着天边一滩亮色,面孔重又染了坚韧,“天降流星,除韦后、平妖邪,本是吉兆!”
他的口吻还是那么不容置疑,带着称量天下的霸气、与整饬阴霾的决绝,一倏然……得着天命一般!
太平心口甫震!须臾的情态缓解,那明眸便弯弯含了笑:“你可真是心狠胆大啊……”幻似叹息、又幻似释然,额头向他身侧又靠了一靠。
隆基心中一动:“是么?”转了眼睑侧首顾她,见太平那张花面已经变得极是安详了。他的心境便也跟着一阵安详。
关乎命途转折骤变的前一夜里,他们二人聚在一起看这一场流星雨。只在转瞬,那些忐忑与不安俱被这一场造化自然间演绎而出的殊胜美景所压制、所涣散。
只剩下那样的一帏幕壮烈,那样壮美、那样圣洁……无与伦比荡涤心魄的壮美与圣洁!
第一百九十二章 苦肉之计,太平朝堂问韦后()
在韦皇后扶持新帝正式登基、由皇后变为太后,并垂帘听政辅佐事务才堪堪几日,一切局势尚未稳妥之时,镇国太平公主突然出现在朝堂之上!
因为太平早在中宗时期就被赋予了参政的权利,故而众臣没有谁敢质疑她的出现。且公主姿容凌厉、威风赫赫,俨有群臣之首之态!
那高高坐在龙椅之上的新帝内心起了个亏空,但他很快便适应了这紧张的氛围。他心里始终都明白着这样一个道理,自打自己突忽被扶持上位之后,他看似光鲜无比权势滔天、实则形如傀儡半点儿实权都无的所谓皇帝生涯,就此开始了!如此,虽然担了皇帝的名头、却不能有皇帝的实质,且竟日连天都要担惊受怕、朝不保夕,这样的皇帝日子,还真不如粗茶淡饭的布衣百姓生活愉快!
所以,面对姑母的突然出现,皇帝没有怎么惊诧。横竖韦后只是利用他,打着他的幌子行她自己的实权;而姑母的内心也不会是纯粹的。
想要打着皇帝的幌子、架空皇帝而行自己实权的人,现今又何其之多!故而他也没有感谢太平这一触即发的威逼韦后。
倒是韦筝,太平的出现令她着实起了一震!她惊震这安生了好一阵子的太平公主,为何会突然出现、并摆出凌厉阵仗!越是这等风口浪尖儿的时刻,那么聪明的人便越是该韬光养晦继续把姿态放低到尘埃里,又哪里能做出公然上朝、来势不善之举动?并且令韦后所不解的是,就算这李唐一脉真个是对她干政心存不满、欲要鱼死网破奋力一逼,却为何来的只有太平,却无相王李旦?
这莫非,只是太平公主这一女子深明大义、独行独断?依李令月的性格,这也不无可能……但这位武皇的独女素来就不是个只明大义、不为自己做打算铺路的人,说她冒着天下之大不韪只身一人、明显送死的来找她韦太后的麻烦,这也委实是说不通的啊!
到底韦筝还是中庸了些,一时间并没有往更深一层想下去,只把心思放在这骤然出现、给了她一个措手不及的太平公主身上,揣摸着李唐皇室这边儿到底是出了一招怎样的棋。
太平步履稳沉、不缓不急,一路行进大殿之后,只对着那高坐龙椅的皇帝颔首行了个简单的礼,对那帘幕之后的韦太后却不管不顾、视如空气一般。
朝臣中有韦后的拥护者虽慑于太平公主的威仪,但只想着时今已是韦后的天下、韦家的朝堂,故而便大了胆子一步出列,对太平不卑不亢的厉厉一声:“公主殿下,见了皇上为何不跪、见了太后为何不行礼!”这诚然没有半点儿的客气,声息并着神情都一辙的凌厉。
太平并不曾将任何一只阿猫阿狗都入了眼去,瞧都没有瞧他一眼,唇畔抿了一丝冷冷的笑,即而那凛冽的目光便陡然迎向帘幕之中朝她看来的韦筝,那绣着灿灿金丝华虫的广袖骤然一抬、直指韦筝!
韦后一惊。
太平已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儿颔首凝目、启口质问:“本宫今儿来到这朝堂之上,不放心的是我的亲侄儿!那么敢问诸位大人,既然皇帝已经登基,这韦氏又为何还要垂帘听政?”这声息决计不是发问的语气,尾音虽打了个轻缪缪的上挑,却透着逼仄的凛寒。
诸臣文武间自是一片沉寂,太平公主这个昭昭又咄咄的问题,谁人胆敢回答?便是先前强撑着气场站出来的那一位,此刻也已不由就吓的双腿打战、默默然重又退回队列之中不敢出个大气儿了!
这寂静如死的氛围十分考验人的心志,凛冽如冰的压迫感就要把在场诸人一齐逼疯……就这样过了许久,自然是那帘幕之后稳身而坐的韦后启口打破这闷窘,并且也只有她能有这个胆子、这样不输太平的气魄打破这闷窘。
“皇帝尚且年少,自由我这个嫡母辅佐,方能成事。”清凛凛的一嗓子,逼仄感不亚于气韵咄咄的太平,但声息间又不乏慢条斯理、态度闲然。
“笑话!”太平勾唇一哂,明眸潋滟时一抹华光便似乎笼在了她的眼帘里,“自古女子便该安分守己,无才便是德,何时有了这垂帘听政一说?”于此一转目光,向着一殿大臣梭巡一眼,“便是本公主被赋予参政的权利,也都是在皇上召见时方谨慎提出建议,皇后时今又怎能如此公然的后宫干政?”声波稳稳然依旧,不紧不慢、缓中带刺。
听着太平这一席话,韦筝心头只是不屑,唇畔徐徐然一声冷笑,唇兮缓启:“按公主的意思,则天圣神皇帝也不正统了么!”声音陡扬,高高的一挑,如出鞘的寒光剑。
就知道韦后会以武皇作为理由搪塞自己,太平心中素来最见不得以母亲为理由的标榜。母亲只有一个,若是人人都能成了武则天,这世道又是会怎样可怕的样子?天时、地利、人和的因素缺一不可,路只能自己开凿自己走的别样,又怎能有心复制别人走过的每一步路?偏生这个道理,为什么总有那么多人不懂!
太平声息未变、神色愈凛:“皇兄初登大宝时便已说过,则天圣神皇帝当初是在国情不稳、时局动荡间力挽狂澜登基为皇;又在国家整饬有度之后,便将皇位交给了皇兄,实是有功于国家。”转目又看一圈诸臣子,目色含及了神圣与肃穆,即而再度对向韦后,“可时今,即便皇上年幼也还有相王在,却哪里轮得上皇后垂帘辅政?”旋又一利,与韦后针锋相对,“你时今提出登基为帝的则天圣神皇帝说事,莫非也想效法母亲登基为帝!”
这话陡一落定,便带得殿内空气漱漱有声的一个震彻!满朝文武齐刷刷跪倒一片,这不经意的气场震的慑的在场众人心有戚戚、头冒冷汗。
“本宫从未有过此心!”帘幕之后的韦筝也陡然跟着一急,极利落的一下站起了身子,“本宫是先皇的发妻、是皇上的嫡母,自然有权利辅政!”
“那也应与相王一并辅佐皇帝,而不是皇后你一人独大!”太平凛凛扬声打断她。
剑拔弩张的气氛,空气里硝烟战火的味道由淡至深。龙椅上的新皇不语不言,默了神色局外人般的看着他的嫡母与姑母这一通凛凛然争执。
那臣子之中骤然传来一阵哈哈大笑声。
太平转身,不怒自威的神光压迫性的看向那起了身子的大臣。
这大臣亦是韦后素来倚为心腹之人,是中宗李显早在尚为太子时的东宫旧部:“公主殿下搬出相王来说事儿,却想过没有。”他态度并不凛冽,温缓中含着锋芒锐气,“相王是小叔子,韦太后是嫂子,哪里有小叔子与嫂子一起辅政之说?”看似顺理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