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女奇缘-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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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里去了?〃 只听答应了一声,进来了一顺儿十一二岁的四个孩子:一个漆黑,一个大胖,一个奇丑,一个多麻,就叫作黑儿、胖儿、丑儿、麻儿,原是那九公家的四个村童,和这位二姑娘,要算这老头儿的一分随从,离不开的,所以到女儿家住着,也带了来。当下,褚大娘子又嘱咐了四人几句,早有几个小脚儿老婆子,送过酒果来。褚大娘子便和安公子道:〃 请大爷到我们那院里,我张罗他去罢!我瞧他在这里怪拘束的。〃 安老爷先道:〃 很好,你就跟了大姐姐去。〃 因说:〃 你也过来见见姨奶奶。〃 公子只得过来作了个揖,那姨奶奶也拜了一拜,笑道:〃 好个少爷!长得怪俊儿的。〃 褚大娘子道:〃 哟!你怎么这些话哟? 〃她又道:〃 姑奶奶,你只说我爱说话哩!你瞧瞧他那脸蛋子,有红似白儿的,不象那娘娘庙里的小娃娃子么? 〃邓九公、褚大娘子听了,都呵呵大笑,连安老爷也忍不住笑起来,倒把个公子臊了个满脸绯红,便同了褚家娘子过那院去了。读者!切不可把这位姨奶奶,误认作狎邪一路。白天地开辟以来,原有这等混沌未凿的人。世间除了那尽忠、纯孝、大义、苦节四项人,定可至诚格天之外,惟有这混沌未凿的人,最蒙上天爱惜,无不富贵寿考,安乐终身。他绝不得有那红颜薄命、皓首无依之叹;只怕比起那忠臣孝子、义夫节妇更上一层,真真令人起忻起羡也!
却说这里摆下果莱,褚一官也来这里照料了一番去后,邓九公便取出一对大杯,同安老爷高谈畅饮起来。那安老爷酒在肚里,事在心里,暗暗盘算说:〃 这老头儿虽说粗豪,却是个久经世故的,须是不露一点芒角,才得引出他的真话来呢。〃 酒过三巡,恰好那邓九公问起老爷的官场来。他道:〃 老弟,你方才说如今辞官不作,我听得我们准安亲友们来说,那谈尔音被御史参了一本,朝廷差了一位甚么吴大人来,把他拿问,老弟你官复原职了。我想老弟你这年纪,正好给朝廷出力,为甚么何要告退还乡?再说还乡,又怎的不走官塘大路,从这条路来呢? 〃安老爷道:〃 九兄,你有所不知,想我半生苦志读书,才巴结作个知县,不上半载,便经了这等意外的风波,大约官途的味儿不过如此,不如退归林下,遍走江湖,结识几个肝胆英雄,和他杯酒谈心,倒是人生一桩快事。〃 邓九公听到这里,不由得端起杯来,一饮而尽,又伸了。
一个大拇指头说道:〃 高!〃 老爷便接着往下说道:〃 至于来此,却原为小儿出京的时候,这华忠一路跟随,病在店里,及至小儿到了淮安,久不见他南来的消息,此番走到这路,想这褚一官壮士,正是他的至亲,寻着一官一问,便知端的。因沿途访问,都说褚壮士在二十八棵红柳树住着。到了那里,才知他就住在吾兄的宝庄上。我想既到灵山,岂可不朝我佛?倒把打听华忠消息这桩事搁起,径投宝庄,拜识尊颜。谁想吾兄不在庄上,就连那褚壮士,也说搬在东庄去了。
我就一路跟寻到此,恰巧在此地庄外,遇见华忠,得见一官,又知他作了吾兄的快婿;谈起来才知吾兄的大驾,也在此地。不想到天缘凑巧,倒在此地相会,又得彼此情同针芥一言订交,真是难得的一桩奇遇。〃 邓九公道:〃 原来老弟倒枉驾先到舍下,只是我多多失候,越发不安了。〃 安老爷道:〃 你我豪杰相逢,何必拘拘形迹。我方才还同令婿议论海内的人物,提起一家有名的豪杰,不想问他,他竟自不知底里。〃 邓九公道:〃 老弟,你看不得这些年轻老少爷们,花说柳说的不中用,一按就没了,早呢。你问的这人,你既称道他是个豪杰,大约也不是甚么无名之辈,你说给我听听。慢讲这大江南北,那怕三江二湖,川、陕、云、贵,以至关里关外,但是个有点听头儿的,提起来,大概都知道他个根儿底儿。你问谁罢?〃 安老爷道:〃这人说来却不甚远,只在就近地方;只是隔了这几年,不知她现在的住处。〃 邓九公听了,把嘴一撇道:〃 甚么?我们这个地方儿,会有个有名儿的豪杰么?老弟,那可是听了谣言来了。这地方要找绍兴坛子大的倭瓜,棒槌壮的玉米棒子,只怕我找得出来;要讲豪杰,劣兄在此地住了冒冒的七十年了,也没见过那豪杰是四方脑袋?八楞儿脑袋?〃 安老爷正色道:〃 老哥,古人云,' 十室之邑,必有忠信'。又道是: '真人不露相' ,何地无才,这话倒不可如此讲。纵说是九兄,你观于海者难为水,就怕小弟说的这个人,老哥哥也不看小她不起,大约你也必该认得她,并且除了你,别人也不配认得她。〃 邓九公听了,歪着头,想了厂会道:〃 是谁?〃 因向老爷道:〃 老弟,你试把他的姓名说来,苹领教领教。〃 安老爷拈着几根小胡子儿,眼睛望着九公说道:〃 这人,人称叫她作十三妹。〃 邓九公才听得〃 十三妹〃 三个字,早把手里的酒杯,吧的往桌子上一放,说:〃 老弟,你是怎生晓得这个人?〃 安老爷道:〃 你且慢问我怎生晓得这人,你只说这人究竟算得个豪杰、算不得个豪杰,你可认识她、不认识她? 〃邓九公见问,未曾说话,光叹了一声说:〃 老弟,若论此人,虽是三绺梳头,两截穿衣,不但算脂粉队里的一个英雄,她要算英雄队里一个领袖,说起来天下的男子汉该都要愧死,我岂只认得她,还要算我个知己恩人哩! 〃安老爷一想,心里暗说:〃 有些意思了。〃 因说道:〃 话虽如此,只是她究竟是个年轻女子;老哥哥你这样的年纪,这等的威名,说她是个知已有之,怎生说到这个恩人起来?这话倒愿问一个详细。〃 九公道:〃 酒凉了,咱们换一换。〃 说着,换上热酒来。
二人酒到杯干,只那姨奶奶带了两三个婆子照料,几个村童来往穿梭也似价伺候,倒也颇为简便,且是干净。说话间,褚大娘子又带人送过点心汤来,让了一番。原来安老爷喝酒,不大吃莱,只就着鲜果子小菜过酒;邓九公喝起来,更是鲸吞一般的豪饮,没有吃莱的空儿。因此点心不过用了些,褚大娘子便叫人端去,让姨奶奶吃完,散给那些孩子们了。邓九公说:〃 姑奶奶,你张罗你的去罢。〃 褚大娘子道:〃 他们不用张罗,他们连面都吃了。那大爷才坐下,瞅着那么怪腼的,被我呕了他一阵,这会子热化了,也吃饱了,同女婿和他大舅倒说得热闹中间的。〃 说话间,,姨奶奶吃完饽饽,和褚大娘子道:〃 姑奶奶在这里,我也瞧瞧大爷去。〃 九公道:〃 你走了,可小心了他们温好了我的酒。〃 褚娘大予道:〃 只管去罢,有我呢!〃 那姨奶奶便笑嘻嘻的走到九公跟前,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红灯花纸包囊儿来,说:〃老爷子,你瞧瞧这个。〃 九公打开一看,原来是苏绣的一个大红缎子小脚儿香袋儿,一个石青平口拍子。九公问她; 〃这怎么呀? 〃她道:〃 我给那大爷好不好?九公道:〃 好,好,你给他罢! 〃又捏着那抽子问他道:〃 这里头沉甸甸的,又是甚么东西?〃 她道:〃 可怎么空空儿的给他呢?我给他装上了一百老钱。〃 九公哈哈大笑起来。褚大娘子说:〃 别笑,人家好哇,叫他也活动活动去罢! 〃说着,褚大娘子坐在一边,便听那邓九公向安老爷道:〃 老弟,你方才问那十三妹,我怎生说到她是我的恩人,你可知道?愚兄是个败子回头金不换。我自幼儿,也念过几年书。有我们先人在日,也叫我跟着人家考秀才去。文章呢,倒糊弄着作上了;谁知把个诗倒了平仄;六韵诗,我只作了十句,给它落了一韵,连个复试也没巴结上。后来他老人家就没了。我看了看,我不象是这里头的虫儿,就结识了一班不安分的人,使枪弄棒,甚至吃喝嫖赌,无所不至,已经算定到下坡路上去了。还亏几个老辈子的说:' 放着你这样一个汉子,这样一分膂力,去考武不好?为甚么干这不长进的营生呢?'我想,一个没爷的孩子,有个人出来告诉这么句正经话,就算难得。我就一别头的学着拉硬弓,骑快马,端石头,练大刀。这年学台下马,报了考,到了考的这天,我开得十六石的硬弓;那三百六十斤的头号石头平端起来,在场上要走三个来回;大刀单撒手,舞三个面花,三个背花,还带开四门;马步箭全中。这么说罢,老弟真盖了场了。不想到了本场,默写孙武子兵书,我又落了两个字,自己也没看出来,便有学院上的书办找来说,大人见我的武艺件件超群,要中我个案首;只因兵书里落了字,打下来了。叫我花五百银子,依然保我个插花披红的秀才。那时候,要论我的家当,再有几个五百也拿得出来;只是我想,大丈夫仗本事干功名,一下脚就讲究花钱,塌了锐气了。我就回他说:' 中与不中,各由天命。不走小道儿'。〃 安老爷道:〃 这才是正人君子的作事,只怕这本领,可要埋没了。〃 九公道:〃 你听么,他不中我,倒也平常,谁想他单单把我搁在末尾儿一名,叫我坐红椅子!我说:'这就算他给朝廷开科取士来了! '一赌了气,我老师也没拜,鹿鸣宴也没赴,花红也没瓴我说: '功名一路,算没着了;' 到后来,亲友们见我在这里闲坐着,便有几个镖行的朋友请我,跟他们走镖。走了两年,我就自己立了字号单身出马,整整的走了六十年,仗着老天养活,不曾擦过脸,失过事。到今日之下,吃这碗饱饭,都是老天赏的。这年到了八十岁了,我说:收船好在顺风时。告诉亲友们,我可要摘鞍下马咧!谁知那些有字号的大买卖行中,苦苦的不放,都隔年下了关书聘金来请,只得又走了五年。我说:' 这可该收了。' 便预先给各省却下书子去,说来年一定歇马,一应聘金概不收领。承那些客商们的台爱,都远路差人送彩礼来,给我庆功,大家又给我挂了一块匾,写的是什么〃 名镇江湖〃 四个大字。
老弟,你想人家好看咱们,咱们有个自己不爱好看的吗?我那二十八棵红柳树庄上,本也宽绰;西院里有教场一般的一个大院落,盖有五间正厅,那是我带了徒弟们教武艺的地方。我就在那个所在,正中搭了座戏台,两旁扎起两路看棚来,在府城里叫了一班戏子,把那些远来的客人和本地城里关外的缙绅铺户,以至坊边左右这些乡邻,统通一请,一连儿热闹了三天。一日无事,二日安然。到了第三日,正是本地那些乡邻们来吃酒看戏。那日人来的更多,厅上棚里,都坐得满满的,再搭上那卖热食的,卖糖儿豆儿、赶小买卖的,两边站得千佛头一般。台上唱的是飞镖黄三太打窦二墩。
正唱到黄三太打败了窦二墩,大家贺喜,他家里采报说:' 生了黄天霸了。' 大家都说:' 这戏唱得对景,我们邓九太爷,将来一定也要得这样一位相公。' 就这个一杯,那个一盏,冷的热的,轮流把我一灌,我可就喝得有些意思了。〃 正在高兴,忽见我庄上看门的一个庄客跑进来,报说:外面来了一个人,口称前来送礼贺喜;问他姓名,他说见面自然认得。我苹吩咐那庄客说:' 莫问他是谁,只管请进来,大家吃酒看戏。' 一时请了进来,只见那人身穿一件青绉绸夹袄,斜披件喀喇马褂儿,歪戴欢乐亭帽儿,脚穿一双攀熟皮子鞋,身上背着蓝布缠的一桩东西,虽看不见里面,约莫是件兵器;后边还跟着个人,手里托着一个红漆小盒儿,走上厅来,把手一拱,说道:' 请了!' 只此两个字,他就挺着腰,叉着只脚,扭过脸去,拢着拳头站着。我心里说:' 这个贺喜的来得古怪呀!' 因问他:' 足下何来?' 他道:' 姓邓的,你非不认得我,我非不认得你,休推睡里梦里。今日听得你摘鞍下马,贺喜庆功,特来会你。' 我仔细一看,那人却也有些面熟,只是猛然里想不出是谁,因对他说:' 足下,恕我眼拙,一时想不起那里会过。' 他道:' 我叫海马周三,你我芒牛山曾有一鞭的交情。' 这句话令我想起来了。五年前后,我从京里保镖,往下路去。我的同行有个金振声,他从南省保镖往上路采,对头走到芒牛山,他的镖货被人吃了去了;是我路见不平,赶上那厮打了一鞭,夺回原物。他因此怀恨,前来报仇;趁着我家有事,要在众人面前,珂碜我一场。我说:朋友,你错怪了我了。这同行彼此相救,是我们一个行规。况这事云过天空,今日既承下顾,掀过这鞭子去,现成儿的酒席,咱们喝酒,你我就借着这杯酒解开这个扣儿,作过相与,你道如何?' 早有那些在座的一同上前解和。老弟,你道我看众朋友的面上,也算忒让了他了罢。
谁知他倒不中抬举起来,说道:' 不必让茶让酒。自你我芒牛山一别,我埋头等你,终要和你狭路相遇,见过高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