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没摁住她-第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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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瞬间,秦渡几乎以为许星洲会在他的怀里咽气。
什么不紧张,什么五六个小时就能找到,秦渡几乎连气都喘不上来了,这世界的风声,他周围鼎沸的人声,都与他隔着山海。
许星洲是他断了线,又捡回来的风筝。
秦渡抱着许星洲不住抽气,像是忍着泪水,半天心口剖肉般地告诉自己:
“找、找到了”
——找到了。
他的夏花,他的春日,他一生的柔情。
他沉重柔软的责任,他一辈子的在劫难逃。
…
车窗外车水马龙,人间百态。
暴雨之中,急救车哔啵哔啵地呼啸而过。
一个医生将许星洲从担架床上扶了起来,拆了个压舌板,扶着这个瘦削苍白的姑娘的肩膀,强行将压舌板塞进了许星洲嘴里。
“babinski征阳性”医生训练有素道:“瞳孔缩小,光反射迟钝,血压90/60,典型安眠药中毒。”
另一个护士嗯了一声,然后往板子上记了两笔。
医生低声道:“又一个。”
然后他压着许星洲的头让她前倾,她还在昏迷,那医生的动作称得上麻利又直接,将压舌板往里捅了捅,观察她的口腔黏膜。
“黏膜完好,”年轻医生道:“话说这是这个周的第几个了?”
护士想了想道:“安眠药的话,是第一个。”
年轻医生微一叹气,给许星洲套上了浅绿色的氧气面罩。
担架床上的许星洲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全然没了平时的秾丽俏皮。
“挺漂亮的一个小姑娘,”年轻医生感慨道:“怎么就想不开呢。”
秦渡沙哑道:“这个姑娘怕疼,医生你等会儿轻轻点。”
那年轻医生一听就火气不小:“这还只是给氧你就让我轻点?”
秦渡痛苦地说:“对不起。”
“——患者家属,”那医生不忍道:“这还没完呢,我觉得后面你都不用看了,看了心疼。”
秦渡:“”
医生莞尔道:“提醒过家属了,后面的处理特别幻灭,铁粉看了都要脱饭的哦。”
小护士拍他一巴掌,怒道:“老水你别贫了行吧!上个月的投诉还少吗!”
这些急诊室的医生护士早已见惯生死,那个感情骗子所经历的,在他们眼前或许不值一提。
可是对秦渡来说,无异于世界崩塌。
只是那条线仍在跳,p波qrs波,一导联二导联三导联——
那一条心电图,仍在雨中燃烧。
…
急诊入口的患者来来往往,家属与病人挤在一处,空调连半点都不管用,热气腾腾。
室内足有三十多度,秦渡又紧张,短袖汗湿地贴在身上。
那个女孩子被按在病床上,身上铺着治疗巾,年轻医生问:“有抑郁症病史?”
秦渡抹了抹鼻尖,干涩道:“有自杀倾向。没管好药。”
“真难,辛苦了,”年轻医生摇了摇头:“是什么药?量多少?”
秦渡想了想道:“那个医生资历老,开药很谨慎,截止到今天早上应该还有三十几片,她全拿走了,应该是一片都没有留。”
年轻医生咋舌:“有药包装吗。”
“而且,”年轻医生又看了看药包装道:“现在的苯二氮卓”
他想了想,和护士点了点头,外头雨水冲刷世界,周围传来其他患者家属尖叫哭泣的声音,犹如人间最残酷的炼狱。
秦渡看着床上小小的凸起。
——这个世界上最恶劣的骗子。
从第一面就不把他放在眼中,第二面撒了最拙劣的谎言,第三面翻桌子逃跑,让他跪着找了她无数遍,却只要一笑就能把他的命都勾走的混账。
秦渡眼眶通红,看着那个护士给骗子洗胃。
“一遍不够的。”那个姓水的医生道:“等会静推一毫升氟马西尼,然后过一个小时洗一次,直到洗出来的东西澄清为止。”
小护士点了点头,那个医生对秦渡微一点头道别,接着就被同事叫走了。
——说是有个大呕血病人,那头人手不够。
外头闷雷轰隆作响,天地间茫茫悠悠一片大雨。
胃管是从鼻子进去的,护士训练有素地托起许星洲的后脑勺,令胃管进的更顺畅——五十多公分的胃管,硅胶坚硬地抵着她的鼻腔,许星洲难受得不住发抖,连鼻尖都红了,泪水一滴滴地往外掉。
秦渡心想活该。
不就是洗胃吗,秦渡眼眶通红地想。
他妈的连自己的命都能不要了,洗个胃算什么?
许星洲血氧不太好,一侧鼻腔用胶带黏着氧气管,洗胃液进入时难受得不住发抖,泪水一滴滴地渗进枕头里,苍白又孱弱。
活该,秦渡发疯地想,难受死她才好呢。
不就是想死吗?
然后许星洲又被抽出去的洗胃液逼得无意识地发出破碎的、哀求般的音节,口水都流了出来,几乎崩溃。
“救、救救”许星洲求饶般地抓那根胃管:“救救”
护士连想都不想就把许星洲的手摁住,不许她碰,对着外头大喊道:“帮我这里拿一套约束具过来——!”
秦渡心疼得发疯,像碎了一样。
“别拿约束具,”秦渡落着泪道:
“我抱着她。”
…
秦渡捏着许星洲的手腕,不让她乱动拔去胃管。
那两只细薄手腕下是坚强的、坚实的脉搏,是那个不屈的许星洲存活的证明,证明着许星洲一颗心脏的跳动,和她未曾离秦渡远去的事实。
许星洲凉凉的,体温偏低,像是初夏荷叶。她眼眶下一片青黑,瘦到凸起的骨头硌着他的胸口,头发乱蓬蓬的一片,嘴唇干裂。
秦渡抱着乱七八糟的、他的星洲,在嘈杂的、人间的病室里,不住落泪。
这里大概就是人间了,秦渡想,这大概就是活着。
那个小护士端着治疗盘过来,将治疗盘放在秦渡旁边,解释道:“这是给许星洲患者的拮抗剂,刚刚开的,打了会醒。”
秦渡抹了抹脸,疲惫地靠在床头,松了许星洲的右手,示意她打。
护士扯过仍在浅昏迷的,许星洲的右臂。
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患者我认识,小姑娘,我替你把针打了,你去忙。”
秦渡抬起头,看见了秦长洲。
秦长洲带着金边眼镜,穿着本院的白大褂,头发乱糟糟的,似乎刚下一台手术,看上去还有点疲倦。
秦长洲指了指秦渡,和善道:“他是关系户——我是普外的副主任医,你放心去就是了。”
护士:“”
“我和我弟弟我弟媳”秦长洲对那个护士笑着解释:
“总之,我有话和他们说。”
第五十八章()
第五十八章
…
“我有话和他们说。”
秦长洲金边眼镜;长得又帅;显得风趣又和善;饶是穿着f大二附院三十六块钱一件的肥肥白大褂;都显得长身玉立;翩翩君子。
那个小护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把位置腾给了秦长洲。
躺在床上的许星洲昏睡着;却还化了点淡妆,插着鼻管,口红晕开;秦渡已经给她擦了擦。
秦渡捏过许星洲细白的胳膊,秦长洲取了止血带,用力扎住了女孩子的上臂。
那止血带扎得颇紧;秦渡怕许星洲疼;下意识地想去松那个带子,被秦长洲一巴掌拍了回去
短期的静脉创伤性操作与静滴不同;无论是抽血还是静推;大多选贵要静脉;因为它粗、明显且好找;可是此时被止血带扎了;那青蓝色的血管却还是细细的,几乎连下针的地方都难以找寻。
“你家星洲有点缺水哦;”秦长洲在许星洲胳膊肘上拍了拍,拍得那块皮肉通红;又仔细地把碘伏擦了擦:“可见情况还是不算乐观;等会哥找找人,给你转个科——”
然后秦长洲停下动作,抬起头,看着秦渡,道:
“你还是趁早感谢一下,我怎么给你找到的于主任吧。”
秦渡张了张嘴。
“执意不入院,”秦长洲说:“明明是个自杀倾向那么严重的小姑娘,连钥匙都敢偷这次情况这么可怕,是因为她自己怕自己不死,又吃了别的药,懂不懂?”
许星洲那一瞬间,在他怀里微微抽搐了一下。
秦渡眼眶都红了,死死咬着牙关。
“所以于主任连药效稍微重一点的,都不敢开给你。”
“——卡着量,”秦长洲说:“卡着药名,卡着剂量,所以她晚上总是哭着醒过来”
秦渡:“”
秦长洲莞尔道:“我本科的时候听他讲座,那时候就知道他厉害,手下患者康复率特别高,自杀率是最低的。”
“苯二氮卓中毒预后很好,”秦长洲一边说着,一边以手绷了许星洲冰凉的皮肉,将针攮了进去。
“别慌了,”秦长洲抬起眼睛,看着秦渡,说:
“渡哥儿,你是个撑起她的人。”
…
外头仍在下雨,轰隆隆的雷雨将月季打得七零八落,剑兰花在雨中指着天。
急诊外头起了纠纷,似乎是个小孩父母想加塞儿,拽着医生护士吵得天翻地覆,这世上每片灵魂都喧嚣不已,都在痛苦而自私地活着。
拮抗药起效极快。
秦渡还以棉签抵着许星洲胳膊上的小血点儿,许星洲的手指就动了一下。那手指头纤纤细细的,秦渡曾经给她笨拙地包扎过,如今伤口已经愈合,只有一点不自然的白。
然后,许星洲茫然地睁开了眼睛。
她还插着鼻管,细长眼角都是红的,看上去极为可怜,一睁眼眼里就是泪水,将睫毛沾得透湿。
秦渡:“”
许星洲一眨眼泪水就往外掉,一滴滴地渗进自己的发丝之中,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映着雪白的天花板。
那一瞬间,秦渡火气止不住地上涌。
——这个骗子在装可怜给谁看?她想做什么,还想寻死?
秦渡五内翻腾,暴怒到想把许星洲掐死在这张床上,那脖颈纤细白皙,里头还含着根硅胶胃管,坚实地抵着这个姑娘的食道,令她难受得发抖。
“——许星洲,”秦渡冰冷地捏着许星洲的手腕道:“你现在就是活该。”
许星洲泪水止不住地外涌,哭得面颊都红了,女孩子哭着将自己的面孔别开。
可是,秦渡如何舍得碰她一指头。
“我他妈”
秦渡气得太阳穴鼓起,他要把许星洲骂一顿,或是掐死在床上,让这个骗子哭出来,为自己的欺骗和演戏付出惨痛的代价,就看到了许星洲翕张的唇。
“抱,”许星洲近乎崩溃地道:“抱抱”
她那时候乱糟糟的,声音又破碎又沙哑,秦渡几乎是立刻红了眼眶。
不能抱她,秦渡告诉自己,要给这个姑娘一点教训。
她不爱自己,一切都是演的戏,那些亲亲抱抱,那些抱在一处的耳鬓厮磨,全都是蓄谋已久的告别。
许星洲连反侦察技巧都用了,我就偏不让她知道我真的发疯一样查过她。
然后许星洲乖乖地伸出手,沙哑地对秦渡说:
“抱抱呀,”小姑娘崩塌般地道:“师、师兄抱抱洲洲”
…
秦渡坐在旁边凳子上,冷淡地看着许星洲。
许星洲药效没过,还是有些谵妄,说话含混不清,加之仍然抑郁,整个人又是掉眼泪又是崩溃的,秦渡给她办完入院,回去的时候许星洲就木木的,进入了一个相当淡漠消极的状态。
秦渡:“晚上了,吃饭吗?”
许星洲瘫在床上,不回他。
“师兄去给你买饭,”秦渡毫无尊严地逗了逗她,道:“不可以饿着,想吃什么?”
许星洲仍然不回,背对着秦渡,看着那扇小小的窗户,墨蓝雨天,璀璨的金色雨滴。
秦渡的心里,都快烂了。
她大概从来没有爱过我,秦渡想。
秦渡可能只是她的一个工具,高兴了就来喊两声师兄,不高兴了立刻踹进桌底,秦渡掏心掏肺地对她好,在雨里发疯的找寻,这些东西在许星洲眼里——她放在眼里过吗?
这个不可一世的骗子。
她换上了病号服,宽松的条纹棉将她衬得几乎没有了似的,瘦瘦一小只,却那么坏。她坏得无师自通,她捏着秦渡一颗从未被人拿捏过的心,终于成为他人生最痛的劫难。
‘因为我喜欢你呀’,在璀璨的灯火中,小骗子甜甜地说。
然后,转眼偷走了抽屉里的药。
——师兄对你没有隐瞒,那个青年近乎卑微地对许星洲说。
他的骄傲自尊和放纵颓唐,他的自恋自厌和他的人生,所拥有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