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没摁住她-第1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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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厢里还是有点闹,小孩子在阳光的照耀下跑来跑去,银铃般笑着。
流线型的和谐号沿着铁轨滑了出去,许星洲那一瞬间觉得,和四年前别无二致。
很多人都很讨厌在车厢里无法保证安静的小孩,可是许星洲是个例外。
——这世上的每个人与生俱来的新奇感,都会随他们对世界的了解的加深而消退,可是赤诚的孩子们对一切都是会感到新奇的:旅行、列车和在成年人看来平平无奇的走廊,穿着高跟皮鞋推销动车模型的乘务员,拿着大黑塑料袋收垃圾的乘务阿姨。
那些对这些孩子而言,都无异于一场全新的冒险。
许星洲非常喜欢他们。
列车员来检票,秦渡将身份证和车票递了出去,许星洲也发着呆,从自己包里翻出了学生证。
她的学生证封皮通红,印着f大的校徽,毕竟还没有毕业,院里也还没有将证件收回去,上头已经盖了将近四年的注册章。
乘务员见状一愣道:“商务座没有学生票,您不用出示证件的。”
许星洲呆呆地道:“诶、诶?好的”
“”
秦渡给许星洲戳了一块切好的桃子,逗逗她问:“怎么了?怎么心不在焉的?”
许星洲似乎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秦渡是在问她,眼睛看着窗外,张开嘴,将桃子乖乖吃了。
秦渡笑着捏了捏她道:“还真在发呆啊。”
许星洲仍是看着外面的、阳光下的原野,片刻后说:“师兄,和我来的时候,好像啊。”
秦渡第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许星洲在说什么。
但是接着他就明白了过来。
许星洲所说的,是指她来上大学的那年夏天。
——那年晚夏,她千里迢迢地拖着行李箱,怀里揣着录取通知书,孤身一人踏上动车,从此背井离乡,并将再也不回去。
…
从上海到许星洲的家乡,要足足七小时。
那几天上海倒是很晴朗,晴空万里,无忧无虑,可是在路过镇江时就开始阴天,许星洲收到南京联通的信息时,外面天就已经阴了。
许星洲说她那年来的时候,隔壁坐了一个从武汉去南京上学的小姐姐,那个小姐姐已经大三了,念药科,头发不多,但是告诉了她一句关于南京的传说。
秦渡就很配合地问她,那个关于南京传说是什么。
许星洲想了想道,南京人都知道,没有一只鸭子游得过秦淮河。
行吧,秦渡想。
虽然秦渡觉着湖北没任何资格嘲笑南京这边吃鸭子吃得多——南京也就是吃吃鸭肉鸭血,周黑鸭和武汉绝味鸭脖这俩连锁店连鸭头都不放过,一只鸭子落到南京人手里兴许还能留下他们啃的骨头,落进许星洲手里,可能只剩一摊鸭毛。
秦渡看着窗外,突然意识到他旁边的许星洲,曾经距离他,是那么的遥远。
许星洲仍然年轻漂亮,眉眼里还带着抹不去的朝气和快乐,开心地望着窗外,外面下着雨。
——许星洲来上大学的那年,不过十七岁。
十七岁的她对未来的规划明确却又模糊,她知道自己必须要远离家乡,要考得很好才能有自由的资本,可是秦渡知道,那自由的资本,她可以在f大得到,也可以在a大、b大、c大获得相似的教育,而这一切对她来说并无不同。
他们中间曾经相隔一千多公里。
——上千万人。
这该是何等巧合,令许星洲出现在他的身侧。
秦渡心中一震。
…
许星洲在四年前的九月份,那个和夏天无异的秋老虎天里,只身一人离开了家乡。
四年前她去火车站的那天,老家下雨下得一塌糊涂,长江涨水,排水瘫痪,马路上都淹了。十七岁的许星洲一大清早自己打了车去火车站,出租车上那个司机大叔极其暴躁,一路都在埋怨许星洲为什么行李这么多,行李这么多都不能拼车了——他们那地方规矩就是去火车站得接受路上的拼车要求,非要多收十块钱。
许星洲觉得有点尴尬。
那个大叔应该也是不喜欢下雨天开车,路上一堵车就暴躁地摁着喇叭——快到站时,许星洲才很脸红地说,她是去大学报到的。
司机当时楞了一下,问,为什么不是你父母送你?
——他们忙。许星洲脸色更红,而且太早了,我不好麻烦他们。
那司机咋舌,最后也死活没多收那十块钱,还将车停在路边,亲手帮许星洲将她的行李提到了火车站的检票口。临走时他还很欲言又止地提醒这个学生仔,在外面一切小心,扒手很多,要将书包时时背在胸前。
然后许星洲在那个司机叔叔的帮助下,在那灾难一样的雨天,拖着大箱行李,坐上了向东的列车。
一路都是乌压压的雨。
武汉都要淹了,漆黑的、乌云滚滚,到了合肥雨稍小了些,在南京雨水嘟地停止,天阴了——然后许星洲在走出虹桥火车站时,迎接了蔚蓝又灿烂的天空。
火车站外广场,四年前的许星洲按着新生群的指引,找到了来迎新的学长学姐们。
这次非常戏剧化的是,天气居然是反过来的。
秦渡在许星洲旁边懒洋洋地玩了会儿游戏,又把笔电拿出来和许星洲一起看他下好的电影,外头的天从万里无云变成阴天,过了会儿雨水噼里啪啦地糊在了窗外。
那电影特别无聊,一看就是属于直男的情怀,萌妹许星洲一看到下雨,就准备悄悄远离——
——接着,就被秦师兄捏着后脖颈揪了回来。
被捏住命运的后颈皮的许星洲:“”
秦渡眯着眼睛道:“师兄还没有外头的雨好看?”
“”
怎么突然又开始骚了!许星洲直打哆嗦:“可、可是电影无聊”
秦渡更危险地道:“就算加上无聊的电影,师兄还没有外头的雨好看?”
“,”许星洲憋闷地屈服于骚鸡的淫威:“没有,你最好看了。”
…
他们到站的时候,已经快夜里八点多了。
外面夜雨倾盆,天地间唰然一片大雨,月台上的铁穹顶被雨点敲击,奏出一片音乐。
秦渡一向不让许星洲拎行李,他一个人拉着行李箱背着书包,许星洲就替他拿着证件检票出站。
许星洲往闸机里面塞票,突然非常正经地道:“师兄,我得坦白一件事。”
秦渡一怔:“嗯?”
——他眯起眼睛。
可是接着许星洲就郑重其事地说:“对不起,没人来接,我们得自己打车回去。”
“”
这有什么好道歉的?秦渡满头雾水。
许星洲立刻解释道:“我告诉了我爸我回来的时间,但是他不会来接——他就没来接过,不是因为你不来,这次也不例外。等会我就带你回我和我奶奶以前住的家。”
秦渡噗嗤笑了,示意许星洲拉住自己的手,从书包里摸出伞,撑在了他们两个人的头上。
“嗯。”他在雨声中忍笑道:“师兄也没指望他来接。”
然后秦师兄促狭地咬许星洲的耳朵,问:
“你有师兄爸妈和师兄接,还不满足吗?”
…
秦渡老早就知道,许星洲是自己住在外面的。
她的名下在本地有两所房子。一所是楼房,一所是在瓦屋垣镇上的老院子,后者恐怕有近四十年历史了。——哪怕是楼房也不年轻,它的建筑时间非常早,还是她爷爷在世时买了他们老两口住的,说是老了也想享清福。
后来她爷爷过世,她奶奶接了小星洲回家之后,唯恐小星洲住楼房不安全,怕她想不开跳下去,索性搬回了镇上,住回了住了许多年的尘土飞扬小胡同里。
——她奶奶过世后,唯恐自己的孙女无依无靠,怕她受欺负,便将那两所房子全都留给了她。
而许星洲怀念奶奶,就一直住在她从小长大的那所小院子里面。
秦渡晚上抱着许星洲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时,有时会聊到童年。每当此时她总会用非常灿烂喜爱的语气描述那个院子——院子里的向日葵和绿油油的,石榴树和酸菜坛后的小菜地,她奶奶在厨房里烧大锅,噼里啪啦地、变戏法般炸出新鲜的萝卜丸子。
——廊下有靠椅。他的星洲的亲奶奶喜欢靠在躺椅上听收音机,唱戏,还喜欢叫一群夕阳红老麻将团来陪她一起搓麻将。有时候还会很为老不尊地带上自己的小孙女帮自己作弊。
许星洲每每描述那个院子和她的奶奶时,都令秦渡想起某种金灿灿的、不容碰触的宝物。
那一定是个很好的地方吧,秦渡想,一定是个室外乐园,否则怎么能让他的星洲念念不忘这么多年?
雨夜浓黑,暴雨倾盆。
秦渡在出租里坐着,懒洋洋地听着车里的深夜广播。许星洲坐在他旁边,眼神像小星星,向往地看着她阔别一年半的家乡。秦渡看了她一会儿,握住了她的手指。
整个城市都有点破旧,处处泥水四溅,秦渡甚至都觉得从天上下下来的雨水是脏的。
出租车被泥水溅了一屁股,像个大花脸,车里头一股浓烈烟味,勉强开了点空调,但是一点也不凉爽。
秦渡这辈子都没坐过这么难受的车。
出租在瓦屋垣外的干道停下,便不肯往里走了。
司机说是进去了不好转弯出来,下雨天还容易出事故,死活不肯开进去。许星洲便道了谢,付钱,背上了包。
她家住得,倒是离下车的地方不远。
周围的小食店已经关了门,只剩破破的灯箱在雨夜挨淋,上头蓝底黄字地印着“重庆小面”和“热干面”几个字——那是家面店,兼做炸货;不远处还有个是做卤味的,没关门,依稀地亮着昏昏的荧光灯。
许星洲家是个锈迹斑斑的红色大铁门,落着重锁,贴着去年许星洲贴的对子。那对联残破不堪,颜色都掉成了白色,一派荒凉之相。
许星洲莞尔道:“以前有人想租,说是门面房,我怕他们把我奶奶留下的格局改了,就没同意。”
秦渡撑着伞咋舌:“靠这也太破了,你跟着师兄吃香喝辣不好吗?少回来吧,也太遭罪了。”
许星洲就哈哈笑了起来。
她笑得太甜了,接着秦师兄一倾伞,隔绝一切存在的不存在的视线,低下头示意许星洲快吻他。
许星洲就乖乖踮起脚尖,仰头亲了一小口。
秦渡餍足地说:“——嗯,这么喜欢师兄啊。”
然后秦渡还趁着天黑,在许星洲锈迹斑斑的家门前,拍了拍她的小屁屁。
许星洲炸了:“干嘛!”
秦渡忽然想起一茬:小许星洲会知道二十一岁的自己——会在家门前被自己师兄揩油么?
——妈的,秦渡眯起眼睛,过激背德。
…
许星洲天生缺乏对危险的感知能力,此时也浑然不觉自己师兄突然冒出的着一大股坏水,还傻不拉几地觉得师兄是又在表演自己浑身上下所有的性格缺陷
她终于找到了家门钥匙,用手机照着光,将钥匙塞进了尘封了近一年半的,她从小在这里长大的家门。
在这风疏雨骤的深夜里,那把大锁咔哒一响,接着许星洲用力一推。
那生锈的大门吱嘎一声,开了。
番外:沼泽之王的女儿()
番外:沼泽之王的女儿
…
雨水淅淅沥沥;长街静谧;连经过的车辆都无。
许星洲吱呀一声;推开了那扇生锈的大门。
大门轮轴已经锈了;发出了奇怪而走调的轰鸣声;附近不知哪家养的狗突然开始狂吠;许星洲先是被呛了一下;开始咳嗽,接着秦渡看见了那个许星洲从小长大的地方。
——和秦渡想象的不同,那院子暗暗的;非常挤窄,房子也是旧的。
院墙水泥裂了数道缝隙,被雨水渗了进去;那些花草该枯萎的枯萎该干死的干死;只有那几棵花椒树生长得自由奔放,犹如灌木。
在许星洲的故事里所叙述过的陶坛子脏得一塌糊涂;却仍能看到上头贴过福字;已经成了发黄皱巴的一张黄纸。
许星洲摸索着开了院里的灯;笑着说:“我那个阿姨几个月前应该来收拾过一次。屋里应该还能住人;不过肯定比我住院的时候要好得多”
秦渡没回答;发怔地看着灯上的蛛网。
许星洲又去开了屋门,秦渡站在院里左右环顾;他只见得茫茫雨夜和屋里啪地亮起的灯火。那时还不到九点,城市尚未入眠;可是废墟不曾醒来。
秦渡心想;这就是许星洲童年所在的地方吗?
——是,她所描述的童年就在此处。
秦渡跟着许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