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悲剧-第9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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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后,他们俩又来到了湖上——离岸约有五百英尺光景,小船儿越来越近漂向湖心。这时,克莱德只是毫无目的地摸弄着手里那架粗糙而又很小的照相机。接着,他在此时此地,猛地惊恐万状往四下里张望着。因为,此时此刻——此时此刻——不管他自己愿意不愿意,他许久以来总想躲避的那个千钧一发的时刻已来到了。而且岸上——什么说话声和人影儿也没有,连一点儿声息都没有。没有路,没有圆木小屋,连一溜烟也没有!而且,这一时刻——是为他设置的,或者可以说是在他心里琢磨已久的那个时刻,现在马上就要决定他的命运了!是行动的时刻——紧急关头!现在,他只要猛地倒向左边或是右边——突然一跃而起,偏向左舷或是右舷,让小船倾覆就得了。要是这样还不行,就使劲儿让船身猛烈摇晃;那时,要是罗伯达大声喊叫,索性撩起手里的照相机,或是他右手的那支划桨猛击她一下就得了。这是做得到的——这是做得到的——既干脆,又利索,问题全在于这时他有没有这种胆量和敢不敢下这一手——随后,他马上掉头游去,向着自由——成功——当然咯——桑德拉和幸福——他从没有见过的更伟大、更甜蜜的新生活。
那末他干吗还等待呢?
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干吗他还等待呀?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正迫切需要行动的时刻,意志——勇气——仇恨或愤怒,突然瘫痪了。罗伯达在船尾自己座位上,两眼直瞅着他那张慌了神的、突然扭歪、变色,但又软弱无力、甚至心神紊乱的脸。从这张脸反映出来的,并不是愤怒。残暴和凶神附体,而是一种突如其来的窘态,几乎没有多大意义。可它毕竟表明了内心的猛烈斗争,一方是惧怕(是对死和死于非命的暴行的一种化学反应),另一方则是邪恶的、永不让你安宁的要求采取行动——采取行动——采取行动;但与此同时自己又在竭力压制这种渴望。但这一斗争暂时还呈静止状态,要求采取行动和不采取行动这两股强大力量,可谓势均力敌。
就在这时,克莱德那对眼珠子越来越大,越来越血红;他的脸孔、身躯、双手紧张而又痉挛——他呆坐在那儿纹丝不动,他那静止不动的心态,越来越预示着凶兆——其实,这并不意味着敢于杀人的残暴力量,而仅仅是眼看着就要昏厥或是痉挛。
罗伯达突然发觉他这一切表现多么惊诧——仿佛一种怪诞的理智紊乱,要不然就是生理上、心理上优柔寡断,跟四周景色形成了那么怪异和令人痛心的对照。于是,她大声惊呼:“怎么啦,克莱德!克莱德!怎么一回事?你到底怎么啦?你脸色好怪——好——好怪呀——怎么了,过去我从没有见过你这样呀。怎么一回事?”她猛地站了起来,说得更确切些,是俯身向前,尽量不让船身摇晃,特别小心翼翼,想要来到他身边,因为看样子他身子差点儿就要摔倒在船舱里——要不然身子一偏,摔到湖里去了。克莱德顿时感到:这一回自己失败得多么惨,多么胆小,多么窝囊;与此同时,憎恨突然从心底涌起,不仅憎恨他自己,而且憎恨罗伯达——因为她——或者生命本身——具有那么一股力量,就可以这样使他束手就范。可是,不管怎么说,克莱德还是害怕动手——不愿意下手——只愿意对她说:他永远、永远,也不跟她结婚——即使她告发了他,他也决不跟她一块从莱柯格斯出走跟她结婚——他爱上了桑德拉。他只能爱她一个人——可就是这些话,他也没能说出来。他只是一个劲儿恼羞成怒,惊惶失措,对罗伯达怒目而视。当她靠近他身边,想用一只手拉住他的手,并从他手里接过照相机放到船舱时,他猛地使劲把她一下子推开了。不过,即便在这会儿,他也没有别的意图,只是想要甩掉她——别让她碰着他——不想听她求告——不要她的安慰同情——永远不跟她在一块儿——老天哪!
不料,(这照相机,他还是下意识地、紧紧地抓在自己手里)由于推她时用力过猛,不但照相机砸着她的嘴唇、鼻子和下巴颏儿,而且还把她身子往后一摔,倒向左舷,使船身差点儿就倾覆了。一听到罗伯达的尖叫声(因为一是小船突然倾斜了,二是她的鼻子和嘴唇都被砸破了),克莱德就吓慌了。于是,他就一跃而起,俯身过去,一半想要帮助她,或是搀扶她一下,一半想要为这无心的一砸向她表示歉意。殊不知这么一折腾,小船就整个儿翻了——他自己跟罗伯达一下子都落水了。当她沉入水底,头一次冒出头来时,船底早已朝天,左舷撞着她脑袋,她那狂乱、扭歪的脸儿正朝着克莱德,到这时他神志方才清醒过来。而她呢,顿时昏了过去,吓得面无人色,又因剧痛和惧怕说不出话来:她一生怕水,怕被水淹死,怕他那么偶尔几乎无意识的一砸。
“救命呀,救命啊!
“啊,老天呀,我快淹死了,我快淹死了。救命呀!啊,老天哪!
“克莱德!克莱德!”
于是,他耳畔又突然响起了那个声音!
“可是,这——这——这不就是你——你在走投无路时老是琢磨、盼望的事吗?现在你看!尽管你害怕,你胆小,这——这事——终究让你完成了。一次意外——一次意外——你是无心的一砸,你就用不着为你一心渴望去做但又没胆量去做的事操劳了!既然是意外,你不用去救就得了;要是你现在去搭救她,难道说你愿再次陷入困境,忍受那惨痛的失败吗?你已在这困境中折磨得够呛,而现在不就一下子使你得到解脱了吗?你可以去搭救她。可你也可以不去搭救她!你看,她怎样在拚命挣扎。她已昏了过去。她是压根儿救不了自己的;现在你要是一挨近到她身边,那她在疯狂的惊恐之中,也许会把你都一块给淹死了。可你是想活下去呀!而她要是还活着,那你往后的一辈子也就没有什么意思了。就只冷眼旁观一会儿——几秒钟!等一下——等一下子——别管她苦苦喊叫救命。然后就——然后就——可是,哎呀!你看。一切全完了。现在她快沉下去了。你永远、永远再也见不到活着的她了——永远永远。看吧,你自己的帽子漂浮在湖面上——正如你原来设想的那样。而小船上,还有她的面纱正被桨架绊住了。那就随它去吧。难道这还不足以表明是一次意外事故吗?”
除这以外,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些涟漪——四周围宁静、肃穆得出奇。听,那只孤怪、神秘的鸟,又在发出轻蔑、嘲弄的叫声。
基特,基特,基特,卡阿阿阿赫!
基特,基特,基特,卡阿阿阿赫!
基特,基特,基特,卡阿阿阿赫!
这只恶魔似的鸟,一个劲儿在枯枝上狂叫——那只怪鸟。
克莱德非常吃力地、阴郁地、沮丧地游到了岸边,可是,罗伯达的呼喊声还在他耳际,她眼里露出最后疯狂、惨白、恳求的神色,也都在他眼前。还有那么一个念头:真的,他毕竟并没有杀害她。没有,没有。谢天谢地。他可没有。不过(他登上附近的湖岸,把他衣服上的水抖掉),他到底杀人了吗?还是没有杀人?他不是不肯去搭救她吗?本来他也许能把她救起来呀。何况她之所以落水,尽管是意外,说实在的,还都是他的过错,可不是吗?可是——可是——
这时已是傍晚时分,昏暗、寂静。在这隐蔽的树林深处,一个僻静的旮旯儿,就只有他一个人。浑身湿透了的克莱德,独自站在自己那只干干的手提箱旁边,等着设法把衣服弄干。不过,在这当儿,他把没用过的照相机三脚架从手提箱边取了下来,在树林深处找到很难被人发现的一棵枯树,把它藏匿在那儿。有谁看见了吗?有谁正在张望呢?随后,他就转身往回走,可又暗自纳闷,真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他必须先往西走,然后往南。他可千万不能迷失方向呀!可是,那只怪鸟却是一个劲儿在叫——多扎耳,令人心惊肉跳。随后是一片昏暗,尽管夏夜还有一点儿微弱的星光。一个年轻人,正在穿越漆黑一团、荒无人烟的树林子,头上戴着一顶干草帽,手里拎着一只手提箱,急匆匆,但又小心翼翼地——往南——往南走去。
注释:
'1'“消磨时间”英文原为(tokilltime),此处“消磨”(kill)一词与“杀死”同音同字,故在此是一语双关。
'2'这是美国名曲我的肯塔基故乡(s福斯特词曲)的头一句歌词。
第120章()
第三卷
卡塔拉基县从南面的三英里湾村北端径直延伸到加拿大边境,南北长五十英里,东面从塞纳谢特湖、印第安湖到西面罗克河、斯卡夫河,宽达三十英里。绝大部分地区是荒无人烟的森林和湖泊,偶尔有诸如孔兹、草湖、北华莱士、布朗湖等大小村落。县城设在布里奇伯格,人口还不到两千(全县人口为一万五千人)。那座古老但不算难看的本县法院大楼,就坐落在县城中心广场上,它那个圆顶阁上还有一座大钟,周围总有好几只鸽子在盘旋。小镇四条大街,都在中心广场汇合。
七月九日,星期五,法院大楼东北角的县验尸官办公室里,有一位名叫弗雷德海特的验尸官。此人身材魁梧,肩膀宽阔,蓄一撮棕色小胡子,活像一位摩门教派长老。他脸盘儿大,手大脚大,自然腰身也很粗。
当我们刚要开始讲述故事的时候,大约是在下午两点半钟,他正懒洋洋地在翻阅邮购商品目录,那是他妻子要求他开出订购单的。他按照目录核算商品的价格,给他五个什么都想要的孩子购买鞋子、外套、帽子和便帽,给他自己买一件尺码很大的舒适大衣,高翻领、宽腰带,还有早先他见过的挺神气的大钮扣。随后,他心里很难过,考虑到全家预算——一年三千块美元——怎么也不够他今冬那么大的开销。特别是他妻子埃拉心里一直想置一件毛皮大衣,少说也有三个冬天了。
可是,不管他这个念头最后结果如何,这时却被一阵电话铃声打断了。
“是的,我就是海特——你是大比腾的华莱士厄珀姆。怎么啦,是啊,说下去,华莱士——有一对年轻情侣淹死了——好,请你等一下”
他回过头来,对那个精明能干的年轻人(此人被称为“验尸官秘书”,其薪水则由县里开支)说:“把这些记下来,厄尔。”随后,他又对着话筒说:“好吧,华莱士,现在把全部事实都告诉我——全部细节——嗯,妻子的尸体已找到了,可她丈夫的尸体没有——嗯——一只小船在南岸翻掉了——嗯——一顶草帽,什么商标都没有的——嗯——她嘴上、眼上都有一些伤痕——她的外套和帽子都在客栈里——嗯——外套一个口袋里,还有一封信——是写给谁的呀?——米米科县比尔茨的泰特斯奥尔登太太——嗯——我们还在打捞男尸,是吧?——嗯——还没有他的影儿呢——我全知道了。好的,华莱士——得了——我会通知你的,华莱士,关照他们把那外套和帽子都照原样儿留在现场。让我想一想——现在是两点半。我将搭乘四点钟火车赶到。客栈有汽车在那儿接,是吧?得了,我就搭那趟车来,那当然咯——还有,华莱士,所有在场看见尸体打捞上来的人,我希望你把他们的姓名一个不漏记下来。还有什么?——湖水至少有十八英尺深?——嗯——桨架上扯着一块面纱——嗯——一块棕色面纱——嗯——当然咯,就这样——好吧,那就关照他们把所有发现的东西都照原样儿留在现场,华莱士,我马上就到。嗯,华莱士,谢谢你——回头见。”'1'
海特先生慢悠悠地挂上听筒,慢悠悠地从他坐着的那张胡桃木色宽大椅子里站了起来,捋了一下自己浓密的小胡子,同时对那个身兼几职(打字员、文书,以及一切杂务)的厄尔纽科姆瞅了一眼。
“厄尔,你都记下来了,是吧?”
“是的,先生。”
“嗯,你最好拿上你的帽子和外套跟我一块去。我们就得去赶三点十分的火车。你可以在车上填好几张传票。依我看,不管怎么说,你最好带上十五到二十张空白的——备而不用嘛,然后,要把所有在现场的人姓啥名谁通通记下来。还有,最好给海特太太去个电话,说今儿晚上我不见得能回家吃晚饭了,甚至连末班车怕也赶不上呢。可能我们还得在那儿住一宿。谁知道这类案子备不住会有什么变化,最好还是要做好各种准备。”
他转身走到破旧发霉的房间旮旯儿的衣帽柜,取出一顶软边的大草帽,它那往下耷拉的宽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