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悲剧-第9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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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便说明为什么他要走,这样,他过了一年半载,也许还可以回来。这她也许会相信的。不管怎么说,他必须向她说出一点名堂来,好让她心里先稳住,一直到七月四日以后——让她滞留在比尔茨,一直到他至少已拟定最后计划——他准备走这条路,或是那条路。反正不是这条路就是那条路。
决定了上面这个想法以后,他再也没有静下心来进一步思考,就急匆匆到最近一处打电话去了,那儿至少不会有人偷听。接通以后,他照例又开始向罗伯达进行又冗长、又含糊的,不过这次却显得讨好些的解释。开头,他一个劲儿说他近来确实病倒了——因为感冒发烧,一步也没跨出过家门,因此没法打电话——接着说,他最后决定最好还是要向他伯父解释一下,这样,必要的话,将来他还可以回到莱柯格斯来——他还用一种百般恳求,但也说不上真正亲昵的语调,要求她也得想一想最近以来他过的是一种什么样的日子。这样,他终于让她相信,他迟迟不给她回音,保持缄默,好像是多少情有可原的。而且,他还把自己心里的计划告诉了她:这就是说,只要她能等到七月六日,那时,不管有别的什么事情,随她定在哪个地方——霍默、方达、莱柯格斯、小瀑布,他准定会上那儿去跟她见面。不过,既然他们一切都要保守秘密,他便建议她不妨六日早上到方达,以便搭乘中午的火车去尤蒂卡。到那儿以后,他们可以住一宿,因为他们在电话里不便讨论和决定他们的计划,只有到了那个时候,他们才可以按照他们的决定去办。这时,他方才可以把他认为他们应该怎么办的种种打算详详细细地告诉她。他有一个想法——在他们结婚以前或是以后,说不定先去哪个地方作一次小小的旅行,正如过去她所希望的那样,不过——反正是很有味儿的一次郊游——(他说话时声音变哑,膝盖和双手都微微颤栗了。不过,他心里突然慌了神,罗伯达却并没有发觉。)现在她暂时不用多问。他在电话里也没法都告诉她呀。不过,当然咯,六日中午,他一定在方达火车站的站台上。她跟他见面以后,只要买一张开往尤蒂卡的车票,然后上一节车厢,而他会单独给自己买票,上另一节车厢——反正就在她前头或是后头一节车厢。下车时,要是事先她在车站上没看到他,他会走过她车厢来喝水。这样,她就会看到他是在那儿——至多就这样——不过她千万不能跟他说话。然后,一到了尤蒂卡以后,她就得自己照看好自己的手提包,他会跟在她后头出车站,来到附近僻静的交岔路口。在这以后,他会过来替她拎手提包。随后,他们一块上小旅馆去。剩下来的事,就通通都由他自己操办了。
不过,她必须照他所说的去做。她信得过他吗?要是信得过,那他在七月三日——也就是明天——还有六日早上——会打电话给她——毫无疑问,这样他们俩就都会知道一切很顺当——她可以马上动身,他也上那儿去。怎么?她随身要带箱子吗?是那只小的?当然咯,如果她需要,那就随身带着。只不过要是换上他呢,他在这个时刻是不会随身携带太多东西的。因为只要她在哪儿一落脚,确实需要什么就送什么,也方便得很。
克莱德在近郊一家小杂货铺电话间说这些话的时候——那个孤独的掌柜在后面瓶瓶罐罐柜台旁,正埋头看憨——那个不久前在他脑海里那座鸦雀无声的大厅中出现过的魔王这时好像又来到了他身边——是他通过克莱德之口在说话,而不是克莱德这个浑身发冷、四脚麻木、惊恐万状的本人在说话。
到你跟桑德拉一块去过的那个湖上去!
到莱柯格斯旅馆或是火车站去,寻摸那个地区的旅游指南。
到湖的南头去,然后再从那儿往南走。
挑选一条容易倾覆的船——圆肚底的那种船,就像你在克拉姆湖上,或是在这儿其他湖上见过的那一种。
买一顶跟你现在戴的迥然不同的新帽子,把它扔到水面上——这么一顶帽子,便不可能把你的身份暴露出来。你甚至于不妨把帽子衬里都给撕掉,让人闹不清这帽子是在哪儿买的。
把你所有的东西都装进手提箱,但要把它留在家里。万一出了事,你马上回来,拎了手提箱就溜走了。
只不过你随身也要带一点儿东西,让人看起来好像你就是去游第十二号湖——而不是一去不复返。要是有人一直追你追到了第十二号湖,那么,看起来就会好像你是直奔那儿,而压根儿别处都没有去。
告诉罗伯达,说你打算娶她,不过时间是在你这次郊游以后,而不是在这以前。
必要时,轻轻地砸一下,就可以把她吓昏——也够了——她一落水,也就一下子沉了底。
切莫害怕!
切莫手软!
要在夜间,而不是在大白天,穿过树林子——这样只能在三英里湾或是沙隆再见到你了——你不妨说是从南边拉洛特或是长湖来的,要不就说是从北边的莱柯格斯来的。
给自己造一个假名字,尽可能让你的笔迹变个样儿。
相信你胜利在望。
跟罗伯达说话时,声音要轻轻的,轻轻的——轻软、温柔,甚至脉脉含情。务必这么办,你才能使她现在就屈从你的意志。
以上这些话,就是他自己心里的那个恶魔说的。
第115章()
七月六日,星期二中午,在通往尤蒂卡的方达火车站上,罗伯达刚从南面比尔茨开来的火车上下了车,在这儿等候克莱德。因为他们要搭乘的开往尤蒂卡这趟车,要半个钟头后才到。十五分钟以后,克莱德从一条小巷里出来,径直朝火车站南侧走过来。罗伯达在站立的地方看不到他,不过,克莱德打火车站西头拐角处拐个弯,站在一大堆箱子后头就看到了她。真的,她是多么消瘦,多么苍白呀!倘跟桑德拉相比,她这次特地置备的那件蓝色旅游服和那顶棕色小帽,显得多么寒伧——只预示着一种含辛茹苦的生活,跟桑德拉所提供给他的生活相比,简直不可同日而语。可罗伯达心里却想逼他放弃桑德拉,以便跟她结婚。而且,只有在结婚以后,到了桑德拉和她所代表的一切成为仅供回忆的往事的时候,克莱德这才可以说最后摆脱了困境。这两个姑娘对克莱德的态度,该有多么不同:桑德拉拥有一切,通通献给他,对他毫无要求;而罗伯达一无所有,却要求他把一切都献给她。
一股阴郁、痛苦的怨愤从他心头掠过,他禁不住对帕斯湖上那个不知名姓的男子深表同情,并暗自希望他成功。说不定,他也会碰上类似这样的遭际吧。说不定他毕竟就是这样做的,所以他没有被抓住,原因就在这里吧。克莱德全身的神经顿时痉挛起来。他眼里露出阴沉、忿懑,但又惊惶不安的神色。
现在他就跟她在同一个火车站上(这是她坚持自己不合理要求的结果),必须琢磨一下,如何大胆实现自己那些计划。四天来——从他打电话给她以后,甚至还在这以前的十天里,他就在朦朦胧胧地琢磨这些计划了。如今,他决不让自己的既定方针受到阻挠。他必须行动起来!他决不让恐惧心理使他现已拟定的计划蒙受任何影响。
于是,他就这样径直往前走去,让她也许一眼就看见他,同时又向她投去了一个意味深长的、似乎是友好的眼色,仿佛在说:“你看,我在这儿呢。”可是在这眼色背后呀!要是她能透过表面,觉察到他那阴郁、苦恼的心态,她一定会飞也似的逃跑了。可是现在,她一看见他真的终于来了,她眼里忧郁的阴影顿时消散,略微倒挂的嘴角恢复了原状。她尽管佯装不认得他,可是脸色开朗起来,马上朝窗口走过去,按照他给她的吩咐,买了一张去尤蒂卡的车票。
这时,她暗自思忖:他终于来了,终于来了。这会儿他是来接她一块走的。因此,她心里充满了无限感激之情。要知道他们至少有七八个月在一起生活了。要使一切安排得顺顺当当,也许需要手腕和耐心,但说不定毕竟还是能做到的。从现在起,她必须成为谨慎小心的化身才好——反正凡是惹他恼火的事,千万说不得,千万做不得。要知道现在他的心境自然不会太好。不过,看来他也一定有了一点儿改变——说不定他对她会比过去好一些——对她有了一点儿同情吧。现在,他好像终于落落大方地向这一不可避免的事态屈服了。同时,她还注意到他的淡灰色套装、他的新草帽、他的那双晶光锃亮的皮鞋、那只黑色手提箱,以及(一提起这件事,他马上露出一副令人惊异、莫名其妙、轻率浅薄的怪相)他新买的照相机上用的三脚架,跟帆布套里的网球拍都捆在一边——其实无非是要遮住克莱德英文名字的缩写字母cg罢了——因此,她一下子又勾起了自己对他的旧日情意,甚至连他的外貌和脾性,她也很喜爱。他毕竟还是她的克莱德呀,尽管眼前他对她却是如此冷淡。
克莱德一见她已经买了票,也就走过去买票。随后,再给她使了个眼色,仿佛在说:现在一切都很顺利。于是,他回到站台东头,而罗伯达也回到前头她原来的位置上。
(那个老头儿,身穿一套破旧棕色冬装,头戴一顶破帽子,手里提着用棕色纸裹住的一只鸟笼,为什么老是这样看着他呀?难道说他看出什么破绽了吗?难道说老头儿认识他吗?也许他在莱柯格斯工作过,要不然他以前见过他吧?)
他打算今天在尤蒂卡再买一顶草帽——他务必记住——一顶贴上尤蒂卡标签的草帽。他要戴上那顶草帽,取代此刻在他头上的这顶草帽。当罗伯达不注意他的时候,他要把那顶旧帽子和其他一些东西一块放进自己手提箱里。因此,他们到达尤蒂卡以后,他就得离开她一会儿——是在火车站,或是在图书馆,或是在其他地方。说不定他头一个计划,就是把她带到一家小旅馆,登记时就写卡尔格雷厄姆夫妇,或是克利福德戈尔登夫妇,或是格林夫妇(厂里就有一个姑娘叫这名字的)。这样,万一有人来追查他们,也就认为她早已跟此姓的男人一块跑掉了。
(远处传来火车汽笛声。一定是火车开过来了。他的表上是十二点二十七分。)
他还得决定,到达尤蒂卡以后,该对她采取什么态度:是非常和气呢,还是恰好相反。电话里同她说话时,他当然要非常温柔,非常和气——因为不这样不行。恐怕最好还是保持这样的态度,要不然也许她会发火、疑心,或是脾气一下子犟起来,那就很麻烦了。
(火车会不会不开来呢?)
这时,要他一团和气,确实很难。因为,说到底,是她在驱策着他——还希望他要按照她对他提出的要求去做,同时对她又要和和气气。见鬼去吧!不过,要是他不这样呢?——万一他的想法被她猜出来了——真的不肯跟他一块走,从而使他的全盘计划落了空呢?
(只要他的两膝和两手不像现在这样常常发抖就好了。)
可是,不,她怎么能一眼就看出破绽来呢?他这个计划,甚至连他自己也还没有信心能不能得到实现呢。他只知道自己并不打算跟她一块出走,如此而已,岂有他哉。也许他并不会像自己前天决定的那样把小船翻掉。但不管怎么说,反正他不打算跟她一块出走。
可是,这会儿火车到了。罗伯达正在拎那手提箱。按她眼下身体情况来说,这不是太沉了吗?也许是太沉了。哦,这可要不得。何况今天又很热。反正过一会儿,到了谁都看不见他们的地方,他会帮她的忙。她正朝他这边张望了一下,想了解清楚他是不是真的在上车——如同她近来那样,总是对他有怀疑,信不过。但是,这节车厢后头僻静处,正有一个空座,倒也不坏。他惬惬意意地在这儿落了座,便眺望窗外景色。离方达市郊大约一两英里的地方,有一道河——那就是穿过莱柯格斯、绕过工厂的莫霍克河,一年前差不多也在这个时候,他跟罗伯达在河边一块散步过。可是,他觉得在此时此刻,回忆往事,远不是愉快的事。于是,他把目光转向自己刚买的那份报纸,尽可能把它当作盾牌,躲在后面,又开始观察研究在他内心深处展开的一幕幕具体场景。大比腾一带湖区,现在跟他关系最大。自从上次他跟罗伯达在电话里作了最后重要谈话以后,他对这一湖区比对世界上哪一个地方更感兴趣。
第116章()
星期五通过电话以后,他就去莱柯格斯旅馆,索取三份内容不同的旅游指南,是有关大比腾、长湖周围冷僻地段的旅馆、别墅、小客栈和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