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悲剧-第4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的罗网和陷坑!幸亏我们知道:基督永远与我们同在,劝导我们,帮助我们,激励我们,还给我们包扎伤口,使我们得以身心健全,这是足以告慰大家的!啊,那种安宁、满足、舒适和光荣,正是我们诚心祷祝的!”
“阿门,”他的妻子郑重其事地应答了一声。女儿赫思德,全家人管她叫爱思达,深感他们家里人人都需要得到众人尽量多的援助——也跟着她母亲应答了一声。
最大的男孩子克莱德,还有两个较小的孩子,他们只是两眼瞅着地面,偶尔对他们父母也瞅上一眼,心中暗自思忖:他说的这些话,可能句句正确、重要,可是不知怎的总不像生活中其他的一些事那么有意义,那么吸引人。他的这一套——他们听得太多了,在他们这些年轻而热切的心灵看来,他们期望于生活的,显然要比在街头和教堂里传道多得多。
后来,第二首赞美诗一唱过,格里菲思太太也讲了话,顺便提到了他们在附近一条街上传过道,而且为了宣扬基督教义还作过祈祷,随后唱了第三首赞美诗,散发了一些阐述教会拯救灵魂的小册子,接着,父亲阿萨就把听众们的自动捐款一一敛了起来。他们合上小风琴,把轻便折凳叠好交给克莱德,圣经和赞美诗由格里菲思太太收起来,套上皮带的风琴则挂在老格里菲思肩头上,他们一行人就朝传道馆径直走去了。
整整这段时间里,克莱德一直在暗自琢磨:这个玩意儿他再也不乐意干了。他觉得:刚才他和他父母都显得很愚蠢,而且不大正常——像他这样被迫卷了进去,要是让他的反感充分表达出来,那他就会说出“低级”这个词儿来;一句话,只要有办法,他再也不愿干这个了。硬是把他拽住不放,对他们究竟有什么好处呢?他的生活不应该是这样的。人家的孩子都用不着去充当他的那种角色。他比过去更坚决地思考着要来一次反抗,以后自己就再也用不着像现在这样抛头露面了。姐姐要是乐意,那让她去就得了;反正这一套她是喜欢的。妹妹和弟弟都太小,也许还无所谓。可是他呢
“我觉得,今晚人们的注意力好像要比往常更多一点,”格里菲思一边走,一边对身旁的太太这样说。醉人的夏日夜晚的微风,使他心境为之一爽,因此,他在解释过路行人照例漠不关心的神情时,也就比较包涵。
“是的,星期四那天,只有十八个人要小册子,可是今儿晚上却有二十七个人。”
“基督的爱最终必胜,”做父亲的说这些话,既安慰他的太太,也算是聊以自慰。“世俗的欢乐和忧患主宰着许许多多的人,不过,只要他们到了悲痛欲绝的时候,我们现在撒下的这些种子里头,有些就生根发芽了。”
“这个我相信。正是这种信念,经常使我顶住了,没有倒下去。悲痛和深重的罪孽,终于会让某些人看到自己误入了歧途。”
这时他们走进了一条狭窄的小街,刚才他们就是从这小街走出来的。他们从拐角处径直走过十多户人家,就进入一座黄澄澄的木头平房,它那宽大的窗子和大门上两块玻璃,都已漆成灰白色。两个窗子和那双开门上几个小方格里横写着:“希望之门。非英国国教徒独立传道馆。祈祷时间:每星期三、六,晚八时至十时;星期日,十一时、三时、八时。欢迎参加。”在这些字样下面,每个窗子上都有这么一句话:“上帝就是爱”,底下还有一行小字:“你多久没给母亲写信了?”
这小拨人一走进那不起眼的黄澄澄大门,影儿就不见了。
第5章()
刚才给读者粗略地介绍的这一家人,说不定有一段与众不同、多少有些特殊的家史,这是完全可以想象到的,实际上也果然是这样。说实话,这样一家人,是在诱发心理和社会动机及其反应方面都呈现出反常状态的家庭之一,倘要阐述个中奥秘,不但需要心理学家,而且还需要化学家和物理学家的娴熟技巧。先说说这个一家之主阿萨格里菲思吧:他是属于体内机能不够健全的一类人,是某种环境和某种宗教学说的典型产物,没有自己的主见,或者说没有自己的胆识,不过,他很敏感,因此也非常容易动感情,但是一点儿都没有务实的观念。至于他对生活究竟怀有什么样憧憬,他感情上究竟会有什么样反应,说实话,这些都很难说得清。另一方面,正如前面已经说过,他的妻子性格比较坚强,可她也不见得事事都拿得出比他更正确、更实际的高见来。
这一对夫妇的身世,要不是因为它给了他们那个十二岁的儿子克莱德格里菲思很大影响,本来不必在这儿做特别的交待。先不说这个小伙子有个显著特点,就是比较爱动感情,喜欢罗曼蒂克情调(他的这个特点,更多的来自父亲,而不是来自母亲),他对生活却独具慧眼,有着较为活跃的想象力;他心中不时在琢磨着:一俟有机会,说不定就可以改善自己的境况;要是万事顺遂的话,说不定他就可以到哪些地方去,见识见识世面,那时他过的将是另一种生活了。克莱德行年已有十五,使他特别苦恼的一件事(而且以后长时间里一回想起它也仍深感苦恼),就是:他父母的行业,或者说专门职业,在众人心目中显得太寒伧了。在他整个少年时期,父母在各个城市,比如说大瀑布城、底特律、密尔沃基、芝加哥,最近还有堪萨斯城,主办传道馆,或者在街头布道;一般人,至少是他所遇见的那些男孩子和女孩子,照例都是看不起他和他的兄弟姐妹,显然因为他们就是这样一对父母所生的子女。有好几回,他竟然在路上跟这些孩子里头这一个或那一个干起仗来(这使他父母大为不满,因为他们从来都不赞成这样放肆的表现)。可是不管打败了也好,还是打赢了也好,他每次总是意识到:父母的这个行业正是被人瞧不起的——毕竟太寒伧、太卑微了。因此,他总是在暗自思忖:有一天,到了他能够出人头地的时候,自己又该怎么办呢。
事实上,克莱德的父母,对自己子女前途的想法,证明是不切实际的。他们根本不懂得,某种实用知识或是专门职业的训练,对他们每一个孩子来说,都是至关重要,或者说也是必不可缺的。相反,他们满脑子只想到给全世界传播福音,却忘了让自己孩子们在哪一个地方上学念书。他们经常从这个地方搬到那个地方去,即使孩子们念书正念得很顺当,为了传教工作有更广阔、更优越的活动天地,有时也得搬家。有的时候,他们的传教活动几乎完全得不到收入,阿萨从他最拿手的两件事——莳花艺草和推销新产品——又挣不到多少钱,这时他们差不多已是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孩子们自然也就辍学了。面对这样窘况,不管孩子们会有怎么个想法,阿萨夫妇俩始终保持乐观,至少他们硬是相信自己乐观,而且毫不动摇地虔信上帝及其垂爱恩赐。
这一家人的住所兼传道馆,那里够阴惨惨的,足以使有一点儿生气的少男少女都提不起精神来。那是一座黯淡无光、毫无艺术情趣的破旧木头房子;他们占用的是整个长长的底楼。它坐落在堪萨斯城独立林荫大道以北、特鲁斯特大街以西市区内,确切的街名或地名叫比克尔。这条街很短,通向虽然稍微长些、但同样是难以描述的密苏里街。传道馆附近这一带地方,还依稀让人不太愉快地回想起昔日生意兴隆的景象,如今这里的商业中心区早已移到西南方向去了。在离这里五个街区的地方,有一些热心宗教的人和劝人改宗的人,每周两次举行露天聚会。
这座房子的底楼,正好面对着比克尔街,还可看到一些同样阴沉沉的木结构房子的阴沉沉的后院。底楼前头这部分,已隔成一个四十英尺长、二十五英尺宽的大厅,里面摆上大约六十把木折椅,一个诵经坛,一幅圣地巴勒斯坦地图,还有二十五张印好后尚未装框的箴言,作为墙头的装饰品,其中一部分就是:
“酒能使人亵慢,浓酒使人喧嚷。凡因酒错误的,就无智慧。”'1'
“拿着大小的盾牌,起来帮助我。”
——诗篇第三十五篇第二节
“你们作我的羊,我草场上的羊,乃是以色列人,我也是你们的上帝,这是主耶和华说的。”
——以西结书第三十四章第三十一节
“上帝啊,我的愚昧你原知道,我的罪愆不能隐瞒。”
——诗篇第六十九篇第五节
“你们若有信心像一粒芥菜种,就是对这座山说,你从这边挪到那边,它也必挪去;并且你们没有一件不能作的事了。”
——马太福音第十七章第二十节
“耶和华降罚的日子临近万国。”
——俄巴底亚书第十五节
“因为恶人终不得善报。”
——箴言第二十四章第二十节
“酒发红,在杯中闪烁,你不可观看:终究是咬你如蛇,刺你如毒蛇。”
——箴言第二十三章第三十一、三十二节
这些庄严有力的祈求,好像是悬在抹上灰渣的墙壁上的金银挂盘。
这一层极其普通的底楼后面尚有四十英尺,那块地方错综复杂,但又别致地一一隔开,成为三个小卧室和一个起坐间,这个起坐间既望得见后院,也望得见与后院相差无几、毗邻的一些院子里的木栅栏。此外还有一间恰好十英尺见方的厨房,同时也兼作餐室;一间贮藏室,里面置放着传道用的小册子和赞美诗集,以及盒子、箱子和家里一时不用但又被认为有价值的一些零星什物。这个特殊的小房间,紧挨在传道大厅后面,格里菲思夫妇在讲道以前,或是在讲道之后,或是有要紧的事商量的时候,照例要到这里来——不过也有的时候,他们来这里沉思默想或者做祈祷。
克莱德和他的姐姐,还有他的弟弟,三天两头看到他们的母亲或者父亲,有时单独,有时两人一道,跟一个被遗弃了的、或则稍有悔罪之意的人谈话。这些人是来这里寻求忠告或者帮助的,往往多半是来寻求帮助的。有时,正好他的父母手头特别紧,孩子们就看见他们俩待在这里冥思苦索,或者正如阿萨格里菲思常常在一筹莫展时所说的,就是要“祷告上帝给他们指出一条出路来”。后来克莱德心中开始琢磨,这实在也是无济于事的。
他家周围整个地区,也都是那样阴暗、凋敝,克莱德一想到自己住在这个地区就很腻味,更不用提——经常要向人恳求帮助,自己也不得不参予其事,而且,为了支持起见,还得经常祷告上帝和感谢天恩。
第6章()
爱尔薇拉格里菲思太太在嫁给阿萨以前,只不过是一个没受过教育的农场姑娘,即使长大成人,也很少想到过宗教这一类事情。哪知道她一爱上了他以后,就好像中了他传播福音和劝人改宗的毒。以后,不管他要担多大风险,或则玩弄种种希奇百怪的花招,她总是欣喜若狂地追随他。后来她知道自己能说会唱,居然还能利用她已知道的“上帝所说的话”去影响、开导、支配别人,不免感到沾沾自喜,对此她也就多少有些心安理得,乐意继续干下去了。
偶尔也有一小拨人,跟着这两位传教士径直来到了他们的传道馆,或者是因为听他们在街头传道时提到过这个传道馆,事后才登上门来的——这些稀奇古怪、心神不安,乃至于神经错乱的人,眼下是到哪儿都有的。由于克莱德目前还不能自立,多年来他就只好到各式各样的宗教集会上奉陪他的父母了。到这里来的各色人等的男男女女——十之八九为男人——有穷困潦倒的工人,有无业游民,有酒鬼和流浪汉,还有那些孤苦无告、其丑无比的人——看来他们就是因为没有别的地方可去,这才踅到这里来——对于这些人,克莱德与其说有好感,还不如说生气。他们一向证明上帝、基督或是神灵怎样把他们从这个或那个困境中拯救出来,可他们从来没有说过他们自己拯救过别人的事。他的父母总是唠叨着说“阿门”和“光荣归于上帝”,接着唱赞美诗,最后为传道馆的正当开支募集捐款。捐款的数目,据他估算,少得可怜,只够维持他们现有的各式各样的传道活动。
关于他的父母,只有一件事真的使他感到兴趣,那就是:在东部某处——在一个叫做莱柯格斯的小城,据他所知,靠近尤蒂卡'2'——有一位伯父,亦即他父亲的哥哥。他伯父的生活境况跟他们显然大不一样。伯父名叫塞缪尔格里菲思,是个有钱人。克莱德从父母偶尔闲谈中多次听说过:这位伯父只要随他高兴,就肯给某个人一点帮助;他还是一个精明而又严厉的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