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悲剧-第1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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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麦克米伦才头一次真的深受感动,就回答说:“克莱德,你不用伤心。一星期内我再来看你,因为现在我知道你是需要我的。我之所以要你祈祷,不是因为我认为你对罗伯达奥尔登之死是有罪的。这个我不知道。你还没有跟我说。什么是你的罪孽、你的痛苦,只有你和上帝才知道。不过,我确实知道,你需要得到精神上的支持,而他是会给你的——啊,充分给你的。‘耶和华又要给受欺压的人作高台;在患难的时候作高台。’'13'”
他粲然一笑,仿佛他真心喜欢克莱德似的。这一点克莱德也大吃一惊地感到了,便回答说,他觉得一时还没有什么好说的,只是请麦克米伦转告母亲,说他很好——如果可能的话,让她不要为他太难过。他觉得她的来信非常悲伤。她对他太揪心了。再说,他自己也觉得这些天来挺不对劲——心情沉重而又焦躁。到了他这种处境,谁不会这样呢?老实说,他要是通过祈祷果真得到精神上一点儿安宁,那他何乐不为呢?母亲历来是百般劝他祈祷,不过,直到目前为止,说起来怪难过,他硬是没有听从她的话。瞧他那神色显得非常抑郁、阴沉——监狱里特有的那种灰白色,早已镌刻在他脸上了。
邓肯牧师见到他那种可怜相非常感动,就回答说:“好吧,别伤心,克莱德。神恩和安宁一定会降临到你的心灵。这是我深信无疑的。我看见了,你手头有一本圣经。翻开诗篇,随便哪一页念念。第五十一篇、第九十一篇、第二十三篇。翻开约翰福音,从头到尾全都念念——反复地念。要一面想,一面祈祷——想想你周围所有这一切——月亮呀,星星呀,太阳呀,树木呀,大海呀——还有你自己跳动的心,你的躯体和你的力量——再反躬自问:这一切都是谁创造的?又是从哪儿来的?要是你解释不了,就再问问你自己:那创造了这一切(包括你也在内)的——不管他是谁,不管他到过哪里,正当你需要帮助的时候,难道说就没有足够的力量、智慧和仁慈来帮助你——给予你正迫切需要的光明、安宁和开导吗?只要问问你自己,是谁创造了眼前这个现实世界的。然后再问他——造物主——请他告诉你该怎么做和做什么。不要再怀疑了。反正有问必答。所以要日日夜夜问。低下头来祈祷,期待。说实在的,他不会让你失望的。这我知道,因为我自己心里就得到过这种安宁。”
他满怀信心地瞅了一眼克莱德——随后微微一笑走了。克莱德靠在牢房门口,不禁暗自纳闷。造物主!他的造物主!世界的造物主!有问必答——!
殊不知他心里依然像他早先蔑视宗教及其后果那样——回忆起他父母经常那么毫无结果地祈祷和传道。难道说只是因为他像这里别人一样遭了难,心里害怕了,现在就向宗教寻求慰藉吗?他不希望这样。不管怎么说,反正不要像他们这样。
然而,不管怎么说,邓肯麦克米伦牧师的心地和秉性——他那年轻有力、信心十足、令人瞩目的躯体、面孔和眼睛,先是吸引了、继而感动了克莱德,从来没有一个传教士或是牧师给他留下过那么深刻的印象。这个人的信仰,先是使他发生了兴趣,然后把他吸引住了,乃至于入了迷——也不知道对这个人坚定的信念,他能不能立刻相信,还是压根儿不会相信。
注释:
'1'本段前后提到的诸人名,多半为基督教历史上的圣徒。
'2'详见圣经新约马太福音第5章。
'3'耶稣登山训众,说“虚心的人”等八种人有福了,故称“八福词”。
'4'约翰说:恩典和真理,都是由耶稣来的,从来没有人看见上帝。次日约翰看见耶稣来到了他那里。详见圣经新约约翰福音第1章第17、18、29节。
'5'引自圣经新约马太福音第12章第30节。
'6'参见圣经旧约诗篇第51篇第1—17节。
'7'引自圣经旧约诗篇第10篇第6节。
'8'同上第18篇第18节。
'9'同上第18篇第16节。
'10'同上第18篇第17节。
'11'同上第18篇第17节。
'12'同上第18篇第19节。
'13'引自圣经旧约诗篇第9篇第9节。
第185章()
要是在一年半以前,类似麦克米伦牧师这么一个人及其坚定的信仰和精神力量,未必会对克莱德有任何触动(因为他自幼起早已耳濡目染过这类事了),可在此时此地对他的影响就迥然不同了。现在他羁于铁窗,与世隔绝,而且死牢里生活上管制甚严,不得不从个人沉思默想之中寻求安慰或解脱。克莱德有如遭受同样厄运的人一样,只好一门心思去想想自己的过去、现在或是将来。可是一想到过去,太痛苦了,如同烈火炙烤。而现在(他眼前的遭际),还有令人发指的将来——万一上诉被驳回,最心寒的事势必发生。反正现在和将来他都清醒地意识到同样可怕。
随之而来不可避免地如同神志清醒的人备受折磨那样,为了逃避自己害怕的、或者憎恨的,但又知道躲不了的事,偏偏要到希望中——或者至少也是幻想中去聊以自慰。但克莱德所希望和幻想的又是什么呢?由于尼科尔森出了那个新主意,他惟一能指望的就是复审——果能如此,并且假定说他能无罪获释的话,那他就不妨跑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到澳大利亚——或是到非洲去——或是到墨西哥去——或是到任何类似地方去,在那里,另换一个名字——抛掉跟上流社会优越生活有关的旧关系和虚荣心(不久前这些还使他那样入迷),也许多少能安分守己地开始过新生活。不过话又说回来,在这条尚存一线希望的幻想之路上,当然,还存在着死亡的影子:上诉法院拒绝复审。为什么不会拒绝呢——因为已由布里奇伯格陪审团判决过了。于是——有如他梦里见过前面有一堆凶蛇,自己刚扭回头去不看,却又撞见了长着两只猗角的犀牛冲他而来——横在他眼前的,还有隔壁房间里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那张电椅!那张电椅!上面的带子,还有那让监狱里灯光照例发暗的电源。一想到有朝一日,万一会跨进隔壁房间,对他来说该有多么难受。不过,要是他上诉的请求被驳回呢!不!他再也不愿想这件事了。
不过,抛开这件事,还有什么别的好想呢?这个问题一直在折磨着克莱德,直至邓肯麦克米伦牧师来到,要他直接向万物的创造主恳求,(据牧师坚称)这样是肯定会有效果的。瞧,邓肯牧师解决问题的办法多么简单!
“上帝所赐出人意外的平安。”'1'他硬是援引了保罗的话。后来,他又援引了哥林多书、加拉太书、以弗所书'2'里的话,说只要克莱德能照他的吩咐不断祈祷,那末,克莱德要体味和喜爱那“高过所有大智大慧的平安”,该有多么容易。这种平安跟他同在,就在他周围。他只要去寻找,承认自己心中的惨痛过错,表示悔恨就得了。“你们祈求,就给你们。寻找,就寻见。叩门,就给你们开门。因为凡祈求的,就得着。寻找的,就寻见;叩门的,就给他开门。你们中间,谁有儿子求饼,反给他石头呢。求鱼,反给他蛇呢。”'3'他就是那样以拳拳之心援引了圣经里的话。
可是摆在克莱德面前的,始终是他父母的例子。他们活了一辈子,找到了什么呢?祈祷——并不特别帮他们忙。在这里,他发觉,对他的那些同监犯人来说,看来祈祷也帮不了什么忙,他们绝大多数洗耳恭听过神父、拉比或是牧师(他们每天总有人轮流到监狱里来)的恳求或是祈祷。可他们到时候还不是照样被提出去死——有的人大发牢骚,有的人大声抗议,有的人像卡特龙尼那样发了疯,有的人倒是满不在乎,可不是吗?至于克莱德呢,到目前为止,他对这些神父里头哪一个都不感兴趣。全是一派胡言。痴心妄想罢了。那是为什么呢?这个他却说不上来。可眼前是这么一个富有感染力的邓肯麦克米伦牧师。瞧他那温和而又安详的眼睛。他那悦耳动听的声音。他那信仰。它感动了克莱德,把他深深地吸引住了。也许有可能——也许有可能?他是那么孤零零的——那么绝望——那么迫切需要别人帮助。
难道说这不也是很真实(麦克米伦牧师的劝导——至少已使他受到这样的影响):要是他过去能过上一种正派一些的生活——多一些听从他母亲所说的和开导的那些话——没有逛过堪萨斯城那家妓院——没有那么死乞白赖地去追求霍丹斯布里格斯,或是继她之后的罗伯达——而是正如绝大多数人那样,安心工作,省吃俭用,那末,他的处境不是会比眼前好得多吗?可是,另一方面,他与生俱有的那些极其强烈的冲动和欲念,很难加以制服,这既是事实,也是千真万确的。这些也都促使他思考过,而且还想到过,事实上,有很多人,比如他的母亲、伯父、堂兄和眼前的这位牧师,他们好像并没有被类似这些东西所困扰呀。然而,有时候他一个闪念又想到:那些像他那样的情欲和欲念,也许他们都很熟悉,不过,正是因为他们能凭借自己卓越的精神和道德力量,所以处理起来也就非常容易了。也许他过去只是一心沉溺于这些思想感情之中。从他的母亲、麦克米伦和他被捕后听到的别人谈吐里,看来都有这种想法。
这一切到底意味着什么呢?有上帝吗?他真像麦克米伦先生此刻所说的那样干预凡夫俗子的事情吗?过去你从来也不虔信他的,难道说在眼前这种时刻就能向他,或至少是向一个无所不能的力量,祈求帮助吗?当然,在类似这样的情况下,你是需要帮助的——你是那么孤零零的,一切都受到法律——而不是人——的支配和管制——而你周围所有这些人,其实只不过是法律的奴隶罢了。不过,这个神秘的力量乐意帮助吗?果真有这个神秘的力量吗?能听到人们的祈祷吗?麦克米伦牧师一个劲儿说能听到。“他心里说,上帝竟忘记了;他掩面。可他并没有忘记。他可并没有掩面。”'4'但这是真实的吗?可以相信它吗?面临着死的灾难,克莱德正因渴求某种精神上(如果说不是物质上)的支持而遭受折磨。克莱德正在做的,正是任何一个人在类似情况下必定会做的——就是在寻求,只不过通过最间接的、错综复杂的、简直是无意识的方式在寻求某种能够和乐意以什么方式来拯救他的超人或是超自然的人格或是力量是否会出现,或则至少是存在着——而且他已开始转移方向——哪怕还是不够坚定,或是无意识地——转向这些力量的化身和合乎人性的原则,对于这种力量,除了以宗教的形式出现的以外,他一无所知。“诸天述说上帝的荣耀。苍穹传扬他的手段。”'5'他想起母亲的传道馆里一块窗上就有这么一块小牌子。另外还有一块小牌子说:“因为他是你的生命,你的寿命。”不过尽管这样——哪怕是他对邓肯麦克米伦牧师突然有了好感,他还远没有真的感动得认为说不定自己可以通过任何形式的宗教来摆脱他眼前种种的不幸。
可是眼看着日子却论周、论月地过去了——麦克米伦牧师来过以后,倒是还经常来探监的(时间最长两周一次,有时一周一次),问问他的感觉,听听他有什么想法,而且对他身心的康宁也提出了一些劝告。克莱德深怕失去牧师对他的关怀,不再来探望他,也就越来越乐于接受他的友情和影响。那种崇高的精神境界。那种美妙动人的声音。他总是援引那些令人宽慰的话。“亲爱的弟兄啊,我们现在是上帝的儿女,将来如何,还未显明。但我们知道主若显现,我们必要像他。因为必得见他的真体。凡向他有这指望的,就洁净自己,像他洁净一样。”'6'
“上帝将他的灵赐给我们,从此就知道我们是住在他里面,他也住在我们里面。”'7'
“因为你们是重价买来的。”'8'
“他按自己的旨意,用真道生了我们,叫我们在他所造的万物中,好像初熟的果子。各样美善的恩赐,和各样全备的赏赐,都是从上头来的。从众光之父那里降下来的。在他并没有改变,也没有转动的影儿。”'9'
“你们亲近上帝,上帝就必亲近你们。”'10'
有时,克莱德好像觉得向这个力量呼吁以后,也许能得到安宁和勇气——甚至还能得到帮助——有谁说得准呢。这是麦克米伦牧师的毅力和至诚正在他身上起作用呀。
不过还有悔悟问题——随之而来就得忏悔。可是向谁忏悔呢?当然咯,向麦克米伦牧师。他仿佛认为克莱德必须在他面前——或是在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