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悲剧-第10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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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森跟泰特斯一起到达莱柯格斯以后,就马上赶到莱柯格斯旅馆,给这个老人订了个房间,让他就在那儿歇息。稍后,他前往地方检察官办公室,因为他必须得到该处授权,方才可以在他的地区进行检察工作,此外还可得到一名警官受他调遣。后来又配备了一名身强力壮的便衣侦探,于是,他径直向泰勒街克莱德的住处走去,心里恨不得就在那儿逮住他。殊不知出来接见他们的是佩顿太太,说克莱德住是住在这儿,只不过眼下人不在(上星期二走的——据她估摸——是上第十二号湖访客去了)。因此,梅森碰了一鼻子灰,只好开门见山地说:第一,他是卡塔拉基县地方检察官;第二,因为在大比腾湖淹死了一位姑娘,其中有不少疑点,足以使他们相信克莱德那时是跟那姑娘在一块的。所以,现在他非得进克莱德房间不可。佩顿太太听他这么一说,简直吓了一跳,马上往后退缩,脸上露出惊愕、骇怕而又不肯相信的神色。
“不是克莱德格里菲思先生吧!啊,多滑稽!怎么搞的,他是塞缪尔格里菲思先生的亲侄子,在这儿谁都认得他。要是您一定要了解有关他的情况,我想,他们府上当然会告诉你们的。不过,像这类事——啊,恐怕是不可能的!”她两眼直望着梅森和那个给她看过证章的本地侦探,好像怀疑他们两人是不是老实,是不是持有这一权力似的。
这时,对这种情况司空见惯的那个侦探,早已站到佩顿太太背后通往楼上的楼梯脚下。梅森就从口袋里把他一直细心妥善保管的搜查证掏了出来。
“非常抱歉,太太。不过,我不能不请您领我们去看看他的房间。这儿是搜查证,而这儿的警官就是听我指挥的。”她马上明白跟法律斗是白搭,便用她抖抖索索的手指了一下克莱德的房间,但在她心里依然觉得这是非常愚蠢、很不公道和侮辱性的错误。
但是他们两人一进入克莱德的房间,便开始这儿看看,那儿瞧瞧。他们一下子发觉有一只不很牢靠的小箱子,上了锁,置放在一个角落里。侦探方斯马上把它掂量了一下,看看它有多大分量;梅森则开始察看房间里每一件东西——所有抽屉里、盒子里,所有衣服口袋里的东西。在五斗柜抽屉里,除了有几件要扔掉的内衣、衬衫,以及特朗布尔家、斯塔克家、格里菲思家、哈里特家一些过时的请柬以外,他还发现有一页是在记事本上的,克莱德从自己办公桌上带回家的,上面写着:“二月二十日,星期三,斯塔克家晚饭”——下面是:“二十二日,星期五,特朗布尔家”——梅森马上把这些笔迹跟他口袋里那张卡片上的笔迹比较了一下,笔迹完全相同,从而深信自己确实来到了他所要追缉的那个人的房间,便把请柬带走,随后望了一眼那只箱子。这时,那个侦探也在琢磨着怎么对付这只箱子。
“这个该怎么办,长官?您要一块带走,还是就在这儿打开?”
“我想,”梅森严肃地说。“我们最好就在这儿打开,方斯。回头我再把它取走。不过,现在我倒要了解一下,里头有些什么东西。”侦探立刻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很沉的凿子,又向四处张望,再想寻摸一把锤子。
“这箱子并不很坚固,”他说,“我想,只要您说句话,我就一下子把它踢开。”
这时,佩顿太太一见此状,惊呆了,心里按捺不住,真巴望他们不要采取这么粗暴行动,便大声喊道:“如果你们要锤子,我是可以给的。不过,为什么不可以等一下,找个铜匠师傅来呀?啊,我可一辈子从没听说过这种事。”
可是侦探一拿到锤子,把锁撬开之后,只见箱子顶上面那一小格里,有一些克莱德不重要的零星衣饰用品——短袜、领子、领带、一条围巾、吊袜带、一件要扔掉的球衫、一双不怎么好的冬天穿的长统皮靴、一只烟嘴、一只红漆烟灰缸,还有一双溜冰鞋。不过,除了这些以外,角落里有一包捆得紧紧的东西,里头有罗伯达最后从比尔茨写给他的十五封信,还有她去年送给他的一帧小照;另外有一个小包,里头有桑德拉给他的全部信件和请柬,一直到她动身去松树岬以前所写的信也都有。至于桑德拉从那儿写来的信——克莱德则带在身边,紧贴在他的胸口。而那第三个包里的东西(更能说明他的犯罪行为),里头有他母亲写来的十一封信,头两封寄到芝加哥邮局留交哈里特纳特——这一看就令人感到非常可疑——而包里还有一些信,则是寄给克莱德格里菲思的,不仅有寄到芝加哥联谊俱乐部转交的,而且也有寄到莱柯格斯的。
地方检察官不再看箱子里头还有什么东西,而是马上把这些信打开来看了——他一开头看完了罗伯达寄来的头三封信——他一看这廉价信纸怪可怜的——她在信里暗示克莱德在堪萨斯城生活放荡和那次不幸事故,才逼得他从堪萨斯城出逃的,同时还非常关切而又温情脉脉地规劝他以后该怎样走正道——一句话,使平素克制自己,社会经验有限的梅森得到这么一个总的印象,就是:此人自幼起即染有放荡不羁、误入歧途的劣根性。
同时,梅森才惊奇地获悉,克莱德尽管在这里可以得到有钱的伯父的照顾,显然还是属于格里菲思家族中贫困而又笃信宗教的一分支。要是在平常的情况下,这也许就能让梅森对克莱德多少表示同情。但是,这时,由于受到桑德拉的短信,罗伯达那些令人动怜的信,以及他母亲提到他昔日在堪萨斯城作奸犯科的影响,梅森便深信,就克莱德这种本性来说,他不仅能暗中策划这类罪行,而且还能惨无人道地付诸实施。至于在堪萨斯城的罪行,梅森必须给该城的地方检察官拍发电报,索取详细材料。
他心里一面琢磨着这些问题,一面开始看桑德拉的那些便条、请柬,或是情书,虽然看时一目十行,但还是很尖锐、敏感。所有这些信都写在洒着浓郁香水、印有她芳名开头英文字母缩写的那些个人专用信纸上,信一次比一次写得更亲密,到后来,总是这么开头:“克莱德,我的心肝宝贝”,或是“最甜蜜的黑眼睛”,或是“我最最亲爱的小伙子”,下款签名是“桑达”,或是“属于你的桑德拉”。而且,里头有好几封是最近才写的,比如,五月十日、五月十五日、五月二十六日的信,或是像梅森刚才发觉到的,正当罗伯达那些最悲切的信开始寄到的时候写的。
如今,一切都已昭然若揭了。克莱德一面偷偷地诱惑玩弄一个姑娘,一面又厚颜无耻,骗取另一个显然属于本地上流社会姑娘的爱情。
梅森被这惊人的发现所吸引,又瞠目结舌了。他同时又意识到,现在决不是坐着沉思默想的时候。绝对不是。这只箱子必须马上送到莱柯格斯旅馆去。随后,只要可能的话,他必须去侦查出这个人的确切下落,再设法拘捕他。他一面下令侦探打电话给警察局,设法将箱子送到他在莱柯格斯旅馆的房间,一面急忙赶到塞缪尔格里菲思的住邸,但是发现他们全家人一个都不在城里。他们通通到格林伍德湖上去了。不过,跟格林伍德湖那儿通了电话获悉,就他们所知,这个克莱德格里菲思,他们的侄子,这会儿正在第十二号湖畔、在沙隆附近克兰斯顿家别墅里,隔邻就是芬奇利家别墅。梅森心里早把芬奇利这个名字、沙隆这个小镇与克莱德联系在一起了,于是,他马上得出结论:只要他还在那一带转悠,那他一定是在那里——说不定就在寄给他这许多信和请柬(刚才他已看过了)的那个姑娘桑德拉芬奇利的避暑别墅里。而且,天鹅号船长不是说过,他看见那个来自三英里湾的年轻人是在那儿上岸了吗?啊,我知道了!我把他抓住了!
梅森仔细考虑过他下一步行动方案后,便决定亲自到沙隆和松树岬去。现在他既然已得知克莱德的外貌特征,就把这些材料,连同克莱德是这一谋杀案的嫌疑犯、应予逮捕一事,通知了莱柯格斯地方检察官和警察局长。此外,他还通知了布里奇伯格执法官牛顿斯莱克,以及海特和他自己的助手,敦促他们三位马上去沙隆,他将在那儿跟他们会面。
同时,他装得好像是替佩顿太太代劳似的,跟松树岬克兰斯顿家的别墅通了一个长途电话。接电话的是那儿的一个男管家,梅森向他打听克莱德格里菲思会不会碰巧在他们那儿。“是的,先生,他是在这儿,先生。不过,这会儿他不在,先生。我看,也许他上湖的那头露营去了,先生。有什么话要转告吗,先生?”然后,他回答梅森继续提出的一些问题,说他连自个儿也都说不准——恐怕他们一拨人上大约三十英里远的熊湖玩儿去了,不过,什么时候回来,他可说不上来——一两天内恐怕回不来。不过,这个克莱德肯定是跟他们那拨人在一块的。
梅森马上又一次跟布里奇伯格执法官通话,要他带上四五个人跟他一起去。这样,他们可以在沙隆分头追捕,不管他在哪儿,就在那儿逮住他。然后把他关在布里奇伯格监狱里,依照法定的程序,他可以把这些惊人的事实招供出来,因此,迄至今日,看来杀害罗伯达奥尔登的凶手肯定是他了。
第128章()
自从湖水吞没了罗伯达,克莱德游到岸边,换了衣服,终于来到了沙隆克兰斯顿家别墅。在这段时间里,克莱德的心态简直完全像发了狂似的。这主要是因为他自己心里既害怕,又慌乱,怎么都闹不明白:究竟是不是他促使罗伯达这样夭折的。同时,他在湖滨时便意识到:万一此时此地有人发现他偷偷往南走,而不是往北走回大比腾湖客栈,去报告这件仿佛意外的不幸事故,那末,这一切看起来是太惨无人道了,谁都会断然控告他犯了杀人罪。这一闪念剧烈地折磨着他。因为,这时他觉得自己实在是无罪的——他不是在那最后一刹那就回心转意了吗?
不过,既然他没有回去作一交待,现在还有谁会相信他呢?而如今再回去也是要不得!因为,要是桑德拉听说他跟这个厂里的女工一块到过这个湖上——住店时还把她一起登记为夫妇老天哪!
以后,还得向他伯父,或是他那个冷酷无情的堂兄吉尔伯特详细交待,或是向所有那些惯于冷嘲热讽的莱柯格斯的年轻阔少详细交待!不!不!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他就得一直走下去。走回头路——即使不死——也将是大祸临头。他必须善于化险为夷——充分利用结局如此不可思议的这么一个计划,这个有那么一点儿是为他开脱罪责的结局。
可是这些树林子呀!这个正在逼近的黑夜呀!这四周围令人骇怕的荒凉,以及它所隐藏的种种危险呀!这时万一碰上什么人,那怎么办,该说什么才好?他已是方寸大乱了——濒临心理、精神崩溃的边缘。一根小树桠枝嘎吱一响,他就会拔脚往前一蹦跳,活像一头野兔子。
先前他已经找到了自己的手提箱,换了衣服,一个劲儿拧他透湿的衣服,想让它快点儿干,然后装入他那放在一堆干枯树枝和松针底下的手提箱,又把那副三脚架埋在一根烂圆木头底下。他就在这么一种心态下,等到天黑以后,才躲进了树林子。不过,他却一个劲儿在苦思冥想着目前自己奇怪的险境。因为假定说,当他只是出于无心地砸着她一下,他们两人都落了水,而她尖声喊叫救命时,万一岸上有什么人——这些身强力壮的人(白天他就看到他们到处转悠着)里头——有一个人看在眼里,此刻也许就在本地危言耸听,乱说一通,备不住今儿晚上就有一二十个人来围捕他!像打猎那样围捕他!而且,他们会把他押回去,谁都不信他不是存心砸她的!甚至他还没等到公正审判以前,说不定他们早就给他动了私刑。这是很可能的。过去常有过这类事。只要一根绳索套上他的脖子。要不然,说不定在树林子就地给毙了。甚至不给你机会说一说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多久以来,她是怎样紧逼他,折磨他。这些谁都不会知道的。
他一面这么想,一面越走越快——在这些茁壮、茂密、刺人的小枞树丛里,在脚下时而极为不祥地噼啦作响的枯树枝堆里,自己能走多快,就走多快。他一面走,心里老是在这么琢磨:去三英里湾的路一定是在他的右边,而月亮要是升起,肯定在他的左边了。
可是,老天哪,这是什么呀?
啊,这可怕的声响!
好像是一个在黑暗中啜泣、尖叫的精灵!
瞧!
那是什么呀?
他放下自己的手提箱,浑身冒冷汗匐伏地上,蜷缩在一棵参天大树后头,直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