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穿之嫣凝传-第9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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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竹香悄声提醒嫣凝,“夫人,这被将军与老夫人知道了,可不得了!”
嫣凝顿住了脚步,蹙眉思着。
福长安长居外宅,甚少回府,只偶尔回府给自己额娘请安。李太姨娘性子又静,不到非出席不可的场面,从不迈出院门。嫣凝也只见过她两面,一次是德麟失踪,一次是合欢家宴那日。
那偶尔一瞥的孤寂院子浮现在嫣凝眸中,她心里隐隐觉得那里隐藏着什么。若是真的如竹香当初讲的那般,李太姨娘曾经毒害过福康安;傅恒老将军已仙逝,为何福康安与老夫人会允准她在府里颐养天年;福长安又为何不把自己的额娘接到自己的外宅,外宅虽不比富察家奢华尊贵,但跟着自己的儿子总好过在府里尝尽世态炎凉。
沉思许久,嫣凝不顾竹香的劝言,抬脚往敬和堂走去。
敬和堂比食脍居远了一道路,也算得上比邻而坐落。时下,正逢各院的人来取午膳,食脍居一片嬉闹。
比之食脍居的嬉闹,敬和堂静的有些空无。院中只在离正房较近处栽了一棵海棠树。青石砌就的台子,绕了一圈的枯黄藤蔓。树上枯干的枝桠上散着染了尘埃的雪,稀稀落落的,成了无法褪去的污垢。
嫣凝踏在敬和堂的乌青石板路上,似荒郊野外锥子凿在湖面冰层,咚咚响着,听在耳中与敬和堂的寂静相比有些突兀。
院中没有来回走动的下人,见惯了建功斋与牡丹堂下人的熙攘穿梭,嫣凝有些诧异,问身旁随行的云霞道,“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在伺候李太姨娘?”
云霞垂首,“还有云诗,在里面伺候太姨娘!”
快到正房时,云霞嫩粉的身影急走几步,掀开正房的幕帘,嫣凝让身后其他下人留守在外,只带了竹香进了正房。
正房厅堂佛龛中供奉着一尊菩萨,桌案上摆着一个铜色鼎式香炉,里面香已燃尽。四周垂着紫檀色帷幔与内室隔开,鼻息间飘散着浓浓的紫檀香与酥油灯混杂的味道。
嫣凝轻拍着胸口,压着胃里那股想要涌上来的呕吐感。
云霞引着嫣凝去了内室,与厅堂无异样,也是紫檀色的幕帘。屋子里样式普通的铜色镂空香炉中燃着紫檀熏香,少了酥油灯,味道比之厅堂淡了些。
桌椅摆件,都已年岁久,有些挂着一块块似掉非掉的漆皮。若不是亲眼所见,嫣凝不会相信富察府太姨娘的住处竟破烂到如此地步,她仿若走进了山野间的寺庙。
瞧着院中与屋里的一切,嫣凝心中更无法理解李太姨娘居在此处的缘由。
正在扶着李太姨娘喝水的云诗见了嫣凝,窘愣着不知该如何请安。李太姨娘喝的慢,常人一口水的饮量要分几次才能饮尽。
嫣凝拂着胸前,坐在离床榻不远的桌子旁,对云诗道,“你尽心伺候太姨娘即可!”
李太姨娘微抬首看了嫣凝一眼,对云诗摇了摇头。云诗把盖碗放置身旁的一个圆木椅上,扶着李太姨娘躺好,端了盖碗对嫣凝福身后便下去。
随后云诗又新端了一盖碗茶上来,是普洱,清新的味道在嫣凝打开盖碗时飘出来。冲淡了她鼻息间的紫檀香味,建功斋不饮茶有些时日了,连福康安每次来建功斋都喝上了滋补汤茶。
她闻了闻茶香,又重新放置在了桌子上,面色温和的看着床榻上的李太姨娘。
李太姨娘的手中始终握着一串紫檀木佛珠,因捻的时日久了,佛珠有些凹凸不一。
她穿着纯烟白色的旗袍,无一点纹饰,发髻用一个木簪子挽着。面容无油光,许是长年吃素的缘故,连脸上的褶子都脱了尘世的羁绊,难掩年华青涩时的美貌。
与嫣凝前两次见她不同,那两次她虽不是华服桂冠,倒也落落大方,不失贵气。
今日的李太姨娘,与寺庙的姑子无异样。
嫣凝心中有些怜悯这样的她,对着立在身旁的云霞问道,“李太姨娘病了多久了?”
云霞垂首,“合欢家宴那日染了风寒,太姨娘恐病气坏了大家年节气的兴致,就不让奴婢们去禀告。今日太姨娘昏厥过去,奴婢才私自作主去找的夫人。”
云霞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竟像是从腹中发语般。
嫣凝欲再说些什么,李太姨娘开了口,“让他们都下去罢,从你入府,我不曾有今日般同你见面的机缘!”
她笑意莹然,带着慈善,与嫣凝心中所想那个毒害福康安的李太姨娘不同。
嫣凝颔首,竹香与云霞、云诗便福身退去。
待紫檀帷幔垂落稳住,李太姨娘率先开了口,“你应当恼我,为着你的夫君,你也应当忌讳着我,何苦走这一遭,引她嫌隙!”
嫣凝闻言,立即知晓李太姨娘口中的“她”所指何人。
嫣凝开口,问出了心中惑然,“太姨娘当年又何曾料想不到今日凄苦下场,为何还要孤注一掷?”
李太姨娘停住了捻佛珠的手,唇边弯起淡然的笑意,“我真不知你是如何坐上夫人这个位置的,皇宫里走了一遭,也算看尽了权利、宠爱之争,竟还如此浑浑噩噩!”
第165章 宫廷政治()
见嫣凝眸中疑惑凝聚,李太姨娘幽幽开口,声音飘渺在缕缕轻烟之上。
“那事若真是我本意为之,你觉得今时今日你还能见到我吗?凭她叶赫那拉家之权势,富察府将军夫人之尊耀,样样都可置我于死地!”
嫣凝恍然,李太姨娘的话,她的确未想到过。
若是如此,那她背后定是有人指示,而可以越于皇帝之上指使她明目张胆暗害福康安的人,也只有一个了。
那便是太后。
这事皇上、傅恒老将军、老夫人当年便是知晓的,福康安若是当年不知晓,那长大成人后,也定是早已想通知晓。
李太姨娘不过是为她人担了罪名,而真正保住她命的是老夫人与皇上。
嫣凝如坠进了漆黑云雾中,亮光远在万里之外,转瞬即逝,这一层层的云雾不知何时才能完全拨开。
她不解,外表富丽堂皇的富察府,内里为何如此虫蛀百孔。征战在外的傅恒老将军当时又是怀着怎么样的不瞑目而走的,这一桩桩的事铺叙开来,总是一环绕着一环。
嫣凝本想说,太姨娘若跟随福四爷去外宅,母子相聚,总好过敬和堂的世态炎凉。
但如今,她已说不出口,当初若是李太姨娘追随福长安去了外宅,怕是福长安不会像今日般富贵逍遥。
这下,连福长安为何从小便被养在宫中,也是清晰明了。
宫闱争斗,即使初心是为着宠爱而争,到最后争得也不过是谁腹中先怀了龙胎而已。宫斗了数十年的太后,出手也带着褪不去的宫妃习性,当初囚了福长安在宫中,如今又囚了芴春与她腹中之子在宫中。
血脉,溶于肌理之内,化于骨肉之中。李太姨娘割不断,福康安亦是割不断。
一个女子的手腕如此阴狠毒辣,也不虚她在后宫佳丽三千中脱颖而出。
从敬和堂出来,面带愁容的嫣凝与芃叒迎面相逢,心下又是一惊。
她早已忘却了府里还有一个宛如仙子下凡的芃叒在,蓬仙苑临近西院,而嫣凝的建功斋又偏落东院。故那日分别后,二人从未相遇过。
但刚进京城与富察府的芃叒竟可以察觉到富察府近日肃穆沉寂的风向,几日如一日的安于院子中不出门,她开始为因芃叒静谧的性子而担忧。
一个善于察言观色,心中所想又不外露的女子,住在府中,定会成为祸患。
芃叒对嫣凝福身行礼,身上穿着老夫人让李嬷嬷送于她的上好江南绸缎。整个人仙气中又添了贵气,已不似合欢家宴那日灵气醉人。她对嫣凝莹然笑道,“芃叒知夫人近日府事缠身,故没有向夫人请安!”
嫣凝走至她跟前,扶起她笑道,“芃叒姑娘言重了,是我招待不周。明日我要进宫,随太后凤驾前去圆明园。老夫人年事已高,若是芃叒姑娘不嫌奔波劳累,便每日替我和将军去陪老夫人说会儿子话,老夫人甚是喜欢姑娘高超的琴艺。”
芃叒扶就着嫣凝的手,再次福身,“这本是芃叒当做之事!”
嫣凝愕然,继而笑容展开在珍珠白披风下,粉若桃红的唇瓣弯着。她没有再说什么,扶着竹香的手便与芃叒分开。
行至一处太湖石旁,她借太湖石与枯树遮掩,回首看向芃叒。她身上依旧是纯白的旗袍,暗藏着密密的花卉纹饰,看在眸中层层叠叠似流云舒卷,更衬得她清秀独立。
芃叒也立在原地,回首看着嫣凝消失的转弯处,面容沉静若冰层下的清水。
嫣凝回到建功斋时,福康安在书房练字,纸张在他身旁散落着。许多墨迹未干,墨汁湿答答的在宣纸上反折着日光。
书案离窗子近,带着冷意的日光从幕帘掀起的窗棂透进来。把福康安深绛色的身影照的冰冷沉寂,他眉宇紧皱。似手中不是毛笔而是弓箭,而案上那一方宣纸便是他驰骋的战场。
明日便是嫣凝进宫之日,他的字力道过大,竟多了些浮躁。许久不书草书,他把一腔情绪全挥在了笔墨上。
嫣凝在自己脚下,捡起一张宣纸,狂草迂回张扬着,似一头发怒的蛟龙。
弃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
父母且不顾,何言子与妻!
名编壮士籍,不得中顾私。
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这是曹植的白马篇,嫣凝虽不识福康安游龙惊鸿般的狂草,也从那一句“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猜出来是何人之作。
散落在地上的,尽是这篇诗作,只是一篇比一篇字体狂野,最后竟化作了飞龙,连字模样都没有了。
嫣凝小心的躲避着散在地上的宣纸,好在花盆鞋底子窄。她没有踩踏到福康安的字,就来到了他身旁。
她松了一口气,莞然笑着。
福康安停下手中的笔,依旧是眉宇紧皱的看着嫣凝,只是面色暖意了许多。
见福康安看着自己,嫣凝的笑多了一丝俏皮。她从福康安的手中拿过毛笔,指尖触到他拇指上的白玉扳指,凉意渗人。
嫣凝移开书案上福康安写了一半的宣纸,然后重新拿了一张宣纸,开始歪歪扭扭的写着字。她写完第一个“福”字抬首看了一眼身侧的福康安,他的眉宇皱的更深了。
他手中的毛笔是笔中精品“古法胎毫”,现下怕是在心疼自己的字侮辱了这支笔。想到此处,嫣凝的脸颊竟飞上了两朵红云。
不过福康安并没有打断她,而是在拭目以待她会写出什么。
果真,在看完嫣凝的自创字体所书的字以后,他眉宇间的褶皱少了许多。
福康安,嫣凝,永结同心。嫣凝在自己歪歪扭扭的字下,画了两颗缠、绵相交的心。
福康安笑意深深的弯出,他手一挥,把宣纸抽起,对门外喊道,“赵兴!”
嫣凝心中生出不好之意,她忙去夺福康安手中的宣纸,无奈他一手箍住她,拿着宣纸的一手藏在身后。
赵兴风一阵的就飘了进来,打个千,立在离书案不远处。“将军有何吩咐?”
福康安把身后的宣纸拿出来,递给赵兴,“去府里库房取皇宫里赏下来的宋锦,把这个拿去城中最好的书画店装裱!”
赵兴应了一声“是”,就接过福康安手中的东西。瞥到宣纸上的字,眸中的笑意却藏不住,立即转了身去,急步跑掉了。
嫣凝微怒怪道,“原是见你眉头紧锁,哄你一笑,你却还要让旁人取笑我!”
福康安假作恍然,笑意更深道,“来日行军打仗,军帐枯寂,我怕要常眉头紧锁,有它伴在身侧,岂不快哉!”
嫣凝闻言有些失神,太后如此防范于他,恐他手中握有兵权。
他又何来的时机待在枯寂沙场上?
似乎沉浸在嫣凝拙劣的字迹中,福康安没有察觉到嫣凝的失神。取下嫣凝放置在碧玉笔架上的笔,交到嫣凝手中,一手轻轻环住她的腰给她力量,一手握住嫣凝握笔的右手。嘴里喃喃自语,“我福康安的夫人字体如此丑陋,传出去可怎么是好!”
嫣凝一转首,便与福康安脸颊相贴,更加清晰的瞧见了他盯看着宣纸的漆黑的瞳眸。嘲讽之语听在耳中,也似被屋里的火炉子热过一般,她只觉耳中发暖。
福康安已握着她的手写下了她的名字,是柳体,纤瘦不失柔韧。正如嫣凝,腰身细若扶柳,性子却带着强韧。
书案一侧立着一个紫檀高几,高几上放着一个瓷透的白玉香炉,百合香从里面袅袅飘出。绕着福康安深绛色与嫣凝莲红色相依偎的身影,升到了雕刻花饰的顶木板上,迷幻了木板上的花鸟鱼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