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绝代·玉娉婷-第38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已是腊月二十,家家户户开始忙着过年。娘的屋子暖煦如春,她很希望就这样无悲无喜地淡淡绣下去。
“针儿,怎么还没睡?”龚母披着棉袍站在爱她的面前,“大半夜的。”
穿针抬头,笑道:“快好了,娘,您歇着。”
龚母坐在穿针的对面,也掂起了绣针,默默地帮她绣着。
东方渐渐发红,阳光一点一点地落在窗棂上,她们完成了这幅绣品。穿针拆了木框。满意地抚摸着,面上显出舒心的笑。
她梳洗完毕,小心地叠好锦缎。
龚母关切地问:“针儿,你要去王府?”
“娘,我去去就来。”
穿针一直往天井走,不知怎的回过身去,龚母正站在屋外,一脸担忧之色,她含笑朝娘挥了挥手。
出天井,影壁旁闪出引线娇俏的身影,把穿针吓了一跳。
“姐。”引线怯怯地望着她,似是哀求,“带我去吧。”
“你先呆在家里。”穿针不再理睬她,径直往外面走。
她已经很久没跟引线说话了,甚至,她都不想再见到引线的面。她的心被引线刺得千疮百孔,哪怕多跟引线说一个字,她都无以名状的牵痛。
引线并未追上来,或许经历过这种事她变得沉默了,穿针稍微迟疑了一下,依然脚步不停地走出了大门。
琬玉的院子外面是一片竹林,透过竹海,就是朱漆的院门,院内的槐树叶悄然探出头来,从外望去,还可以看见阁楼飞翘的一角。穿针正要往院门走,竹林里传来细微的沙沙响声,她回过头去。
一身青色的画工长寿定定地站着,他的目光落在飞翘的阁楼,眼里滚动的不知是痛还是悔。或者他再也无法满足这样的窥视,他看见了独自一人的穿针,便控制不住地闪出身来。穿针清浅的眼光穿透他略显苍白的脸,无奈地摇了摇头。长寿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慢慢地离开了竹海,远远望去,他的身形如同魂魄脱离躯壳,纸人一样的浮游着。
室内明晃晃的,撩开的窗纱竟是稀薄以致触心的青,外面的寒风不断地侵入,琬玉单薄的身影在风中飘动着,枯萎深陷的眼眶里只有一对温婉的瞳仁,依然未变。日日煎熬的病痛如同抽丝,正将一个鲜活的生命一丝丝的抽去。
“琬玉姐”
穿针难受得眼睫扑闪了几下,泪水止不住地流,她侧脸过去,将半开的琐窗关上了。
琬玉勾起一个灿烂的笑,冰冷的双手紧紧抓住了穿针的手。
“送衣服来了?”她一直在笑,“我天天等着呢。”
穿针扶了她起来,华锦展开,眼前刹那间亮堂起来。琬玉的神情有点痴迷,她的手颤巍巍地抚摸着,眼里顷刻噙满了轻纱般的雾水。
穿针替她梳发、盘髻、扑粉,然后将一对凤眉描得细长,在额上贴一朵翠地红花的翠钿,用叶片点了檀色的唇,她细心地做着这些,一丝笑影掠过她哀伤的脸。最后,她将满绣花鸟的锦服穿在了琬玉的身上。
她扶着琬玉走到铜镜面前,阳光笼罩下的琬玉明眸善睐,她是那样的美丽,神情宛若涓涓秋水,鲜艳欲滴的红唇就是秋水上浮动的枫叶。石榴红的裙腰高围至腋,迤逦的裙摆垂泄而下,随琬玉的行止飘袅摆曳,仿佛她就是敛了广袖的九天仙女,只要这华锦漫卷,她轻盈的身躯就会一飞冲天。
穿针看着看着,泪便落了下来。
胃中又是一阵冰冷的阵痛,痛得琬玉弯下身,她的额上浮起汗珠,嘴角上仍挂着一丝扭歪的微笑:“妹妹,谢谢你送我”
穿针含泪走在通往晋王府的青石道上,她不知道自己能否见到他,她希望这一去,能挽住他送琬玉一程。琬玉说,鬓未丝,心已老。这样想时,便会觉得他的残忍。他纳了琬玉,不做夫,而是做了一把快刀,将琬玉最美的光阴剪成悲伤的碎片,甚至连一点甜蜜的回忆都没有留给她。
晋王寝宫外侍卫林立,她知道他在。也正巧得很,当她绕过白玉栏杆,肖彦刚从殿内出来,蹙眉沉思着。他不经意地抬眸,脚步突然停滞了,眼里混杂着复杂的情绪。
她缓步走向他,开口竟问道:“王爷查到了吗?”
他本能地迟疑了,甚至退缩。他的举动并未逃开穿针的双眼,穿针的脸上染了深深的冷漠。
“不会找个人代替吧?”她的口吻带了讥诮。他阴郁的脸凝重起来,一时无法言语。
想起某个月夜,他站在殿外,她款款走向他。他望天吟道:“月出皎兮,佼人僚兮。气融洁而照远,质明润而贞虚,弱不废照,清不激污。”
是如此浅酎温婉的夜,而今却仿佛沧海一梦。她甚至能记起他舒心的笑,记起轻袍迎风摆动的那一番风姿,那时她对他亦有过那样殷殷的心动吧?
她心头一酸,又忍住,泪水再次在她的眼里流转着。他怅然地看着她,手指轻轻触到她的眼帘,她急急地别过脸去,泪水控制不住地掉了下来。
“请王爷去看看琬玉姐吧。”
第九十六章 人生有情泪沾臆(三)()
第九十六章人生有情泪沾臆(三)
引线无精打采地坐在天井里。
暖洋洋的太阳晒着,把她的棉裙都染了阳光的味道。阳光却照不进她的心,她的心寒得如同这冷峭的天。
年,转眼已过,京城那个火树银花不夜天的喧闹场面,多少次在她脑海里想像和憧憬。如今才发现,这个春节却是她十六年来最难捱最难过的。
没人理解她痛悔不已的心。她向来是个冷傲的女子,却在肖彦那里吃了败仗。肖彦久无音讯,仿佛她只是偶尔开在路边的野山花,他只是随意采摘,便又随意地将她扔弃了。她真的不甘心,却又无奈地期待,期待穿针能给自己带来好消息。
而穿针一直呆在龚府里,她和肖彦的关系,因为她,似乎也搞僵了。
她抬眼绝望地望着冷的天,泪水在眼里打转着,连龚父悄然站在面前,她也没注意。
龚父审视着她的脸色,小心地问道:“怎么啦?我的好闺女,发生什么事了?”
引线一惊,别过脸迅速地拭去了眼角的泪水:“没事。”
“怎么会没事呢?”龚父嘿嘿一笑,“你姐怎老不回王府?你又天天心神不宁的,你当爹看不出来?定是你姐又出了什么事,把你给扯进去了。”
“别瞎猜好不好!”引线不耐烦站起身,“问得真罗嗦,你让我安静一下。”
龚父骂道:“没良心的闺女,爹这是关心你!”
引线也生气道:“你要是真关心我,多替我想想如何见到晋王爷!”
龚父睁大了眼望着引线,引线觉得自己有点失态,又不好意思向父亲讲这种事,只有抬眼继续望天空。
这时,前院跑进来一个人,见到这对父女,只是略微施了礼,又急匆匆跑向龚母的屋子。
引线见是穿针的贴身侍女珠璎,不觉有点怅然,喃喃自语道:“定是雯妃娘娘死了”少顷,果然从龚母的屋子里传来穿针悲恸的哭声。
龚父沉思片刻,拍拍女儿的肩:“这不就可以进王府了?”
引线疑惑地问:“哪里?”
远远地,珠璎一手提着祭品,一手搀扶着脸色惨白的穿针,两人走路磕磕绊绊的。龚父朝着她们努努嘴,眼睛眯成了缝:“你还不快去扶扶你姐。”
引线醒悟过来,飞快地跑到穿针面前,想想不妥,顺势接过了珠璎手中的祭品。穿针已是悲痛得不能自抑,整个人靠在珠璎的身上,俩人任凭引线跟着,一路马车直奔晋王府。
琬玉的住处是二进的院落,一跨入院子,抑扬顿挫的诵经敲磬声让引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台阶两旁侍女宫人跪了一地,周围笼罩着肃穆凄切的气氛。引线边走边偷偷地环视四周,旁边的珠璎拉了拉她的绣角,她一愣,只好跟珠璎垂立在石柱旁,眼睁睁看着穿针独自幽魂般飘进了明堂。
明堂两边,蓦然的是十几名端然啜泣的家眷。穿针目光平视,前面是一层层浅白的纱罗,她恍恍若若地走着,只觉得自己每走一步,筋骨就好似一片片的剥落,全身无法磨灭的惨痛。
穿过明堂,过了天井,就是琬玉的屋子。袅袅烟雾间,漫天满眼的白纱,而白的尽头,琬玉安静地躺在床榻上,清雾烟岚笼起她如画的眉目。她身着穿针刺绣的石榴红锦服,就像一朵盛放的繁花。她的表情很安静,安静得甚至看不出生前的痛苦,金簪玉摇缀满云髻,两腮和嘴唇上薄薄地敷上一层水红色的胭脂,看起来含笑睡去一般。
她定是把自己安排妥当,静静地等待死神的光临。想起她曾经用手指掂起丝线,用无比神往的口气对穿针说:“好妹妹,如若我穿了你绣的衣服出现在人们面前,那是什么光景,该多引人注目啊!”是的,这就是她引人注目的一天这个出身名贵,却始终以一种垂首低眉的姿态活着的女子,是否会料到,当她穿扮最绚烂时,正是她最芳菲的生命结束的时候?
穿针走到近前,缓缓地跪在了琬玉的身边。她抚起琬玉平放着的手,提醒自己隐忍不要哭,泪水还是无法抑制地流了下来。
心是极痛,为了这可怜的女人。她看着琬玉,仿佛在看着以后的自己——以后的自己会是这样的吗?她惘然,她彷徨,谁会给她一个确切的答案?不会有的。
她无声地流着泪,无声地向琬玉倾诉自己内心的苦楚,最后将琬玉冰冷的手重新放回原处。就这样,最后送琬玉一程。
余下的时日,她不愿再想,行一路,走一程算了。她吃力地站了起来,目光有些涣散,她又走得极慢,所有东西都影影绰绰只存下一个轮廓。一个高大的身影立在自己的面前,她定定地望着,很想努力地看清他的脸,他只是一个伸臂,就将她紧紧拥在了怀里。
“别走龚穿针。”
穿针低呼,随即挣扎着。他的手臂很有力,执意地抱着她,袍领的一面贴在她的脸颊,暖熏滑润的触感,还有龙涎香的味道,他低沉有点沙哑的声音在她耳边低徊:“别走”
第九十七章 人生有情泪沾臆(四)()
第九十七章人生有情泪沾臆(四)
他的身子一滞,抱她的手松了。穿针也清醒过来,猛地推开了他的手,直直地面对着他。
肖彦的面色死白,抿着的唇在止不住地颤抖着,半晌,他极慢、极吃力地回答:“我会给她一个名分。”
穿针愣愣地站着,自己明明等的就是这句应承,真自他的嘴里吐出却是撕心裂肺的痛。她忽然一笑:“好,臣妾知道了。”
她勉力忍着,一转身撩开层层白幔,踉踉跄跄向屋外走去。他五内俱焚,在后面大声地嚷道:“我知道,我一说,你肯定要走的!”
穿针哪听得进去,一直走出了屋外,一身素衣素服的陈徽妃正巧走到门口,看见穿针停止了脚步,朝里面张望了一下,催促道:“看你头发乱的,快去梳洗一下,皇上马上过来。”穿针闻言,由宫女指引着拐过月亮门,朝另一方向走。
庭院里,引线翘首等待着。
脖子都酸了,还未见肖彦出现。她不耐地捅了捅身边的珠璎:“能有那么多罗嗦事,我姐怎么还不出来?”
珠璎一见她就烦,索性挖苦道:“不全是为了等你姐吧?”
引线刚要争辩,忽听得院外有宫人唱报:“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珠璎斜睨一眼引线:“今日算你开眼,连皇上皇后都让你见上了。”一边拉她去了靠近角落的地方。紧接着,明堂里的人也出来了,一干人齐齐地伏跪在地,三呼万岁。
引线远远地看见一群宫人如众星捧月拥着皇上、皇后进来,年轻的皇上一身便服,面色和气却漫不经心,眼光朝伏跪的众人一一扫过,似乎没有发现自己想寻找的目标,才径直往明堂走。引线心中猛地起了一种奇异的感觉,这感觉仿佛是熟悉的,她疑惑地皱起了眉头,自言自语道:“皇上和王爷倒有七八分像”
跪地的众人见皇上携皇后进去了,才相继起来,许多人初次见龙颜,都站在院子里朝着里面张望。引线也赶着过去凑热闹,正望见肖沐高大的身影映在垂地的白纱罗上,白纱罗如浮云一层层滚动,仿佛外面有扬起的风,正把引线心里的记忆一点点地浮起。
这身影引线的心底突然起了轻微的颤抖。
她有点迷糊,呆神地站了一会,周围的人散尽,她才自嘲地笑了笑。
怎么会呢?
回家去睡个暖和觉,定是这段日子胡思乱想着,有点神经衰弱了。
明堂里天青瓷香炉里的残香,如众人的泪在慢慢地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