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狼-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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廉亲王府。胤禩来回踱着方步,保养得极好的白净面皮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尽管周围都放着冰盘,可他心中的燥热却久久不能平复。
好啊!我养了只乌眼儿鸡!!
早知道他今日会另立门户,当初实在该多留个心眼!原来只道这个弟弟精明能干,可以助自己成事,谁想到他会暗中结集如此丰茂的羽翼,更是抢到了平叛的一大功劳!皇阿玛平素就对他称赞有加,说他文武双才,这下子,我不是又平添了一个劲敌么?
想是这样想,胤禩冷笑一声,该做事还是要做的。
“传我的话,把去年皇上赐的贡酒搬两桶到十四贝勒府上去,就说我今晚到他府上贺他出征!”
雍王府。
一骑快马飞驰而来。马上跳下一人,金甲戎装,威风凛凛,正是康熙新封“大将军王”十四贝勒胤禵。他平素极少来雍王府,守门的亲兵竟一下子没把他给认出来。
胤禛也刚从户部回来,把今年的帐面粗略理了一遍,责成几个相关官员去办理,板凳还没坐热,就听下人通报:“十四阿哥来了。”
这是哪尊神啊?
这个八百年不登门的弟弟,今天是哪股风吹来了?
正愣神,胤禵已由家人引着昂首迈进了王府后院的小花园。
“啊!难得十四弟来哥哥家坐,看茶看茶。把今天新摘的桃子挑新鲜大个儿的呈上来!弟弟难得来,哥哥还没贺你的喜呢。今儿不许走了,留哥哥这儿吃顿饭,你嫂子侄儿也好久没见你,都想念你得紧呢。”胤禛反应不慢,快步引弟弟坐下,先尽了地主之谊。
其实彼此之间的对立已尽人皆知,但两兄弟还是假意寒喧了一番。果不出胤禛所料,两三句客套话后,胤禵话锋一转:“四哥最近可是忙得紧呢!唉,若不是十三哥被圈,这差使,怎么也逃不过文武全才的十三哥去。四哥,你看是不?”
原来是来探我的?做兄长的微微一笑:“阿玛自然有他的打算,我们这些做儿子的能为阿玛分忧就好,派谁就是谁了。十四弟你饱读兵书,带兵的差使,非你莫属啊。”
看对方一张波澜不惊的脸,胤禵嘴角浮起一丝恶意的笑:“四哥,您似乎不担心十三哥嘛?”
胤禛心里一沉,弟弟的表情明显不怀好意,他原想随口应付过去,却注意到弟弟已经离了座,一步步靠近自己。他一惊,站起身,正和弟弟面对面立定了。
沉默,沉默,死一般的寂静。
十四弟其实和祥儿容貌、身形都差不多,连性子也透着相似。两个都好武,都是阿玛嘴里文武双修的将才,都是一般的豪爽大方。只是他知道,十四弟少了祥儿的那份纯真和善良,多了心机和残酷。他俩虽是一母同胞,却道不同不与为谋,已是朝野公开的秘密了。母亲也曾劝过自己与老十四修好,无奈两人分歧着实太大,完全扯不到一起去。他看不惯老十四党附老八他们勾结官吏,老十四也同样见不得他做事直来直去,八方开罪。顺带的,老十四和祥儿从小就不合,他却是打小就护着祥儿。——就这个,老十四嘴里不说,他也知道自己顾此失彼,轻慢了弟弟。但是十四弟离了自己,尚有额娘撑腰,祥儿离了自己,又向谁诉苦去?所以,他并不后悔。
他静静看着对方,看着那双和自己神似的眼睛。
“四哥,你舍不得十三哥,从以前就是这样了。你舍不得他,可舍得我。”那双眼睛含着笑,冰冷的笑,寒彻心肺。魔障——这是长年参佛的他唯一能看出的。从那不见底的幽黑深渊,散布出了森冷的妖邪气息,平地一阵寒意。
“十四弟,你魇着了?!”他眉头紧锁,怎么说也是血浓于水,断不愿见这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坠入魔道!
“呵呵……四哥你现在才看出来么?你的十四弟……入魔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哦~”格格冷笑着,逼得更近了,凑过头,在哥哥耳边切切地低声说道:“哥哥你知道我中了什么魔吗?”
冰冷的语调激得胤禛一个寒战。他咬着牙不答话,捏紧的拳头关节处泛出青白的颜色,全身都绷紧了。
胤禵轻声笑了起来,一手搭上哥哥的肩头,一手扶着柱子,渐渐地越笑越狂,笑得直不起腰来。胤禛紧锁住眉头,弯腰扶住弟弟。
似曾相识的笑。
那年的那个夜里,祥儿也是这样,笑得凄楚,笑得惨淡,笑得疯狂。
他下意识的紧紧搂住了胤禵,脑子里却全是胤祥盈满泪水的美丽眼睛。
“四哥,你知道不?这是我打六岁上来到现在,你第一次抱我。”喃喃自语着,辛酸得叫人痛楚,又冰冷得寒彻心扉。
猛的,胤禵推开了哥哥。他直直盯着错愕的兄长,再次展开温柔的笑颜。
“四哥,十四弟就此别过。四哥保重。”
如同到来时的毫无征兆,离去时也是行色匆匆,好像一阵风,掠过了静泌的雍王府。
宫厥在身后次第远去,马蹄“得得”地敲击着青石板,疯狂的欲望在啃噬着这个年轻皇子的心。埋藏了三十年的执念在这个夏天蔓延成燎原的妖异鬼火,无情地给本已错综复杂的朝野局势添上了血腥的一笔。
四哥,你忘了你的十四弟,所以,你要付出代价。
康熙五十七年的夏天,正是胤祥被圈禁的第七年,一向附于廉亲王身后的十四阿哥胤禵异突起,借被加封为“大将军王”讨伐西部蒙古叛乱的机会自成一派。自此,朝中三足势已成,文武全才的胤禵,德望过人的胤禩,政务精熟的胤禛,成为朝臣心中猜测的继位人选。其中胤禩、胤禵风头正旺,胤禛则势单力薄,唯本分行事而已。
第十三章
康熙六十年十一月十三日。
大雪淹没了整个京城,所有的一切,都沉在深重的银白中。西北风狂啸着夹着大团大团的雪劈头着脸地打下来,天空阴沉得见不到一丝亮色。
康熙爷快不行了。
畅春园行宫,一骑骑快马飞速穿梭着,该见的人该放的人,都要赶时间了。
一群皇阿哥,齐齐跪在父亲病榻前,各怀了心事。
廉亲王胤禩在默默地数羊。京城附近三处兵营,丰台大营三万人为他亲信成文运所掌,眼下正伺机而动;城内九门提督隆科多是自己人,所辖亲兵悉数掌握;西山锐键营也只需一声令下就可听候差遣。现在护驾的武丹几千绿营根本就不够看!他已不在意父亲的遗诏会传位于谁了。胤禵不在,这城里还能行事掌权的就是胤禛。到时候丰台兵一到,第一次就拿他的冷血祭热了刀口!那大清皇帝的位置还能落了谁家去?!
雍亲王胤禛是最后一个到的。他也明白这是最后的时间了。邬思道和十七弟胤礼他们都在自家别苑里等着消息。皇阿玛躺在床上,安祥地听张廷玉给儿子们念《训子诏书》。忽然,他打断了张廷玉,把胤禛唤到面前,微微笑了。
“老四,把朕的令箭拿去,朕想见见老十三、老大、老二,一起给朕带来。”
胤禛一惊,双手捧了令箭,望着父亲。父亲轻轻摇摇头,压低声说:“快去,阿玛……还能帮你顶个时辰。该做什么做什么!”
直到这时,胤禛才全然了悟父亲长久以来的良苦用心,他含着泪,出门更衣,在走廊中听到:“……朕不瞒你们了,朕要传位之人,正是刚出门的四阿哥胤禛!”
他强抑住夺眶的泪水,压制了心中的大悲大喜大惊,飞驰回了别苑,简要讲了父亲的交待,一屋人如临大敌般严阵以待,静待邬思道全权谋划。
“事不宜迟!四爷马上带令箭去放了十三爷,把令箭交给他,他自有处置。十七爷您先与四爷同去,再会合十三爷去丰台大营,弘时弘历两位爷马上去西山锐键营拖住他们,不让他们来畅春园!从现在起,两府亲兵全体随了四爷,务必保四爷平安!”语毕,他放开双拐上前两步,跪地向胤禛行了大礼:“我邬思道残疾之身,欲择明主而事之,得遇四爷相救保全,苟全性命至今,无从回报,唯一命耳!四爷真龙之才,今日成败在此一举!邬思道在此恭候佳音。保重!”
胤禛缄口不言,双手一拱,领了胤礼和亲兵直奔十三贝勒府而去。
再次穿过贝勒府大门,手举黄金圣令,已无一人敢阻拦。漫天大雪中,那个持剑而立的不是胤祥是谁?!胤禛眼圈红了,他上前一步,迎着胤祥朗声喝道:“十三阿哥胤祥!万岁思念你,特令我奉旨赦你出去!”
胤祥这日心绪不宁,索性冒雪舞剑,忽见大门洞开,心知有变,哪想对面昂步进来的竟然是他日思夜想的四哥!这样的天气里,奉旨而来的四哥定是有要事,略一思忖,他知道时候到了。
两兄弟并没有多言语,简单对晤间,这厢阿真已经听到十三阿哥被赦的消息。她沉静地拢了头发,把灶上的酒温了温,端了出来。她的使命也到了。
胤祥看着面前这个陪伴了他十多年的女人,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胤禛早知此女为老八所派,这时上酒心定有鬼。他正要抽胤祥配剑,却见阿真笑了,笑得妩媚天真,纯洁如莲般的清美容颜,恰似傲梅一枝,盈盈拜倒:
“这酒是敬十三爷的,却不要爷喝了去。”语毕,不待胤祥反应,她已将杯中物一饮而尽,再嫣然一笑,“阿真福薄,不能再侍候爷了。”
胤祥本能地伸出手去,却扶不住倾到的娇躯。可怜红颜薄命,如风消逝。回想十余年朝夕相伴,胤祥痛苦地摇摇头,胸中五味杂阵。他不声不响作了个揖,换上胤禛带来的戎装,昂首随哥哥出府了。
当下里三兄弟各行其是。胤禛快马赶回畅春园听遗诏,胤祥和胤礼两人赶赴丰台大营。
丰台守将成文运是廉亲王胤禩心腹,此刻已接到胤禩命令,准备率三万人马赴畅春园夺位。远远见大雪纷飞中军营大帐灯火通明,胤祥知道成文运已将全营军官聚齐发会了。事不宜迟,他左手高举黄金令牌,一路高喊“圣旨到”,直接带胤礼等人冲进了中军帐。
成文运已全副武装,正要开口传达当晚的布置,忽听炸雷般一声“圣旨到”,震得一身酥软。他心知今晚行动意在夺位篡权,本来就有些心虚,此时再听“圣旨”二字,以为阴谋暴露,冷汗已是流了一背,定神一看,才见是长年圈禁的十三阿哥胤祥全身披挂手持圣令进来,当下里心中略觉安稳。他上前一步,迎着胤祥:“十三爷好久不见,不知是什么圣旨啊?”
在场的绝大多数军官都是胤祥当年清理户部的旧部,受过胤祥提拔知遇之恩,此刻一见旧主,好多人已激动得哽咽起来,再一听“圣旨”二字,呼啦啦跪了一片下去。
成文运见手下将官居然对十三阿哥如此信服,暗叫不妙,但还宛自恃强,坚持不跪下听旨。
胤祥见他如此,知道此人是胤禩心腹,定要给他颜色看看,大喝一声:“大胆狗奴才,你是什么人?!见此令牌如圣上亲临,你为何不跪?!”
成文运脸色发青。来者不善,他咬咬牙,勉强跪下。
胤祥一脚跨上中军帐的头把椅子,拔出将令,把令牌恶狠狠地往桌子上一插,高声下令:“皇上钦命丰台大营守军前往畅春园勤王护驾!”
成文运跪在下面心中暗叫不好,硬着头皮站起来:“敢问十三爷勤王护驾是勤哪个王护哪个驾?”
“勤雍亲王!护当今天子的驾!”胤祥嘻笑着,声量却不低了去,嘴角刻满了阴冷的嘲讽。
成文运见胤祥出现就知道大变在即了。他和胤禩干系极深,若不握住机会护了胤禩,让胤禛当政断无他的好下场可言,当下横着一条心,死活不能让胤祥把丰台大营接了过去。他往胤祥面前走了两步,两人身量皆高,此刻如同两头饿狼对视,看谁能吃了谁去。他自恃身边亲兵都极可靠,起了歹念,想借此杀了胤祥,免生后患!
胤祥看成文运站起来,心下已知他是什么主意,又见他暗作手势,不禁阴恻恻地低笑了。成文运被笑得恼羞成怒,煞白张脸大手一挥:“十三阿哥破坏军纪假传圣旨,来人啦!——给我拿下!”
他话章刚落,胤祥狂笑出声:“——兔崽子!你还不认识你十三爷吧!?老子御赐封号‘拼命十三郎’——是出了名的亡命主儿,就凭你敢冲我吼这狂劲儿,老子就可以割了你的头!你不是叫拿我吗?!爷在这里,来拿啊!”“拼命十三郎”名号传言已久,朝野皆是响当当的。今天现了这亡命皇子的本性,恰似狂龙出海,一时间所有人都被这往日爽朗但不失温柔的俊美皇子吓得木雕泥塑般一动不动。
成文运不见亲兵们应他,慌忙回头看,却见手下心腹皆被十七皇子胤礼与同行大内侍卫鄂伦岱等人捆了个结实,再看胤祥,见那张俊美的脸配了头雪也似的白发,说不出的阴森可怖。胤祥格格冷笑,手一挥,“鄂伦岱,给我宰了他!”
“扎!”
鄂伦岱大步上前,“噌”的长刀出鞘,成文运尚未反应过来,那刀已穿过他的胸膛,再反手一搅,一股血泉狂涌而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