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染牡丹宫-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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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便围着她进了宫。
还是那座宫殿,一样的景,一样的人,可分明有什么不同了,她循着墙角望去,那里一丛盛开的水仙已经凋谢,徒留下几枝残叶。她不敢再看,生怕自己忍不住就要流下泪来。
进到寝殿,一应布置格局同她离开时殊无两样,便是花架之上那一盆曼珠沙华,依然妖冶如旧,红得似要滴出血来。
她又想起瑞亲王抚摸着曼珠沙华花叶的模样,无限缱绻深情,满身的悲伤浓得几乎化不开,那样的人儿,他竟,竟……
她张了张唇,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一转身,冲进了内室,和衣跳进浴池里,再也抑制不住,眼泪簌簌落下。
只有在这一刻,这里只有她一人,她才敢将压抑的悲伤尽数释放出来,她不想的,不想瑞亲王死,她宁愿死的是自己,这样,她就能解脱了,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老天要这样残忍,一次次的给了她希望,换来的却是更大的伤痛?
过了许久,她终于稍稍舒缓过来,抬头,正对上一脸担心的俚末,“娘娘,”她看着她的目光充满了悲伤,突然又一脸坚定的跪下,“奴婢愿助娘娘一臂之力,帮助您逃出宫去,奴婢想过了,若奴婢死了,尸身定然要运出宫去,娘娘只需,”
“住嘴!”靖苏厉声打断她,“你不许死,听到没有!”
“娘娘,”她极少用这样凶狠的语气同俚末说话,俚末吓得一颤,犹自固执的说着:“奴婢真的不怕死,娘娘您不需要顾及奴婢。”
该如何才能让她明白她不希望还有任何人因为她受到伤害,靖苏缓了语气,“我,我已经不想出宫了,所以,你不需要再担心。”
“是真的吗?”俚末显然不信。
靖苏十分郑重的点了点头,“真的,我不想出宫了。”更认命了。
俚末狐疑的盯着她,显然并不十分相信。
靖苏不由苦笑,原来她的欲念竟压根没有瞒过这个婢女,此刻才会令她这样耿耿于怀,不相信她这一次是真的放弃了。
她不再解释,总之,时间会证明一切。
深夜,牡丹宫。
皇后一身素色常服立着,侍弄着红木高足方花架上盛开的牡丹,听着冬青回话。
“娘娘,已经打听清楚了,云贵人是这一两天才得的宠,侍寝一夜之后晋了贵人,在晟元号之时就同皇上住在一起,乃是浙江余杭人氏,家中历代从商,下头还有两个兄弟。”
皇后伸手扶了扶有些歪斜的牡丹花,道:“你明日从库房里拣几匹素净的料子送去,”
“是,”冬青应着,小心翼翼问道:“娘娘可也是觉得她同俪妃有几分相像?”
皇后嗤了声,转过身来,衣上繁复的牡丹纹随着她的动作漾开来,“若不是有那几分相似,只怕也是入不了皇上的眼,既然她拣了素色的衣裳穿着,想来也是明白人,只盼着她能上进些,莫要成了第二个柳嫔,这宫里的恩宠来得快,去得更快。”
“娘娘说的是。”冬青附和。
皇后行至榻前,突然冷哼一声,“俪妃呢,可打探清楚,她为何又失了宠?”
“娘娘恕罪,因着满盛同瑶惜都是御前之人,旁人又毫不知情,一时探听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只是听说俪妃娘娘江南一行惯是俪妃陪着皇上,旁人竟难以得见圣颜。”冬青如实禀告着。
皇后柳眉轻蹙。
听得冬青继续说道:“奴婢以为皇上待俪妃娘娘十分特殊,只是不知为何反复无常,时而盛宠,时而又弃之不理。”
皇后端坐在榻上,她一向对己要求甚严,时刻端着皇后的架势,即便在自己宫中,也不肯放松,仍是做的笔直,端然肃穆,她沉吟片刻,道:“你说得不错,俪妃此人实在不容小觑,几次三番化险为夷,虽是仗着皇上撑腰,可她也是个厉害的角色,先皇后宁初便是栽在了她同蝶妃的手里,本宫不得不防着她。”
“娘娘英明,”
皇后敛了敛神,又问:“叫你办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奴婢无能,派出去打探的人都说自打俪妃进宫,她的家人便迁出了京城,无人知晓他们的去向,也遍寻不着她入宫前相好的男子。”
“哼,”皇后猛地一拍矮几,唬得冬青一抖。“本宫就知道她不好对付,果然早有安排!”
“娘娘息怒,奴婢已命人继续查找,务必打探出那男子身份。”
“嗯,命他们好好做事,本宫重重有赏。”
“奴婢明白。”
皇后颔首,金灿灿的护甲轻叩着矮几,发出沉闷的声响,许久,又突然嘱咐道:“静妃那里你留意着,万不可出任何差错,坏了本宫的计划。”
冬青犹豫了会,说道:“恕奴婢直言,娘娘乃是中宫皇后,终究是要诞下一个自己的孩儿才好,况且,即便静妃,不在了,宫里头这样多的嫔妃,娘娘如何确保能将那个孩子收到牡丹宫抚养,万一要是,要是……”皇后的面色随着她的话一分分沉下去,她不敢再说,只心惊胆颤觑着皇后。
许久,皇后终于出声,却是格外的平静:“你说得不错,是本宫大意了。”
冬青舒了口气,窃喜:“奴婢只是替娘娘着想罢了,不敢居功。”
“好,你退下吧,容本宫再想想。”
夜深人静,皇后独坐牡丹宫,似入了定一般。
一三一 蝶殇(1)()
五月初三,宜丧。
灰蒙蒙的天,欲雨。
瑞亲王出殡,举国同哀。其正当盛年,尚未娶妻生子,家中亦无侍妾,连哭丧之人也无,想来也是可怜,幸而皇上隆恩,亲至府邸拜别。
明色帘子的马车疾驰在宽敞的官道之上,车厢里是一片死寂的静默,靖苏缩在角落,整个人抱成小小的一团,她太痛了,瑞亲王因她而死,她无颜面对他的灵柩,可皇上还是不肯放过她,他亲自到芙蓉宫将她拽了出来,拖上了马车。
他就是要她痛,要她难受,要她忏悔。
他咬牙切齿的说:“你也知道什么叫痛?去,去给重煜磕头,去忏悔!”他气疯了,力气大的几乎捏断她的手骨,“你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那么多男人为了你拼命,你就高兴了!贱人!”重墨疯狂的辱骂着她,用尽侮辱的字眼,怒气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靖苏任由他骂着,眼泪早已决了堤,都是她的错,她不安分,她活该被骂。
敕造瑞亲王府,聚集了前来吊唁的文武百官。当天子御驾亲临,明色的车马入了眼帘,众人忙跪下,三呼万岁。
震天的呼声让靖苏知道他们已经到了瑞王府,心揪作一团,她越发紧的抱着自己,迟迟不肯下车,重墨望着那小小的一团人影,又恨又怒又恼,终于一把将她拽起来,“下去,重煜因你而死,你必须送他最后一程。”
这几日,他想了许多,想来重煜不惜一死相救,定是对她动了情,带着俪妃来,想必重煜泉下有知也会觉得欣慰。就当是他这个做哥哥的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
“走!”念及此,他手上的劲越大,生生将靖苏一路拖下了马车,又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将她拽进屋里。
靖苏已经勉强止住了泪意,可在见到那一具棺木的霎那,心痛得几近崩溃,软软跪倒在地,郑重的磕了三个头。今生是我对不住你,若有来生,你一定会找到一个世间最美的女子,生儿育女,白头偕老。
瑞亲王,你一路走好!
围观的群众中响起了窃窃私语,有人偷偷议论着靖苏的身份,有人暗暗猜测她和瑞亲王的关系,还有人谈论她的美……
人群中还有一袭素衣落钗的女子,紧紧凝望着内堂,星眸里蓄满了泪水,笔直的站着,似乎已经站了许久许久。
时辰到了,瑞亲王重煜的棺木从内堂抬了出来,一应仪仗备妥,便是要出殡了,那名女子盯着龙纹繁复华丽无比的棺木,目光紧的似乎要穿透棺木,看看里面躺着的人。
天空忽然下起雨来,瓢泼大雨倾泻而来,眨眼间浇得人湿透,围观的百姓纷纷四处散开避雨去了,只有那素衣的女子,似痴了一般目光紧紧追着那具棺木。
唢呐声声,送葬的队伍渐行渐远,消失在了街角的拐弯处,只有那悲鸣阵阵,在雨幕中传开,久久回响,悲凉无尽。
靖苏淋得浑身湿透回宫,把俚末、瑶惜她们惊着了,煮姜茶、烧热水,忙活了好一阵才消停,靖苏却似浑不在意,就着湿透的衣衫往床上一躺,什么话也不说。
俚末捧着干净的衣裳进来,见她萧索的模样,私下猜测一定是在南行途中发生了什么事,主子的性格一向如此,有什么事都埋在心底,她也不好劝解。只是掩去面上愁容,关切道:“主子,您累了吧,换了衣裳再歇着,可别伤了身子。”
靖苏一动也不动,全不在意自己的身体,像是铁了心要自我放弃。
俚末觉着实在不对劲,又苦无它法,不得已噗通跪倒在床前,“娘娘,不管怎样,您总得顾着自己的身体,只有活着才能有希望,您可千万不能泄气啊。”她是真的怕了,自从服侍主子以来,从未见过她这般消极的样子。这样下去,可是不妙啊。
靖苏终于有了反应,仅仅只是垂下眼睑看了看她,淡然道:“你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娘娘!”俚末不肯。
“现在是连你也不听我的话了,是吧!”
靖苏木然望着帐顶,突然说出这样声色俱厉的话,俚末吓了一跳,终于默默退了下去。
瑶惜在殿外候着,见俚末垂头丧气的出来,也是皱紧了眉头。
靖苏这一躺便是一日,煮的姜汤也不肯喝,午膳也不肯用,眼看着就到了用晚膳的时辰,靖苏仍是滴水未进,愁得俚末守在门外嘤嘤哭了起来。
芙蓉宫一片愁云惨淡。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第二日午间,俚末再也忍不住,冲进了寝殿,靖苏仍是穿着昨日那一身衣裳躺在床上,连姿势也同昨日并无差别。明明躺着却并不睡着,只是睁着两只眼睛呆呆望着帐顶。
靖苏慌了,扑到床前,哭喊:“娘娘,您这是怎么了?您可不要吓奴婢啊!娘娘,您倒是说句话呀!”
可任凭她怎样哭喊,靖苏仍是一动不动,俚末哭倒在她身上。
“大将军夫人蝶氏求见俪妃娘娘!”
门外突然传出蝶紫衣的声音,俚末未及反应,靖苏已直直坐了起来,瞪大了眼睛,“进来。”她的嗓音因为许久未喝水而干哑,发出的声音也像撕裂般粗嘎,却不难听出她的焦急。
俚末被谴了出去,寝殿门紧闭。
蝶紫衣走近,仿佛还是旧日的模样,却换下了她最爱的紫衣,取而代之穿了一身素白的衣裳,简单绾了一个髻,簪一根银簪,还是那张芙蓉面,此刻却透出一股子浓浓的哀伤。
靖苏看了只觉得心惊,短短数月,她何以竟似换了一个人?
“妹妹有一事请教,希望姐姐如实相告。”
蝶紫衣牢牢盯着她,用一种前所未有冷厉的眼芒,“不,”她说:“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靖苏微愕:“什么问题?”
蝶紫衣又走近了几步,锋利的眼芒似要看进她的心底,冷硬道:“你说,瑞亲王到底是怎么死的?”她的目光那样牢牢的锁着她,靖苏陡然间觉得自己似被一股无形的气场笼罩,竟似动弹不得,只有她一双凤目闪烁着冷冷光芒。
一三二 蝶殇(2)()
“他,他是为了救我。”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蝶紫衣突然大笑着,连退数步,撞在书案上才被迫停下来,脸上煞白,“我就知道他爱你,呵,他爱你啊!”她整个身子颤抖着,前仰后合,似遭受了极大的重创,明明是大笑着,却让人看了只觉得悲伤。
靖苏懵了,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不明白了,满脑子充斥着她凄厉的笑声,像是堕入了一个无边的深渊,越坠越深,再也触不到尽头。
蝶紫衣突然大步向窗户那里走去,那里摆着一个高脚红木花几,那上面摆着的是那棵依然盛放的曼珠沙华,映着阳光,红得越发妖冶。
蝶紫衣痴痴望着它,突然伸手将它取下高高举起,随即用尽全力掼在地上,“砰”,瓷盆摔的四分五裂,泥土洒了出来,那一株盛放的花也从泥土里摔了出来。
“人都死了,留着这花还有什么用?!!”蝶紫衣恨恨的说着,抬脚重重踩去,鲜艳的花叶被踩烂,红色的花汁四溅,落在她素色衣裳的裙摆上,触目惊心,她似乎用尽了力气,全身都在颤抖着。
于是,靖苏也明白了。明白瑞亲王抚摸曼珠沙华时的深情缱绻;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