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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部分

务虚笔记-第36部分

小说: 务虚笔记 字数: 每页4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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区别么?如果有,就只有等等看,因为一个安祥的梦者总会醒来成为一个警惕的醒者,而一个警惕的醒者总要睡去成为一个安祥的梦者。所以醒与梦的区别仅仅在于,一个是紧张而警惕的,一个是自由而安详的。   诗人不同意这样的区分,说:“那么在恶梦里,阁下您还是安祥的么?相反,在做爱的时候您要是还有所警惕,您极有可能落个阳痿的毛病。”诗人指出了另一种醒与梦的区分:醒着的人才会有梦想,因而他能够创造;在梦里的人反而会丧失梦想,因而他只可屈从于梦境。诗人L还向F医生指出了梦想与梦境的区别:梦想意味着创造,是承认人的自由,而梦境意味着逃避,是承认自己的无能。诗人L对F医生说:“所以我是醒着的,因为我梦想纷纭,而你是睡着的,因为你,安于梦境。”   F医生沉默良久,忽然灵机一动明白了一件久思未解韵事:人为什么可以创造,而机器人只能模仿?因为欲望!F医生击额顿足,奇怪自己怎么会没想到这一点:生命就是欲望我一向是知道的呀!人有欲望,所以人才可以凭空地梦想、创造,而机器人没有欲望,所以它没有生命,它只能模仿人为它设计的一套梦境。医生心里一惊,感到他的多年的研究怕是要毁于一旦了:是的,欲望这东西,怕是不可人为的,人既不可以消灭它,又不可能改造它、设计它,因为它不是有限的梦境,它是无限的梦想呀!   如果是3,残疾人C肯定被一语击中要害,一时无言以对。   F医生接着会问:“你还在梦想着一个女人,不是吗?”   “是的,”C说。   F医生接着会问:“你仍然怀有性爱的欲望,不是吗?”   “是的,”C说。   F医生接着会说:“那么,你就没理由怀疑你爱的权利。”   C默然垂泪。多年来,这是他第一次听见有人对他这样说。   F医生接着会对坐在轮椅上的C说:“那么你就会发现你并没有丧失性爱的能力。”   “你相信吗?”残疾人C说,“你真的这样相信?”   “如果触动不能使他勃然迸发,”F医生说,“毫无疑问,梦想可以让他重新昂扬激荡。”   120   我记不清C是怎样成功的了。记不清那伤残的男性是怎样苏醒,或者,近乎枯萎的现实是怎样又疯狂入梦的了。   但绝不是因为什么高明的技巧,而是因为一个细节。不期而来的一个细节掀动了无边的梦想。不期而来,但是如期而至。具体那个细节,难于追忆。一个细微的动作,毫不经意的举动,随心所欲无遮无拦,如同时光一样坦然,像风过林梢一样悠缓但又迅猛。   那是不能设计的,不能预想,那不是能学会和掌握的。不是技术,因而不能操作。想到技术,想要依靠技术,那就完了。他的伤残使他不能经由触摸而进发,不能靠小心翼翼的配合,不能指望一个明确的目的。   直接走向性,C不行。   那是深不见底的痛苦,恐惧,和绝望。   也许是在镜子里,也许是在烛光中,冷漠的纺织物沿着女   人热烈的身体慢慢滑落,那是一片梦境。渴望已久,渴望干年。男人颤抖着扑进那片梦境,急切地看那现实,惊讶而焦灼地辨认:她丰盈的胸,她光洁修长的腿,肩膀,腰腹,动荡的双臀向中间隐没,埋藏进一道神秘的幽谷……哦,男人知道那是女人的召唤,是她的允诺……   可是,C不行。面对女人的召唤,他浑身发抖,但是,不能回应。触摸不能使他迸发,不能,只能更加使他焦灼、惊骇、恐惧。那花朵不能开放。   他干年的渴望竟似无从诉说。就像丢失了一种性命悠关的——语言。   深不见底的黑暗飘缭不散,埋没了那种语言。近乎枯萎的现实,依然沉寂。   现实不能拯救现实。那近乎枯萎的现实不能够指望现实的拯救,甚至,也不能指望梦境。正如诗人L所说:梦境与梦想,并不等同。   我怀疑那性命悠关的语言是否还能回来。几乎所有的人,都这样怀疑,C那天赋的花朵是否还能开放。   她搂住他,像是搂住一个受伤的孩子。“没关系,这没关系,”她轻轻说。她抚摸他的枯萎的双腿、消瘦的下身,看着那沉垂的花轻轻说:“这不要紧。”   他推开她,要她走开。   她便走开,从烛光中慢慢走进幽暗,远远地坐下。   时钟嘀嘀哒哒,步履依旧。夜行列车远远的长鸣,依然如旧。拉紧的窗帘外面,世界想必一如既往。   那伤残的花朵还是沉睡。那花朵要在辽远的梦想里,才能找回他的语言。直接走向性只能毁掉无边的梦想。那梦想在等待自由和平安的来临,那梦想要靠一个细节的催动。   要靠,凝望。   不,并不是目光的凝聚,并不是注目于现实或拘泥于梦境。而是相反,是目光的扩散是心神的漫展,是走进遥远和悠久,是等待目光从遥远的地带一路归来,心神从悠久的时间里回首现在……那凝望里,现实会渐渐融化。   那凝望里,是教人入梦的万语千言。   女人从幽暗中走出来,走进烛光,并不把那些纺织物披挂起来,步态悠缓但周身的肌肤坦然流荡。那是一种诉说:在这儿,不用防备。   女人在烛光中漫步,身影轻捷,绕过盆花,光光的脚丫踏过掉落在地上的花瓣,咬牙一个发卡推进鬓边,安详如平素地梳装打扮,那是一种诉说:这儿,你看这儿,这是我们自己的地方呀这儿没有别人,这儿只有我和你,只有我的自由和你的目光,我嘛,我不怕你的目光,一点儿都不怕,你尽管那样惊讶地看我吧,痴迷地看我吧,怀着无边的欲望看我吧,你不是别人,你和我再不是别人。   女人坐下来,坐在地毯上抱拢双膝,自由自在像一个孩子,不知危险的孩子,入神地看那一点烛火,看那小小的火焰,呼吸吹动它了,四壁光影摇动,她可能在想,在问:那么这是在哪儿?这是何年何月?她可能在想,在回答:这就是我梦想的地方,这就是梦想的时间,是我梦想中的生命。   烛光里,女人的肩膀微微地耸动,洁白的光芒轻轻地喘息,把乌黑的长发从胸前撩开,铺散向脊背铺散向腰间,跪起来,吹灭烛火,跪着,看一缕细烟袅袅飘散。然后她走向窗口,拉开窗帘,让淡档的月光从容地进来,让微拂的夜风平安地进   来,让铺向远方的万家灯火呈现眼前,我想那是在说:我们还在人间,但我们不再孤独,世界依旧,但这是不再孤独的时候。   女人光洁的背影伏在窗台上,有节奏地轻轻晃动,星空和灯火时而在她的肩头隐没时而在她的身旁闪现,她心里大概有个旋律,光光的脚丫踏着节拍,踏着一个随意的旋律。她认真地看着窗帘上的一个洞,那是男人抽烟时烧的,她看着那烧痕,像个专心阅读的孩子,专心地阅读竟至忘记了自己赤裸的肌肤处处都在荡漾,我想那是说:此时此刻世界上只有你和我,此时此地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全部人间那就是你和我呀……   那时,深不见底的黑暗才有可能慢慢消散。仿佛风吹草动,近乎枯萎的现实里有了蓬勃的消息。   那时残疾人C看着他的女人,全心全意地看着她的裸体,不,那绝不像大理石,更不像什么雕塑,那仅仅是真实,是普通,不是冷峻的高贵而是温馨的平凡,是亲近,是一个女人鲜活的肌肤,有折皱,有弹力,还有硌痕,在静谧的夏夜里,那是天宇中亘古流涌的欲望在地上人间凝聚而成的残酷和美丽……   然后一个细节不期而来。那个细节,如期而至。   那是什么呢?只能记得,是一个不假思索的细节轰然触动了万缕生机。   也许是无拘的话语越过了禁忌,也许是无忌的形态摈弃了尊严,也许是不小心轻蔑了人间的一个什么规矩,一种在外人面前不应该有的举动,一个促不及想的呈现,猝不及想如同一道按耐不往的笑声,多少带着狂荡和放肆猝然降临……多么美好的一个不小心哪!那是一个象征:一切防御都在那一刻彻底拆除,一切隔离骤然间在世界上崩塌,无需躲藏也无处躲藏,没有猜忌也无需猜忌,不必小心,从此再不需要小心,从此我们就呆在这不小心里面,不小心得像两个打翻了人间所有规矩的坏孩子,浪子,我们是死也不回头的浪子,我们就是江湖大盗我们就是牛鬼蛇神,肆无忌惮放浪不羁或者你就管那叫作淫荡吧……   那很像是一个,仪式。   一种象征。   她转回身来,也许是赧然微笑,也许是畅然流泪,也许是目光的迷离灼烫,那是一个仪式,那是说:看哪,这就是我,我们在黑暗中互相找到了,在孤独中我们互相找到了……那是个仪式那是说:看哪这就是我,我的灵魂我的肉体,我的胸,我的腰,我的腿我的脚丫,我的屁股,我的旺盛我的茂密我的欲望,我的被埋藏和忽略了数万年的全部秘密如今一心一意向你敞开……那是说:看哪,这就是你的放浪的不知羞的女人,她从那叫作羞耻的黑暗里回来了,从那叫作羞耻的孤独中回到你这儿来了……那是说:看看你的女人吧,她已经没有秘密已经没有保留,有的只是像你一样的饥渴和平凡,这饥渴的肉体和灵魂她跟你一样,很久以来她就跟你一样,很久以来就向往在你的眼前恢复她的平凡……   那便是爱的仪式。   C或者我,想:性,原是上帝为爱情准备的仪式。   这仪式使远去的梦想回来。使一个残疾的男人,像一个技穷的工匠忽然有了创造的灵感,使那近乎枯萎的现实猛地醒来,使伤残的花朵霎那间找回他昂然激荡的语言……孤独消散孤独消散,孤独消散我们看见爱情,看见羞耻是一种罪行,还有防备、遮掩、规矩、都是罪行,是丑陋。如醉如痴的坦露如颠如狂的交合,才是美丽。放浪跟随着欲望,“羞耻”已沉冤昭雪,自由便到来……走过寒冷的冬天、残酷的春天、焦灼的夏天,到了灿烂的秋天了,也许生命就是为了等候这一场狂欢,也许原野和天空就是为了筹备这个盛典,昂耸和流淌的花朵是爱的最终的语言、极端的语言,否则再说什么好呢?再有什么才能表达爱人的心意呢?再有什么能够诉说往日的孤寂和此刻的欢愉呢?再有什么才能在这纷纭而隔膜的世间表明一块神圣的极乐之地,再有什么才能证实此时此刻的独一无二呢?感谢上帝,感谢他吧,感谢他给爱留下了这极端的语言……现在,世界借助这语言驱逐了恐惧只承认生命的自由,承认灵与肉的奇思异想千姿百态胡作非为……一切都化作飘弥游荡的旷野洪荒的气息,成为风,成为光,成为颤栗不止的草木,寂静轰鸣的山林,优雅流淌的液体,成为荡然无存的灰烬   等C明白了的时候,他和他的恋人都明白了的时候,才知道那伤残的花朵已经得救。他们静静地躺着,睁着眼睛,听天地万籁之声和自己的喘息融为一体。他们静静地躺着,从镜子里看自己。   他们不仅要看见对方,他们要同时看见他们两个——看一个男人的女人和一个女人的男人。看一个人和另一个人,之间没有阻隔没有距离。他们要看见并且要羡慕镜子里那两个交了好运的男人和女人……   他们看着镜子里的他们,直到看见身置其中的夜色不知不觉地谈褪,周围的星光和灯火渐渐寥落,晨曦从浩瀚的城市的边缘慢慢升起。那时,一群鸽子开始在灰蒙蒙的晨空中盘旋,雪白,闪亮,一圈又一圈飞得很快,但没有声音,一点儿声音都没有,轻灵流畅似乎都不与空气摩擦。他们仰望那鸽群,他们的眼神好像是说:这群鸟儿是不是真的?待鸽群消失,不知又落向了哪里,他们的目光也缓缓降落,落在对方的脸上,好像是问:我们呢,是不是真的?你是不是近在眼前?我们是不是,一伸手就可以互相模到?他们把手伸向对方。男人的手伸向女人,C的手伸向他的恋人……   但是。   但是在我的印象里,就在C的手伸向他的恋人之际,无边的梦想变成了一个具体的恶梦。他的手向她伸去但是那儿空空的,空空的,C什么也没有摸到。在她曾在的地方,似乎还留着她的体温她的气息,但她已经不在。她已远走他乡。相隔千山万水,他们已是天各一方。   空空的她的位置上只有寥落的星光和灯火、淡褪的夜色、浮涌的晨曦和千里万里的虚空。C徒然地向那虚空中伸手向她,于是在我的记忆中,千里万里的虚空中开始万头攒动人声踊跃,但重重叠档的眼睛都是对C无声的谴责和无可奈何的劝慰,喧喧嚣嚣的声音对残疾人C重复着一句话:你不应该,你不应该,你不应该哪哪哪哪哪不应该,你——不应该……   “你爱她,你就不应该让她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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