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场故事-第8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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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开,撞瘪脑袋也没关系,国家包修。彭伟一向把汽车洋房视作地位和能力的标志,
吕建明居其一,他却啥也没有。彭伟有些蔫了。吕建明又说了会儿,送了他一包茶
叶和一盒切片的西洋参。临走的时候吕建明说,他打算举办一次老知青联谊会,届
时务请赏光。
吕建明绝尘而去,彭伟半天也没回过神来。妻子关切地问他,他说想起了叔本
华的一句话:快乐常不是我们所希望的快乐,而痛苦则远远超过我们所预计的痛苦。
妻子不懂,说痛苦都是自找的,快乐也是自找的,知足才能常乐。
2
彭伟是不知足的,在澳洲虽说是当苦力,却薰陶了不少中产阶级的习气,百万
富翁总想当千万富翁,千万富翁总想当亿万富翁。彭伟想把二十万澳币变成资本,
妻子却坚决反对。妻子说国内的经济很不景气,工厂到处在闹下岗,拿这钱去投资
就跟打水漂似的,浪花不起就没了,不如吃利息,虽说少一些却还稳当。妻子还说,
这一生已过了半辈子,老是捏巴着钱生活,生怕月尾接不上月头,能守他六年,就
想从今往后再也不过这愁白头的日子,他要去投资,两人就掰了。彭伟受了警告,
虽说不敢贸然行事,但发财的勃勃雄心却始终不能收敛。
出了年彭伟就继续四处找工作,却一直找不着称心如意的。彭伟常常在大橱的
镜子前端详自己。彭伟四十多岁了,却三十多岁的年轻。这段饱食无忧的日子养得
他肤色白里透红,莹莹然,百万富翁陶冶出来的气度,介于闲人与忙人之间,清朗
而又自信,雍容而又高雅,一颦一蹙,都是思想家的深度。只是一想到汽车洋房,
他就无限落寞,自叹弗如。
大约在清明前后,吕建明寄来了一纸烫金的邀请书。烫金的字样具有激发力,
彭伟这才知道除了那个中产阶级的情结外,内心深处还蛰伏着一个知青的情结。对
于上山下乡,没有一个知青不痛彻心肺,但亲历者又无不铭心刻骨,终生难忘。苦
难的日子里始终升腾着招工招生参军的希望之火,每个知青都可以断定自己只是沉
沉黑夜中的一个艰辛的过客。那种悲惨的浪漫,足以惊天地泣鬼神,无怪乎许多老
知青都认为插队的岁月是毕生中最壮烈的时光。彭伟还有一段“洋插队”的经历。
两种插队异曲同工,只不过一是面对贫穷和愚昧作出无谓的搏杀,一是在富裕与文
明的社会里艰苦卓绝地掘金,狂热是一样的,都是生命个体面对强大的生存环境不
屈地抗争。彭伟觉得知青情结和中产阶级情结在他的胸怀里和平共处像一对孪生兄
弟。
省城的这段日子彭伟已过得腻烦,所以他是欣然前往。假如把县政府看作是县
衙门,那是用老眼光看新事物。吕建明的办公室很豪华,老板桌和老板椅气象万千,
还有立式空调,电脑和布艺沙发,简直比彭伟的澳洲老板还要气派。吕建明是常务
副县长,有专职秘书。秘书是一位很漂亮的小姐,说话慢声细气,举止温文尔雅,
那种略带夸张的温柔,分明可以看出娇宠,彭伟立即想她扮演了情妇的角色。彭伟
相形见绌,不免有些拘谨。吕建明笑说:“咱们是老朋友,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这
次请你们来,想让你们献计献策,当然献金最好。”彭伟故作幽默地说:“献金不
好,这是政治黑幕,南朝鲜的金泳三都被搞得声名狼藉了。”吕建明说:“这是西
方式的民主,中国有自己的国情和特色。”接着就大发牢骚,说上头只关心大中城
市,让县级经济自生自灭,县里欠下了教师的工资,就连机关干部的工资也难以为
继了,自己为官一任,就要造福一方。吕建明很直率,其实心算很深,彭伟总觉得
他像古代的奸雄,设下圈套等他们去钻。
陆续又到了几个老知青,原先虽说不是一个公社的,但都熟悉,当初知青们信
奉列宁的一句话,意思是说无产者不论哪个国家,只要凭着《国际歌》,就会在异
国他乡找到朋友,知青们的《国际歌》就是《插队落户之歌》,听说是个南京知青
编的,为此他被判了七年徒刑。知青们唱着那首悲枪阴沉的歌四出串门,所到的知
青点即使素昧平生,也会倾其所有热诚相待。众人握手,都有了悲戚之色,那是沉
湎在痛苦的回忆中,很快就转入成功人士的角色,畅谈国际国内的变幻风云。
黄国立,省外贸公司纺织品分公司总经理,政府经贸官员;童金,新潮制衣厂
总裁,私人企业家;刘新,省理工大学教授,经济学家。吕建明用玩笑的口气说彭
伟是有钱的闲人发了洋财,装着美金,在省城做寓公。他一本正经地劝说:“人可
闲着,钱万万不能闲。”彭伟反唇相讥道:“现在是发洋财不如发土财,坐地老虎,
收渔人之利。”童金打浑道:“大家发财,大家发财。建明,不能光盯着咱钱包,
得弄点节目。”吕建明笑道:“应有尽有,在我的地盘上,各位可以放大胆子玩。”
黄国立说这话语里有黑帮的味道。刘新就说是黑吃黑,龙头老大做庄家。
正说笑着,县委书记和县长赶了来,吕建明立即转换角色迎了上去,一一作了
介绍,说:“咱县里的俩老板都来了。”县委书记说:“不是老板,是打工仔。小
吕,这些朋友都为县里作过贡献,你该早点告诉我,让我亲自去接他们。”掉头就
握住黄国立手说:“黄总,县里的外贸工作你要多帮衬。”黄国立是省官,很有礼
貌地说:“这是我们的第二故乡,为了联谊,我放弃了去德国的考察。”县委书记
握着他手说:“不胜感激,不胜感激。”握到彭伟时说:“小吕说你发了洋财,你
得洋为中用,用美金来生产人民币。就像母鸡生蛋,咕咕嘎就是一个。”说罢就嘿
嘿地笑。彭伟未及答话,县委书记已转脸问吕建明:“小吕,当初省城来咱县插队
的知青上百,怎么只来了这么几位?是不是光邀请了名流大家?咱共产党的官可不
能嫌贫爱富。”吕建明赶紧解释道:“请柬我每个人都发了,不信你去问办公室!”
接着就报出一长串名字。刘新接口说:“这些人我都熟,不是打工就是下岗。社会
已经重新定位,打工者沉沦到社会的底层,更不用说想打工而不得的下岗者。他们
也许没有勇气参加这次联谊活动。”县委书记说话时,县长不便插嘴,这时就说:
“刘教授,你应当从经济学的角度探讨一下社会的分化组合。这县长我是越当越糊
涂了。到底是谁领导谁?谁养活谁?”童金抢着说:“一切向钱,就是说钱领导一
切。是老板养活工人。我不办制衣厂,这二百多人上哪儿去吃饭?”刘新立即摆出
为民请命的架势。彭伟圆场道:“理论的问题不讨论。我出国六年,只找到一条真
理:每个人都是自己领导自己,自己养活自己。”吕建明说:“到底是吃过洋面包,
懂得生命个体的价值。”彭伟也笑说:“还是集体主义好,混水摸鱼挺方便。”县
长说:“得得,万事饭为先,咱们上望江楼去煮酒论英雄吧!”
都是食不厌精的角色,这时就一起心有旁鹜。
酒席上,三杯两盏后,县委书记和县长的电话先后响了,他们分别敬了一圈酒
后告辞而去。吕建明活跃了,说在这穷县当官是小媳妇,刚才那两位是公婆,还要
被省地当灰孙子使唤,让老百姓骂娘,不值。
酒意阑珊,童金就吵着要小姐,说他最瞧不起伪君子。吕建明说:“性急吃不
得热粥,要相机(鸡)而动,攻守有度。”黄国立笑道:“现在是繁荣昌(娼)盛,
机(鸡)不可失。”吕建明也笑了,说:“在改革开放的过程中,黄赌毒,还有腐
败,都必然出现,所以中央说两手抓,两手都要硬。”吕建明说:“咱们都是老插
友,我就没个忌讳。你们放心大胆玩,在县里啥事我都盖得住。不过我得告辞,县
长讲究形象。”童金笑他说:“你有漂亮的小秘,曲径通幽。”刘新说:“天机
(鸡)不可泄漏。”吕建明说:“得得,我这是给你们当鸡公。”黄国立说:“不,
你这是为县里经济腾飞添砖加瓦。”彭伟说:“青菜萝卜,各人喜爱,豪放婉约,
殊途同归。”众人捧腹,吕建明乘机辞出。
立即有一个领班模样的女人迎上来说:“各位先生,到楼上包房里去随便玩玩。
我已经和小姐们打过招呼,不准收费,包括小费。”童金说:“白手摘花,多不好
意思。”女领班说:“没关系,我们也要为全县的改革开放事业做点贡献。”彭伟
正呷了口茶,这时就“噗哧”一声喷出来。童金笑他早泄。众人才上楼,一群小姐
莺歌燕舞地扑过来,都是浓妆艳抹,却俗媚而有乡土气。彭伟是个有道德感的男人,
跳了一会舞,就辞出,弄得陪他的小姐一脸扫兴。童金旁若无人地搂着小姐跳贴面
舞,刘新有些腼腆,说:“我是搞理论的,缺乏感性认识。要知道梨子的滋味,就
必须亲自尝一口。”
彭伟走到街上,黄国立跟了上来,不屑地说:“这种土鸡没情调。”彭伟无心
听他说,只是沉浸在浓郁的回忆中。当初的县城,一条青石板路,两边是砖木结构
的破旧的古色古香的平房。现在是一条水泥大马路,两边是三四层的水泥楼房。县
城的变化是缓慢的,滞重的,二三十年的工夫,才真正地有了些现代意味。彭伟感
慨地说:“改革开放,打开国门,这小城没学到外国的好东西,黄赌毒倒无师自通
了。”黄国立说:“小城没方向,就那么回事了。”小城入夜了,到处都是沿街叫
卖的小摊贩,油炸臭干的味儿经久不息地笼罩着小城凄迷的夜空。彭伟梦幻般地说:
“插队时每回进城,我都要饱食一顿油炸臭干。”黄国立颇有同感地说:“我也是。
那时我总觉得油炸臭干是天底下最美味的食品。”两人不约而同地捡一个干净的小
摊坐下,要了两盆现炸的臭干,细细地蘸上鲜红的辣椒酱,啧啧有声地咀嚼起来。
彭伟说:“油炸臭干的味儿还没变。”黄国立回味地说:“好像过去的油炸臭干还
要松软一些。”
3
联谊活动的第一个程序是座谈,县政府会议室布置得挺隆重,挂了横幅,插了
红旗,摆了鲜花。别的老知青还没到,吕建明挺扫兴,嘟哝道:“咱这一茬老知青
就这么几个混出了人样儿?”黄国立颇自豪地说:“百分之九十五以上不景气,佼
佼者微乎其微。”吕建明说:“‘文化大革命’时清理阶级队伍,常说百分之九十
五以上是好的,多么精辟的论断。”彭伟说:“别把我也扯进去。我不属于你们那
个百分之五。”童金和刘新精神疲软,懒得说话。秘书小姐抿着樱桃小嘴来沏茶,
童金就嚷嚷多放点茶叶,茶水要酽。吕建明笑道:“怎么望江楼没上参茶?”童金
说:“上了,袋装速溶的。那玩意儿八成是假的,我一气喝了四袋都不管用。”吕
建明大笑,说:“无假不成商,你不也老往皱不拉叽的衣服上贴鳄鱼商标吗?”童
金说:“咱商人都让你们这些官人给调教坏了。你不就冲着咱钱包联谊的吗?”
县委书记和县长匆匆而来,吕建明就不苟言笑了,说:“咱就不等了,开会吧,
少而精。”县委书记讲了些邓小平建设具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的理论,县长介绍
了县改革开放的大好形势,照例移动电话很知趣地响了,县委书记和县长就满脸歉
意地打了招呼,匆匆而去。吕建明摆出老大的架势说:“咱们都是老知青中的出类
拔萃者,凑到一块儿挺不容易,大家谈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大家就东山葫
芦西山瓢,天上人间地胡吹。吕建明启发地说:“刚才童老板说我冲着你们的钱包,
资本家对钱总是最敏感的。这话是也不是。我想请诸位投资。”黄国立说:“投资?
县里工业底子薄,办工厂稳亏。钱这东西不能开玩笑。”吕建明笑道:“黄总,我
说办厂子么?”童金伤风似地说:“要是开妓院,设赌场,我立马调几百万资金过
来。”刘新不满地说:“吕县长,你就直话直说吧,别把商场弄得跟官场一样。”
吕建明说:“此话差矣。在中国,只有作为官场的附庸,商场才能存在,历来如此。”
黄国立说:“对,以前有那么一说,知县破家。”一时间座谈会就有些沉闷。
三春的风破窗而入,红旗就有了猎猎的形状。吕建明发了一圈烟,说:“我就
直话直说了吧!这次县里筹集资金,想投资股市。”大家都明显一惊。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