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语堂三部曲-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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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叫你登实情?报纸没别的事干啦?你管你的报社,我管我的政府。现在你居然想教我怎么管政府!”
“我怎么敢呢,大人。”
“你敢的。来呀!你坐我的位子。我的烦恼够多了。”他站起来,一双手摸着大脸,“来呀!坐在那儿。看你喜欢不。我让你当主席。”
“大人,我道歉我冒犯了大人。”
主席凑近杨少河,小眼睛一眨一眨的:“原来你不敢啊!你不敢坐那个位子。我让位给你,你为什么不敢要?”
“主席,我无意对政府表示不恭。我们的妇女太不安全了”
“少教训我。我做什么我自己知道!”主席的狞笑突然消失了,把头朝后一仰,对副官大叫着,“把他拖出去枪毙!”然后跌回椅子上,发出狂笑。
几天以后,柔安接到李飞安抵天水的消息,就去看他母亲。老人家思子成疾,躺在床上。端儿带她进婆婆房间。大哥李平也在,柔安第一次看到他。
李太太撑起身子,提起床帘,拍拍床边要她坐下。头上的黑带子除下了,白发皤然。柔安觉得,她比初见时苍老好多。老人慈祥的脸焦急而忧心忡忡地望着她。
“杜小姐,有没有我儿子的消息?”
“他已经到天水了,没有任何危险。我会去看他,您如果有东西要给他,我可以一块儿带去。”
老太太感激地望着她:“我儿子惹了那么大的麻烦,我一个老太婆,也不能做些什么。叫他照顾自己,三餐小心。我不知道能不能再看到他了。”老太太拿出手帕,不断地拭泪。
“我会转告他。他不能不躲一阵子。只要过段时间,当局就会忘掉这回事。他的朋友,或是我叔叔,也许能替他说几句话,他就可以回家了。”
“杜小姐,你是好孩子。如果能帮助他回到我身旁,我终生感激。”
老太太伸手拍着柔安的肩膀。柔安一时酸楚,因为已经好久没有接受母亲的抚爱了。她突然趴在床上,号啕痛哭。老太太知道这个女孩深爱她的儿子,只是难为情直说罢了。
现在轮到老太太来安慰她了。女孩一边啜泣,老人家慈祥的双手一边抚摩着她。
“柔安,第一次看到你时,我就很喜欢你。你别见外,看在我儿子面上,如果能常来玩,我会很高兴。”
柔安注视着这位白皙、慈祥的老人,她是自己心爱之人的母亲,想到这,柔安心中立刻温暖起来。
“我会的。”她说。
端儿出去泡茶,喝过茶,大家围坐,老太太问到柔安生父、生母的情形。接着李平把一封写给弟弟的信交给她,信上有天水、兰州几家必要时可以预支金额的店名。端儿也拿出一包长袍和鞋子,托她带去。
柔安觉得这个小家庭特别温暖,有慈祥的母亲,又有知足的嫂嫂。她叫了一辆黄包车回家,手上捧着李飞的衣物,内心充满温暖。他家人已经接纳她,她毫不孤单。
一到家,唐妈就说:“你父亲来信了。”柔安拆开来看,唐妈立在一旁,满脸焦虑。
“还是来催我去。他不太舒服。”她咬咬嘴唇,“爸爸真不该住在喇嘛庙里。如果生了病,也应该回来看医生。”
晚餐桌上,她谈起父亲生病的消息,还把信拿给叔叔、婶婶看。
“我恨不得立刻动身。”柔安一脸激动。
“他如果不离开,你还得上喀尔巴店去看他。要不要我派人护送你去?”叔叔说。
“不必了。阿三会陪我去。”
杜范林默许,柔安松了口气。
“他那儿的人参大概吃完了。”春梅说,“上元节时曾托人带过一次。前几天陈家送我们几两上等的高丽参。如果是咳嗽,明儿我去抓一点四川熟地根和莪术油,让三姑带去。说实在的我可不愿意看五十来岁的老人隐居在庙里,他不该拿自己的病开玩笑。”
“我哥哥人很固执。”杜范林说,“但是柔安,你身为女儿,应该劝他回来才是。”
“我会尽力的。”
第二天春梅带了一包药材给柔安:“麻烦你把这些带给他,不过我很难过。谁替他煎药呢?就算那儿有用人,也比不上自个儿家呀。再说,谁知道他肯不肯按时吃药呢?”
柔安真是满怀感激:“我会尽量劝他。”
春梅凑过来,柔安觉得她正在打量自己。“听说警方在找李先生,他躲掉了。我很担心,因为我知道你们是朋友。”
柔安一脸羞红。“我听说了。”她赶紧回答。
“三姑,我不是套你。女孩子到了这个年龄,谁不想结婚?前几天的舞会上,看见你和他谈话,我心里就想,他和你好般配!坦白说该是你父亲替你安排这桩好姻缘的时候了!”
柔安有点困惑。婶婶从来就没有和她说过这些话,不知道该不该和春梅联盟。她会是一个有力的盟友。
“我靠缘分。”柔安不置可否地说。
“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有心帮忙。你瞧瞧我们家,外表看起来好得很。二叔搬了出去,你父亲和老头子又合不来。整个家,叔叔孙儿的人数,实在不够兴旺。你应该劝父亲回来,这样才像个家。我不知道你对我有什么看法。我是以用人的身份进来的,我能反抗什么呢?当初我和你同样是少女。祖恩一出世,生米煮成熟饭,我毫无办法。别人都以为我野心很大,我不是替自己说话,但的确是女人一做了母亲,第一个考虑的就是她的孩子。所以我留下来了。既然不能离开这个家,我就尽力而为。维持这样的一个大户,可不是件容易事。将来如果我不拼命争取,恐怕连葬在祖坟,用杜家墓碑的权利都没有。”
从来没有人对柔安说过这么得体的话。而春梅,本是个外人,靠努力升为“儿媳妇”,对杜家却比正牌儿媳妇更忠心。春梅和她一样,常为杜家着想。
“你就该把名字和祖恩、祖赐并列在大哥墓碑上,使身份成为不争的事实。”
“这我早想过了。我不敢想象十年后老一辈都过去了,这个家会变成什么样子。你天生是杜家人,而我不是。但是我敢说,家庭的命运操纵在女人手里。我们现在是有钱,不过富人如果长富,穷人就没有机会了。这种事全凭天数。我不敢说风水不会轮流转,我只想看到我们家和和顺顺的。我说得太多了,最大希望是要你劝父亲回来,以后出嫁了,还可以陪他住在这里。他们两兄弟都很倔强,他们能不能化解,全看我们了。”
柔安深深地被她的诚心感动了。
“我想对你说一件事。”她说,“那天在舞会上,叔叔要我叫你嫂子。我是奉命行事,现在我心里可真的是把你当作自己的嫂子。你对这个家,想得比男人还周到。”
“男人都傻。”春梅苦笑说,“你还有什么话要告诉我的?”
柔安对春梅好感倍增:“有。我和李飞恋爱了。”
15
奥撒塔克峰的积雪已经融化,三岔驿湖水大增。李飞只身前来三岔驿杜宅,发现只有一对仆人住在那里。他告诉仆人他是柔安请来的,打算上喇嘛庙去看他们的老爷子,并且杜小姐自己也要来。
三岔湖位居甘肃南部的岷山东麓,湖水一平如镜,南面有巨大的岩石斜向湖边,而其他三面则是一连串长形低秃的红土丘陵。一条河川由湖面向西北流去,进入起伏的谷地,和旧洮州相连接,以前杜恒曾经在洮州设立官府。三岔驿的杜家大宅隐蔽在南边的幽径里,四周都是山岩,坐落在二百五十米高的陡坡上。屋后有一片丛林,可通往陡坡另一面的沼泽地。除了深涧旁的一条小径之外,根本无法进入大湖的东面,况且位于溪水北流入洮河的岷山山脚下,整个大湖就像是一块隐秘的绿宝石,几乎没有人知道。散居在这里的居民大部分是回人,这里可以说是洮州以北回人区的南限。岷山山区则住着羌族、彝族的土著,以及从南边移来的西藏人。在杜大夫的那个时代,他喜欢到这个美丽的别墅来度假,这栋别墅是个漂亮、不花钱又没人要的玩具。这块地根本毫无价值,因为汉人都不愿意居住在这个离省东部热闹区域那么遥远的荒山野地。自从柔安的叔叔靠发展咸鱼事业,把这个毫无价值的玩具变成杜家的财源,于是一个繁荣的渔村就建立起来了。这个渔村和北岸三里外的回人村落成了这个区域唯一的人烟。
李飞站立在这栋古宅的走廊上,心中充满了奇特的感觉。这是一栋石砌的平房,这里面刷上了石灰,中间是一间长形的客厅,两端尽头是厢房。大脊梁横在天花板上。屋里的墙上挂着一幅左宗棠戴武官帽、穿战服、着缎靴的画像。他那一张圆圆的脸上挂着庄严的表情,留着一撮胡子,手指甲少说也有两寸长。高大的橱柜及巨额的家具都把那个时代的风采表露无遗。
由石板长廊往下望大湖,可以看到一条蜿蜒的小径,在常年失修的荆棘杂草中若隐若现。底下的渔村挂着一长列的砖房,岸边还停泊着许多渔船,沿着堤防紧列。烟囱上晒挂着深棕色的渔网,几个村童在村子后面的小路上玩耍,渔妇都在长排房屋的东边清洗早上捕回来的鱼。一排杨柳在曲折的东岸旁扭动着淡绿金黄的细腰,现在湖岸已被棕色岩石的阴影遮盖住了,岩石比湖面要高出三百多尺呢。山岩的绿树丛中生长一棵硕大的青果树,散开的树叶像是一把撑开的阳伞。湖水把左岸旁的踏脚石给淹没了一大半。一片山脊伸向水边,另外一侧围绕着回人村庄,形成一片松树林、鹭鸶筑巢的岬湾。微风拂过阳光下的丛林,连在屋里都听得到松涛声响。在南岸附近的水湾处,湖水在崖壁之下显出深绿色泽,而在湖面渐宽处,水色又化成蓝紫色,这是和对岸的红土丘陵相互映照之下产生的景象。周围的山上都显得绿意盎然,愈靠近东山的丛林,颜色就愈深,零落的白杨树、梣木和枫树都随着草地上鲜红的草莓迎风摇曳。在这片土地上没有围篱笆,因为杜恒大夫不喜欢这个主意,他认为只要是眼睛能够越过湖面看到的整个土地,全都是他的财产。
李飞徘徊在午后的走廊上,不断地向东边的山峰望去。柔安应该是打从那个方向来,他自己也是从那边来的。
“小姐如果早些从天水出发的话,这时候也该到了,他们通常都是这个时候到的呀!”阿三说。
他走下斜坡,沿着渔村后面的乡路漫步,然后又转到距离屋宅约两公里外的青果树那条山路。他走到一株树下等待着。山的另一面是一片荒野的谷地,山溪旁则有一片树林。他可以看到柔安从远方走来。
不久,他看见树林附近有一个红色的人影移动,他确定那是柔安。她骑乘着一匹黑色骡子,有个男人则走在骡子旁。等他认出那红色毛衣及娇小的少女身影,于是拼命叫唤挥手,而对方也挥手作答。他的心怦跳不已,开始向她跑过去。竟然能在这块荒凉的谷地中遇到她,真是美得像做梦。他觉得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把他们紧紧地拴在一块儿。柔安的胆子真大!
第20章 朱门(20)()
“柔安!柔安!”在相距五十码处,他呼喊道。
经过费力的骑骡旅程,她满脸通红,发丝也一蹦一蹦地飞扬起来。他眼见骡子停下来,柔安轻快地自马鞍跳下,快步地向他飞奔过来。在他尚未搞清楚的时候,她已经把脸埋入他的胸膛。站在一旁微笑的骡夫有点难为情,可是柔安仰着脸,眼睛充满喜悦地看着他说:“总算见到你了,飞!”
他拥抱她一会儿:“柔安!我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你没有想到我会遵守诺言?”
“我知道你会。只是我不敢奢望——不敢相信——”然后他松了一口气说,“不管怎么说,你总算来了。这一切简直就像是在做梦。”
她转个身,走在他的身旁,骡夫也在后头跟着。
“你见到了我母亲?”他问道。
“是呀。我还替她带了个包袱给你。飞,我有好多话要告诉你,可是不知从何说起。”
“别说啦。有你在身边,真是太棒了。你不知我多快活。”
他们手拉手爬上山脊,在山顶上休息了一会儿。柔安喘得上气不接下气,但是精神显得很充沛。骡夫从后头跟上来,拍拍骡子的侧腹,催它前进。
“你先走吧。”李飞对骡夫说。骡夫就牵着缰绳,慢慢地带牲口下坡了。这时柔安感觉李飞的手臂环抱着她,便把头倚靠在他肩上,胸部上下起伏着。她觉得李飞的气息紧贴着她。
他带她坐在树荫里的一块石头上。强劲的山风不断吹来,柔安俯身凝视下面的大湖。悬崖下的湖水已经